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拔劍何歎行路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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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都護這次是攜家帶口一起上京?”建寧王李倓的回答有點文不對題。

    “正是,家母、家妹及兩位姨娘都會來長安居住。”王珪有點摸不清建寧王的思路,隻好據實而言。相較而言,他還是更喜歡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廣平王,而非酷愛策馬遊獵的建寧王。

    “王都護是鐵了心要任京官……”李倓幽幽長歎。

    “郡王殿下,或許家父隻是做個姿態,事情尚有回旋餘地。”王珪清楚太子對父親的抉擇甚是惱怒,不免有點戰戰兢兢。

    “但願如此……”李倓忽而有點說不出的惆悵,與往日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

    “咦,王兵馬使兩口子怎麽躲在門後,不曾出門守著小……舍弟。”王珪險些將“小雜種”三字脫口而出。

    李倓瞥了眼依偎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喃喃道:“兩人是在打情罵俏吧,也就是尋常夫妻方有如此雅趣……”

    王珪瞅了眼神情落寞的李倓,不明就裏的他不敢隨便接話。

    客棧正門院牆拐角,一臉薄怒的蘇十三娘用力捏住王勇的鼻子:“老實說,方才你為何不敢出門?我看你是心中有鬼!”

    “十三娘,你沒發現有點怪異嗎?”滿臉通紅的王勇搖了搖頭,試圖把鼻子掙脫。

    “有什麽奇怪的?”蘇十三娘依然捏得死死的。

    “裴誠!”王勇急促道:“之前裴誠與王珪形影不離,為何這幾日卻沒有出現?”

    “裴誠明知我也會來若兮客棧,他豈敢自投羅網?”蘇十三娘手上加了點力氣,表示對王勇的話並不信任。

    “我們與裴誠是暗中交鋒,光天化日之下,你還真能當著王珪和小郎君的麵一劍刺死他?以他之狡黠,豈會看不透這一點?”王勇反駁道。

    “有點道理。”蘇十三娘的手指鬆開了點。

    “還有!”王勇長長喘口氣:“河東進奏院!”

    “怎麽又扯到河東進奏院?”

    “四月二十一日,河東進奏院約某去平康坊商談購買猛油火。你我二人離開沒多久,小郎君就遭遇刺殺。幾個月了,我們一直沒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為,方才某忽然想到,裴家根植河東數百年……”

    “殺手是裴誠派出的,隻是他沒料到小郎君的宅院固若金湯。派河東進奏院的人約你,純粹是為了引我們離開金城坊。”蘇十三娘恍然大悟,手徹底鬆開。

    “當查出他是王沛忠的兒子時,我們就該想到刺客是他的手下。如此歹毒的計策,父子兩人真是一脈相承。”王勇暗自鬆了口氣:“可問題是裴誠如今究竟躲在哪裏?他會不會又在策劃新的陰謀?裴夫人即將抵京,某擔心再起波瀾。”

    “這幾個月某和雯霞輪番帶著素葉鏢師盯著聞喜堂和裴誠的三處宅院,但他似乎憑空消失了,始終不曾露麵。不過,夫君放心,某拚盡全力也要為兩名冤死的安西牙兵討回公道!”蘇十三娘拍了拍腰間龍泉。

    “難道他逃回河東老家了?若是那樣可有點麻煩。”王勇揣測道。

    “素葉居在河東沒有分店,故而一時刺探不到。小郎君說待王都護抵京,他會請都護動用家族人手進行查探。若確定那廝在聞喜縣,某必千裏北上,為世間除此禍害!”蘇十三娘說到此處,不由憶起師父公孫大娘赴河東大鬧聞喜堂的舊事,心情頓時如頭頂的鉛雲一般黯淡無光。

    “十三娘莫急,一切待都護到了再商議。小郎君最近情緒不佳,但願都護可以幫他解開心結。”王勇見妻子陡然色變,料到她八成是想起師門,急忙岔開話題。

    “其實還是小郎君心太重,某在長安十幾年,還沒聽說有誰能從李林甫手裏占便宜呢……”收斂心神的蘇十三娘小聲嘀咕兩句,還欲再說,卻被王勇用眼神製止。

    王勇夫婦竊竊私語之際,眼神玩味的王霨正拱手發問:“崔副使,汝可是出身清河崔氏?”

    “某德薄才淺,愧對家族令名。”崔圓話雖謙虛,神態中卻自有股遮掩不住的傲氣。

    “敢問清河崔氏可曾與太原王氏聯姻?”王霨似乎漫不經心追問一句。

    “五姓七望世代交好,通婚聯姻從未斷過。”崔圓雙目中精光一閃:“莫非霨郎君的令堂?”

    “家母娘家正是清河崔氏。”王霨點了點頭:“隻是不知與崔副使一房的親疏遠近。”

    “青州房並非嫡支正宗,恐比不上令堂一係。”崔圓嘴上恭維,心中卻在盤點究竟是哪一房與王正見聯姻。令人迷惑不解的是,他琢磨半天,卻發現近十餘年來從未聽聞有崔家娘子嫁入太原王氏。更令崔圓生疑的是,王霨雖在長安闖出不小名頭,可他畢竟是庶出。而以清河崔氏之風骨,連王妃尚且看不上,怎麽會讓自家女兒去給王正見當側室呢?

    “說起來慚愧,家母究竟是哪一房的,其實某也不清楚。”王霨一臉苦笑。

    “哦?若霨郎君不介意的話,某願代為查詢一番。隻是不知令堂閨名如何稱呼?”崔圓也想解開心中疑惑。

    “家母閨名單字一個凝。”

    “崔凝?”崔圓恍惚覺得名字如塵封太久箱籠一般,拂去歲月的塵埃驚感有幾分熟悉,卻已然記不清箱籠中藏著什麽樣的往事。

    “難道崔副使認識家母?”王霨又驚又喜,可不待他將話說完,遠處忽而傳來陣陣駝鈴聲和噠噠馬蹄聲。

    “崔副使,西方有大隊騎兵接近!”李晟最先反應過來,飛身上馬瞭望的同時,如霜橫刀已然出鞘。

    “長安西郊、天子腳下,豈會有橫行不法的匪徒?”崔圓風淡雲輕,示意李晟不必緊張。

    “崔副使所言甚是!”王霨瞅了眼站在客棧望樓上的打旗語的阿史那雯霞,沉聲道:“西方有一哨人馬,距離客棧兩裏左右。數百騎兵、數十輛馬車,從旌旗看應當是某位進京覲見聖人的節度使。”

    “難道世上真有千裏眼?”李晟的視力甚佳,可他遙遙望去,所見不過遠方地平線上的斑斑黑點。

    “霨郎君手下藏龍臥虎,果然不凡!”崔圓早留意到客棧四周掩飾巧妙的望樓,也了解如何用旗幟傳達軍令。但他卻不知王霨用了什麽法子,可以通過旗幟傳遞如此多的信息。

    “雕蟲小技而已!”王霨並未向崔圓和李晟解釋望遠鏡的玄妙和以漢語拚音為基礎的旗語係統,也沒有點破阿史那雯霞的身份。

    旗幟上下左右揮動,阿史那雯霞又發出一道簡短的信息。

    “隊伍裏有不少駱駝。”王霨隨口將旗語翻譯出來。

    “莫非是王都護?”崔圓笑道:“磧西多明駝,既然高節帥數日前已然抵京,想來多半是令尊。”

    “肯定不是家父。”王霨搖頭否定崔圓的推測。因為他堅信王正見絕不會如此大張旗鼓高調行事,更因為他清楚阿史那雯霞手中的望遠鏡足以看清對方的旗幟。

    “駱駝?”李晟聞言色變,極目遠眺:“敢問霨郎君,車隊裏可有白駱駝?”

    王霨從隨從手裏接過一紅一黃兩麵小旗,揮出一套複雜的動作。阿史那雯霞略一思索,拿起銅質單筒望遠鏡朝西望了望,很快用旗語做出回複。

    “有輛寬大華麗的大馬車,由四峰白駝拉著,十分顯眼。”王霨將旗語翻譯出來。

    “哥舒節帥!”李晟心裏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湧上鼻頭。李晟在隴右多年,深知哥舒翰為人高調、性喜奢侈。而哥舒翰升任隴右節度使時,他的表兄於闐國王尉遲珪曾送四峰罕見的白駝以表祝賀。故而一確認隊伍中有白色駱駝,李晟就知來者必是哥舒翰。

    “攻克石堡、收複九曲,皆不世之功。以哥舒節帥之尊,非如此排場不足揚起名。”崔圓感慨萬千,劍南一戰他打得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最後也不過堪堪勝了南詔一場,還遠談不上重創吐蕃。如此功績與隴右軍相比,殊為遜色。

    “石堡?”王霨忍不住冷笑一聲,旋即問道:“莫非李校尉與哥舒節帥有舊?”

    “回霨郎君,某在隴右從軍多年,擔任過王忠嗣大帥的牙兵,也曾在哥舒節帥麾下擔任牙兵校尉。”李晟竭力壓抑心緒。

    “那如今怎麽轉任劍南?”王霨有點不解。牙兵校尉可謂邊將的心腹,留在隴右必然前途一片光明。

    “霨郎君,此事說來話長。”崔圓怕李晟尷尬,笑著攔住王霨的追問:“既然巧遇哥舒節帥,李校尉可否陪某上前打個招呼?”

    “副使有令,某豈敢不從?”李晟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從不後悔離開隴右之舉。

    “不知霨郎君意下如何?”崔圓禮節性邀請王霨:“令堂的閨名某多少有點印象,一時卻想不起來,霨郎君容某靜心思索數日,之後必有回複。”

    “某正想見識一下橫行青海夜帶刀的哥舒節帥!”王霨想起父親密室中的隴右沙盤,話語中不免帶多了幾絲諷刺。他辭別阿史那霄雲,翻身躍上赤炎驊,帶著十餘名素葉鏢師跟著崔圓一同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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