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拔劍何歎行路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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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霨驅馬奔出數丈遠後,王勇才躲躲閃閃走出客棧,騎上烏驪馬尾隨而去。

    “咦,王勇叔叔出來了,他怎麽拖在隊伍後麵?十三娘怎未同行,難道兩人吵架了?”王霨見王勇遠遠跟在最後,微微有些奇怪,卻也並未在意。

    望樓之上,把玩著望遠鏡俯視整個客棧的阿史那雯霞方才窺見師父和王勇躲在院牆後咬耳朵,忍不住咯咯輕笑;當她瞄到王珪如家仆般一臉諂媚地圍著李倓嘀咕不停,鄙夷之情毫不掩飾爬上臉龐;可當她從鏡筒中發現姐姐與王霨含情脈脈辭別時,胸中頓時酸氣四溢。

    阿史那雯霞自認對王霨的暗示和明示已經足夠多,可顯然他更喜歡的還是姿色過人的姐姐。

    阿史那雯霞暗自埋怨王霨不珍惜自己的一往情深,有心責罵,可見他憂思操勞、焚膏繼晷,心疼都來不及,哪裏張得開口。

    尤其是出將入相的提議被李林甫利用後,王霨始終鬱鬱寡歡。阿史那雯霞為了逗他開心,除了纏著他對練,還故意不停地提各種要求,逼王霨將思緒轉移到奇思妙想上。

    在阿史那雯霞的“威逼利誘”下,王霨用玻璃磨出凹凸不平的透鏡,反複實驗,試製出望眼鏡;在劉家村一帶買下大片土地,翻新簡若兮客棧的同時,在後麵興建一座莊園收留孤兒和貧困少年;莊園中有義學,不僅教他們識字,還因材施教傳授算學、武技、醫學等實用技能。為突出素葉居的特色,王霨還親自編寫幾本教材,其中就有一套鬼畫符般的“拚音”。

    本來阿史那雯霞弄不懂拚音的有何作用,也不太在意。可語言天賦極高的阿伊騰格娜很快就熟練掌握拚音,並大讚拚音有助初學者認字識字,比世上通行的直音法和反切法簡便有效。

    不甘落於人後的阿史那雯霞立刻拿出練劍的勁頭硬著頭皮記背許久,終於搞懂如何使用拚音。她雖未將阿伊騰格娜視為“情敵”,可有意無意間,卻還是希望能壓她一頭。

    為保障客棧和莊園的安全,整個建築被設計得如同邊鎮軍寨,牆高院深,望樓垛口一應俱全。為快速傳遞信息,王霨又設計一套旗語,用旗幟的顏色和方向代表不同的拚音和聲調,進而拚出文字。

    阿史那雯霞不料拚音還有如此妙用,喜不自勝的她在對練結束後,經常用旗語和王霨聊天。許多說不出口的話,用旗語遮掩就會少幾分尷尬。可當她鼓足勇氣用旗語表達出:“我喜歡霨弟”時,得到的回答卻是:“我也喜歡和姐姐一起練習武技。”

    阿史那雯霞有點傷心,她雖拚命自我安慰,說他並未徹底拒絕自己,說他隻是單相思。可她不得不承認,姐姐愈發肆無顧忌地和自己的霨弟形容親密,且姐姐已經被貴妃娘子默許不用去和親了……

    透過鏡筒瞪了眼沉醉在幸福中的姐姐,阿史那雯霞忽然對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某些往事不那麽糾結。

    “某些路可真難走,可我絕不會放棄。父親,你快點來京吧,女兒需要你!”她將目光轉向西方,在內心大聲呼喊著父親。因為她相信,這個世界唯有父親會永遠堅定不移地支持自己……

    站在望樓上俯瞰眾生的阿史那雯霞並不知道,師父正悄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小妮子最近雖強顏歡笑,其實心裏苦著呢!師父念叨過情關難過、情劫難破,吾嫁的憨貨笨是笨了點,好在還算聽話。倒是雯霞深陷情網,不知何時才能解脫。若對手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自己的親姐姐……”蘇十三娘正喟然長歎,猛然奇道:“師父始終孤身一人,為何對情路之艱有如此深的感傷?”

    蘇十三本想深究,可她想到師徒之情已斷,就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放棄。方才她本欲陪夫君一起出客棧護衛王霨,王勇卻叮囑她留在客棧內監視王珪。當年庭州西郊馬球場上,蘇十三娘見識過王珪的陰毒。此刻見他寸步不離建寧王李倓,也擔心他冒壞水,就留了下來。

    風卷鈴動,戰馬噅噅。

    騎在青海驄起伏如波浪的背上,李晟遙望對麵愈發清晰的車馬人影,緊握韁繩的雙手竟然止不住開始顫抖。

    “劉破虜應當在隊伍中吧?他肯定還是一如既往地貪杯。王思禮應當又高升了,他那麽機靈的人……”李晟的眼睛有點迷離。

    離開隴右軍三年多了,他從未後悔,也不覺得自己有負於哥舒翰的提攜。李晟並不排斥功名利祿,可若功名之路必須由袍澤的屍骨鋪墊而成的話,他寧願不要。

    而自從確認王忠嗣大帥是被人毒殺後,李晟的滿腔心思都放在追查真凶之上,根本無暇考慮個人得失。他早預料到追凶之路並不會一馬平川,可實際情況卻總是比想象得還要艱難。兜兜轉轉數年,他唯一的收獲隻是弄清了毒物的來源,距離找到真凶還隔著蓬山數萬重……

    在弄清大帥死因前,為了不牽連袍澤,他一直未與劉破虜等聯係。查到毒藥來源後,李晟意識到單憑一己之力無法追查到真凶,便急著聯係大帥的舊部。他本以為要到冬至大朝會才能遇見隴右故人,不意今日竟會在長安西郊偶遇哥舒翰。

    心思重重的李晟並未留意到崔圓正隔著窗簾打量著他,更未注意到拖在隊伍最後遮遮掩掩的王勇……

    駝鈴叮叮、大纛獵獵。

    “止!”隴右牙兵校尉劉破虜見前方數十騎越逼越近,舉手示意隴右牙兵止步。他正猜測對方的身份,忽聽到一聲格外熟悉的馬嘶聲。

    “四郎?!”劉破虜喜出望外,他來不及向哥舒翰請示,就策馬向前。待兩人相距還有數十步時,劉破虜從馬鞍上飛身而下,張開雙臂,如巨熊一樣將剛下馬的李晟緊緊鉗住。

    “這幾年你跑哪裏去了?怎麽也不給我來個信?”鬆開之後,劉破虜揮起拳頭,重重擊在李晟的胸膛上。

    “隨意漂泊,居無定所,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給你帶信。”李晟的胸口有點發疼,劉破虜的一拳使出了幾分真勁,可李晟心中卻是暖暖的。

    “哎呀,你不會找如意居的商隊?他們在鄯州城有分號。”劉破虜抱怨不休,眼中隻有李晟。走下馬車的崔圓笑了笑,卻並未出言打擾;

    “前方可是崔副使?”隴右軍隊列中,一位神采飛揚的將軍步行而出,走到崔圓麵前拱手行禮。

    “正是在下,不知將軍如何稱呼?”崔圓見來人高視闊步、氣度不凡,猜他必是哥舒翰的心腹愛將。

    “某乃隴右兵馬使王思禮,見過崔副使。哥舒節帥邀副使上車一晤。”王思禮彬彬有禮發出邀請後,順手拍了拍劉破虜的肩膀,示意他別著急與李晟寒暄,然後又滿麵春風向李晟揮了揮手,並向跟隨而來的劍南牙兵、素葉鏢師等人點頭示意。

    “好個八麵玲瓏的人物,方方麵麵均能照顧到!”崔圓暗歎一聲,伸手介紹道:“王兵馬使,這位小郎君乃北庭王都護的次子王霨,現任翰林學士。”

    “原來是霨郎君,百聞不如一見,哥舒節帥肯定願和霨郎君聊聊,不知霨郎君是否有閑暇?”王思禮的應對很快。

    “恭敬不如從命,隻是為何哥舒節帥要邀請崔副使與某上車呢?天地遼闊,不正是暢所欲言之地嗎?”心有怨氣的王霨有意責難。

    崔圓不意王霨突然發難,他皺了皺眉,決定還是靜觀其變。

    “崔副使和霨郎君有所不知,哥舒節帥豈願怠慢貴客。隻是隴右天寒,節帥偶感腿疾,今日行路有些不便。故而鬥膽請兩位上車一敘。”王思禮低聲解釋。

    “哥舒節帥為國戍守邊鎮,勞累至此,某敬佩之至!”崔圓肅然起敬:“霨郎君,你意下如何?”

    “王兵馬使,方才是小子莽撞了!”王霨道歉時忽覺王思禮的輪廓與王勇有幾分相似:“王兵馬使可是營州人?”

    “霨郎君如何得知某之桑梓?”王思禮有點驚訝。

    “某聽人說,今年元日大朝會隴右朝集使與北庭朝集使容貌相仿,更巧的是,兩人官職相同,又都來自營州,故而冒昧一猜。”王霨當時聽阿伊騰格娜轉述此事時,曾纏著王勇問了半天,故而記憶猶新:“咦,王勇叔叔呢?應讓他見見王兵馬使。”

    “霨郎君,可否先拜會哥舒節帥,再料理此等瑣事?”王思禮見王霨扭頭尋人,急忙伸手攔住,並使眼色向崔圓求援。

    “霨郎君,讓哥舒節帥久等恐怕有點失禮。”崔圓會意,委婉勸道。

    “見王兵馬使如見故人,忘形了!”王霨再次拱手致歉,然後跟著王思禮向四峰白駝走去。

    “好險!”躲在素葉鏢師身後的王勇待王霨走後,暗暗鬆了口氣。他擔心的不是與王思禮見麵,而是李晟與劉破虜。王勇本想躲在客棧不出麵,可他又怕被機敏的妻子看出破綻。

    “什麽時候才不需瞞著十三娘呢?”王勇有點發愁,卻並不懊惱,畢竟這條崎嶇坎坷的山路,他已經走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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