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層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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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幾年吐蕃也並非……”封常清的話還未說完,卻見岑參驚慌失措跑了過來,令他有點不滿:“岑判官,何事慌張?”

    “節帥,進奏院的密信和家書幾經周折,剛剛送抵。  某看了密信,嚇出一身冷汗。至於家書,某未敢拆封。”岑參不顧封常清的指責,急忙將密信和家書遞給高仙芝。

    封常清從岑參焦灼的語氣判斷出事情非同小可,閉口不言。

    高仙芝神色凝重地看完密信,連忙拆開家書細細閱讀。看到結尾處雖鬆了口氣,他的臉色卻依然沉重。

    “可惡!”高仙芝恨恨地歎了口氣,將密信遞給封常清:“封二,吾雖算不上良善之輩,也做過爭權奪利的鬼蜮伎倆,卻不曾對任何人下過毒手。誰知某些人竟將主意打到我的頭上。”

    封常清一目十行讀完密信,急切問道:“雲舟郎君可有大礙?仙桂郎君呢?”

    “幸好霨郎君、素葉郡主代為奔走,德嘉郎君也仗義執言,雲舟和仙桂隻受了點輕刑。”高仙芝喟然長歎:“某當年為救北庭軍身陷重圍、險些喪命於怛羅斯城南。孰知今日竟得北庭小輩之力才逃過一劫,天道幽深,果如是乎?”

    “節帥,天道深不可測,世事卻有跡可循,李相這條船已不可久待。”封常清幽幽勸道。

    “封副使,李相奏請敕封安祿山為東平郡王,應是為酬謝範陽軍扶持盛王。李相雖敗了一陣,但有盛王在手,還算不上一敗塗地。”岑參有點疑惑:“最令某氣憤的是竟有人敢暗中殺害安西牙兵,試圖嫁禍節帥。”

    “岑判官今非昔比,不過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封常清侃侃而談:“聖人對武惠妃頗為看重,盛王奪嫡並非毫無勝算;李相上表恢複出將入相,意在報複楊國忠與東宮,手段可謂精妙至極。但是,吉溫早已改換門庭,王鉷又因謀逆案而死,門下三犬已折損泰半,李相實力大減。更令人擔憂的是,某元日時親眼見李相的身子已呈油盡燈枯之勢。雖僥幸撐到夏天,可王鉷之死必重創李相之身心。某擔心他日即便盛王登基,所能做的也不過是恩賞李相的後人而已。”

    “如此嚴重?”高仙芝拽了拽大氅,似乎在躲避刺骨的冰寒。

    “從密信看,紫宸殿議政時,楊國忠咄咄逼人、陳.希烈落井下石、陳玄禮步步緊逼,李相失去幫手,不得不獨自一人麵對群敵,已然狼狽至極。若非霨郎君相助,李相恐怕得辭去遙領安西大都護的職使,閉門思過。試想數年前,誰人能將李相逼得如此尷尬境地?不需李相動手,早有羅鉗吉網將隱患一一剪去。李相此次雖僥幸躲過政敵的暗算,卻損兵折將,大勢已去。從長遠計,節帥不可不早作打算。”

    “如何打算?”高仙芝淡淡發問。

    “當務之急,要命衛伯玉帶牙兵撤回進奏院,決不可再住在李府。”封常清點出迫在眉睫的急務。

    “和李相劃清界限?”高仙芝一臉苦笑。

    “此舉乃昭告天下,節帥是陛下敕封的安西四鎮節度使,而非李相之家將。”封常清並不在意說出**而殘酷的真相。

    “節帥,某不敢認同封副使之言。”不待高仙芝詢問,岑參就直截了當說出心中所想:“封副使為保節帥之仕途,急於跳下行將沉沒之船。可天下人皆知李相對節帥有恩,聖人也清楚節帥與李相關係匪淺。為君王者,首重自身安危,其次就是臣屬的忠義之心。如今聖人已知節帥並無謀逆之心,定會暗察節帥是否忠義。撤回衛別將,雖是順勢而為,卻難免有忘恩負義之嫌。”

    “忠於李相,不過是小忠;忠於聖人,才是大忠!”封常清與岑參私交甚篤,兩人爭辯起來也暢所欲言、毫無顧忌。

    “小忠尚無,何談大忠?”岑參堅持己見、寸步不讓。

    “李相大權旁落,愚忠又有何益?若引起聖人反感,節帥恐大禍臨頭。”封常清的考慮十分務實。

    “此非愚忠,乃為人之道義耳!若李相謀逆之罪確鑿,吾必懇請節帥盡早劃清界限。可從密信看,李相乃遭人陷害,節帥若朝秦暮楚,豈不為天下人輕視。且以吾之見,節帥隻是欲借李相之勢施展胸中抱負,並非阿附權貴之徒,與吉溫不可同日而語。”岑參始終恪守心中原則。

    “封二、岑判官,兩位所言各有所長。當年為是否北上救援北庭軍,某也猶豫再三。而今看來,行惡雖快意於一時,終不如行善無愧於一世。封二所言不差,李相式微乃大勢所趨,不可逆轉。但若無李相,吾遠征小勃律之功必被人所奪,更當不上四鎮節度使。如今看來,李相並非真有什麽大逆不道之舉,吾又何必召回衛伯玉,淪為見風使舵的小人呢?”

    天寶六載(747年)八月,時任安西節度副使的高仙芝遠征小勃律大獲全勝。在凱旋途中,急於表功的高仙芝命人快馬入京報捷,引起時任安西四鎮節度使夫蒙靈察的嫉恨。

    待回到龜茲,夫蒙靈察對高仙芝一頓臭罵,若非李林甫相中高仙芝千裏遠征的銳氣和勇氣,勸李隆基明升暗降,調夫蒙靈察入朝。高仙芝的前途十有**將會是被夫蒙靈察打壓一輩子,而非順理成章接任安西四鎮節度使。

    “為人自當講道義,可朝堂爭鬥中總是會有人無所不用其極。”封常清仍不死心。

    “封二,某肯定不會撤回衛伯玉,但也隻到此為止。李相對某確有提拔之恩,可吾乃陛下之邊將,忠君衛國當在報私恩之先。讓衛伯玉繼續守護李相的平安吧,若爾所言不差,他也不會辛勞太久……”高仙芝示意封常清自己明白其中的分寸。

    “節帥所言極是!”岑參見高仙芝行事有原則,拱手施禮。他並不喜歡一手遮天的李林甫,但他更不希望上司高仙芝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中庸之道確實更為妥當。”封常清再次發現,他與岑參一陰一陽,兩人的意見切磋琢磨後相得益彰。

    “沒想到竟會欠霨郎君一個人情,有機會一定得當麵致謝!”高仙芝見左膀右臂和而不同,心情微微好轉。

    “肯定有機會的,節帥!某隻擔心機會來的太早。”封常清歎道。

    “封副使此言何意?”岑參虛心請教。

    “若無王焊謀逆一案,節帥憑此戰或可封一郡王。可此案過後,李相勢頹,封王之路必將坎坷。而李相上書奏請舉薦邊將拜相,十之七八是要調王正見入朝。但北庭是東宮唯一可依靠的邊鎮,太子豈會坐以待斃,定將傾力反擊。兩虎相爭,節帥難免也得往長安走一遭。”封常清目光長遠。

    “去就去,又有何妨?吾若為相,封二正好接任四鎮節度使。”高仙芝風淡雲輕。

    “拜相終究不若封王自在。”封常清心有不甘。

    “功名之路遙遙無盡頭,豈可事事如意?拜相亦為人臣之極,吾意可足。”高仙芝倒比封常清還要灑脫幾分。

    “既然節帥不覺遺憾,拜相可安聖人之疑心,亦是美事。”封常清所思十分周全。

    “念及他日不得千裏遠征於雪山蔥嶺之間,其實還是有點遺憾的。”高仙芝亦真亦假開了句玩笑,轉而正色道:“封二,方才你說吐蕃什麽來著?”

    “節帥,某是說,吐蕃與大唐征戰並非全是敗績,去年他們聯兵南詔,可是殺得劍南軍丟盔卸甲。”封常清對不通兵法的鮮於向頗為鄙夷。

    “劍南?”高仙芝搖頭道:“楊國忠、崔圓均非知兵之人。放眼劍南道,也就兵馬使李宓行軍打仗還算穩健。奉信王阿布思倒是久經戰陣,可劍南道除益州外皆崎嶇山地,同羅騎兵未必有用武之地。”

    “節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劍南戰事還是讓楊國忠頭疼吧。”封常清陰笑道。

    “也罷,某之職使為安西四鎮節度使,思慮再多,也不可能改變楊國忠的想法,更無法左右劍南戰局。我軍進攻吐蕃西北邊境,當能牽製一二,也算為劍南軍盡心了。”高仙芝自我安慰道。

    “節帥若入相,當規勸聖人不可窮兵黷武。”岑參忽諫道:“今年幽州、安西、劍南三路征討,終究還是靡費太多。若無霨郎君整治惡錢,某擔心左藏倉廩會空很多。”

    “還真的多謝霨郎君,否則我軍也不可能殺入吐蕃境內。”封常清見岑參心直口快的毛病又犯了,急忙插話攔住。

    “岑判官所言不差,大唐國境方圓萬餘裏,四麵出擊耗費太多。此次出征雖有政事堂調撥錢糧,但我軍數年積聚亦消耗近半。此戰過後,安西軍也當休養生息。某聽聞王正見在北庭大力整飭軍備、廣泛推行軍屯、鼓勵商肆工坊,甚得軍民之心,某不可落於其後。”高仙芝並未因岑參的直言而氣惱。

    “節帥英明!”封常清心意微動,明白高仙芝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見高仙芝有意將安西托付於自己,封常清雖自視甚高,一時間卻也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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