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關山雪冷初交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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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五十餘名白袍騎兵一人三馬,風馳電摯撕破咆哮的朔風,狂奔於一望無際的雪野上。雪原向北延綿百餘裏,橫亙著巍巍太行;向南數十裏,片片雪花悄無聲息落到薄透的冰麵上,將蜿蜒曲折的大河裝裹成銀色巨龍。

    “駕!”柳蕭菲猛踢坐騎腹部,恨不得戰馬肋生雙翼,立即飛到師父和師祖身邊。

    “柳小娘子,某知你心急如焚。可既然曳落河的斥候就在附近出沒,吾等隨時會與之遭遇,故切不可在行軍時將任何一匹坐騎的力氣榨幹,以免接戰之際發生不測。”河東素葉軍校尉南霽雲見柳蕭菲心浮氣躁,善意提醒道。

    “諾!”柳蕭菲竭力平靜紊亂的心緒,輕身而起,跳到一匹白色備用戰馬上。她在素葉義學跟隨北庭老兵係統學過騎術,明白南霽雲所言不差。

    “蕭菲妹子的身姿若行雲流水,不虧是雯霞師父的親傳弟子。”緊緊護在柳蕭菲身後的素葉軍斥候黃磬輕笑著點評道。

    “黃磬!行軍之際,若無軍情稟報,不得隨意出聲!”南霽雲厲聲斥道:“念汝初犯,不予懲罰,若再犯某絕不留情。虞候團的五色軍棍上打軍使、下打士卒,不偏不倚,汝難道比霨軍使的麵子還大,可以淩駕軍紀之上?”

    “屬下不敢!”黃磬想到凶神惡煞、鐵麵無私的虞候團,嚇得連連點頭。與他並駕齊驅的同鄉好友吳羿則悶頭趕路,毫不在意同伴被上司嗬斥。

    “南校尉,以汝所言,似乎霨郎君可以逾越軍紀。可吾在霨郎君身邊服侍許久,卻常聽他講,無人能超越律法之威。”柳蕭菲生性活潑,雖因憂心師父和師祖煩躁不已,但她還是忍不住質疑南霽雲。

    “這……”南霽雲一時語塞,他此時才回味過來,自己方才的話有疏漏。

    “稟告南校尉,屬下請求發言!”黃磬高聲道。

    “可!”

    “柳蕭菲未經校尉許可擅自開口,違反素葉軍軍紀!”黃磬嘿嘿一笑。

    “黃磬胡亂攀誣,記五軍棍!”南霽雲麵若冰霜。

    “稟校尉,屬下不服!”黃磬故意裝出氣鼓鼓的樣子,仿佛不知罪從何來。

    “蕭菲妹子何時編入素葉軍了?她是雯霞師父派來照顧霨軍使的。”吳羿一句低低嘟囔讓黃磬恍然大悟。

    “吳羿未經許可隨意出聲,暫記五軍棍!”南霽雲冷冷道:“念爾提醒袍澤有功,戰後可以軍功抵罰。”

    “諾!”吳羿渾不將五軍棍當回事。

    “害人反害己,活該!”柳蕭菲開心不已。

    黃磬見柳蕭菲不再焦灼,心中暗暗高興。而他並未發現,南霽雲瞥了眼他和吳羿,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駕!”柳蕭菲揮鞭催馬,不過經過一番插科打諢後,她心瀾漸平,思緒也回到平叛戰事上來。

    夏日跟隨霨郎君驪山祈雨後,自認

    為經曆過大陣仗的柳蕭菲就不太能忍受素葉義學枯燥而平淡的日子,可之後除了夜戰曳落河、盯梢聞喜堂外,再無其他驚險刺激的任務,令初出茅廬的她頗感無聊。

    柳蕭菲在義學的至交好友薛雅歌對她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性又氣又笑。孰料盯梢聞喜堂之後不多久,前東平郡王、範陽節度使安祿山忽然豎起“奉旨除奸”的旗號,率領麾下大軍滾滾南下。其先鋒田乾真更是借獻馬之名,帶三千曳落河直奔潼關而來。若非王都護及時識破陰謀,戰火或許已經燒到京畿。

    前來懷州路上,柳蕭菲從師父和師祖的隻言片語中聽出,長安朝堂在如何應對叛亂上一度十分混亂,聖人、楊國忠、太子莫衷一是,爭吵半日才定下平叛方略。

    義學中開有課程講授大唐中樞機製、各地節鎮兵力、四方藩屬風貌,可癡迷劍技的柳蕭菲對天下大局並不留心,她既不清楚叛軍的進軍路線,也不明白朝廷的平叛戰略,隻是懵懵懂懂、滿腔激情地跟著師父、師祖,尾隨北庭都護兼河東節度使王正見的兵馬從蒲津渡進入河東道,北上絳州。

    抵達絳州後,王都護不再北上,而是紮營宣旨、開府建牙,憑借太原王氏的名望招兵買馬,防禦盤踞太原的叛軍南下。

    河東裴氏的郡望聞喜即在絳州,裴家上下對王都護領兵平叛格外重視,不僅無償提供數萬石軍糧和幾百名部曲,還挑選不少裴家才俊進入王都護幕中任職。

    王都護對裴家的善意一並笑納,可轉任河東素葉軍使的霨郎君卻對裴家敬而遠之,不允許任何一名裴家子弟和武士混入自領的素葉軍。

    柳蕭菲在長安時就清楚素葉居與聞喜堂有過節,但她沒想到平日裏和顏悅色的霨郎君嚴肅起來竟凜若寒霜、毫不退讓。連師父都私下抱怨,自從安祿山反叛以來,樂觀開朗的霨郎君日益陰沉,脾氣也大了不少。不過埋怨歸埋怨,師父依然悉心照顧霨郎君。

    師父對霨郎君的一片癡心,義學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柳蕭菲在霨郎君身邊久了,不必刻意留心也能察覺霨郎君對素葉郡主的深情,因而替師父擔心不已。

    駐紮在絳州期間,素葉居各地分號招募來的精銳武士源源不斷,日益壯大的素葉軍的確有底氣不在乎河東裴家提供的一點人手。

    柳蕭菲聽師父講,各地分號中,位於朔方靈州素葉鏢局輸送來的甲士最多,既有精通騎射的邊城健兒和迅捷如風的同羅輕騎,還有強悍勇猛的仆固精兵和驍勇善戰的黨項武士。師祖則笑道,朔方各部族如此傾力支持霨郎君,泰半看的是素葉鏢局總鏢頭同羅蒲麗的麵子。

    留在長安的真珠郡主對霨郎君的安危也頗為關心,執意分出一半附離親衛加入素葉軍。霨郎君則從義學征召了五十名最優秀的學員一同出征。在絳州駐紮期間,素葉軍也招募不少河東健兒。

    但讓柳蕭菲氣憤的是,霨郎君明令女

    性學員不能衝鋒陷陣,這給躍躍欲試的她潑了一瓢冷水。柳蕭菲纏了師父半天,阿史那雯霞才同意以公孫門的名義將她要走。整天伺候花花草草的薛雅歌則隻能待在醫護營救死扶傷。

    就在柳蕭菲日夜期盼太原叛軍南下之時,王正見忽然命令霨郎君率軍東出軹關陘,援助洛陽守軍。

    霨郎君一動,師父自然如影相隨,但柳蕭菲沒料到師祖也會同行。

    “師父,霨郎君不是早將師祖雙親從懷州接到長安了嗎?”行軍途中,柳蕭菲忍不住嘀咕道。

    “田乾真在陝州被封節帥擊退後,據說北渡黃河在懷州一帶劫掠;叛軍主力一部也已逼近河內郡。汝師祖心念桑梓,豈會安居絳州?”阿史那雯霞出身將門,又時常泡在王霨身側,對軍情略有所知。

    出了軹關陘後,地勢漸而平坦,風雪也密了起來。蘇十三娘嫌大軍行進太慢,與王霨商議後,帶領阿史那雯霞、柳蕭菲、五六名公孫門弟子及一個夥的斥候,馬不停蹄直奔懷州而去。

    與關中和河東道南部不同,河內郡天空中盤旋爭搶的鴉群、大地上燒焦的斷壁殘垣和路邊溝渠凍僵的屍體,無不昭示這裏戰火肆虐、生靈塗炭。

    “這就是戰場……”披著白色棉袍、裹得嚴嚴實實的柳蕭菲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雯霞隨某經曆過怛羅斯之戰,當知戰場乃修羅場,兵燹過後、玉石俱焚。”蘇十三娘歎道:“霨郎君、王都護與吾夫君三年來在長安費盡心血,所求者正是削弱方鎮之兵權,避免禍起蕭牆。奈何時運不濟,趕上長安朝堂君昏臣佞,安祿山此賊終究還是當了亂臣賊子。”

    “師父勿憂,庭州、河中、安西、隴右、朔方和河西六鎮兵強馬壯,且皆忠心不二;王都護、高樞密使、封節帥更是威震天下的名將,有他們在,安祿山定將授首。”阿史那雯霞頗為樂觀:“據李兵馬使言,家父在進京途中聽聞安祿山叛亂,當即返回拓枝城調兵遣將勤王平叛。此刻由河中長史謀剌思翰統率的四千輕騎正飛馳長安。”

    “元判官和馬別將帶領的北庭兵馬、席副使統領的安西健兒、崔副使麾下的劍南軍、沙陀部、黠戛斯部等勤王兵馬也正奉詔馳援關中。然遠水救不了近渴,封節帥雖智謀百出,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否則他又何必通過高樞密使懇求王都護分兵支援。洛陽能否守住、長安可否躲開戰火,關鍵在於隴右、河西兩鎮兵馬何時抵達前線。”

    “師祖,朔方軍呢?”柳蕭菲被蘇十三娘提及的一堆方鎮和藩屬部族弄得眼花繚亂,不過在義學課堂上撿到的一星半點知識還是讓她察覺少了個朔方鎮。

    “聖人與盛王、楊國忠定下三路出擊之策,南路以封節帥為首,坐鎮洛陽抵禦叛軍;中路以王都護為首,出兵河東以收複太原;北路則是朔方節度使李光弼,劍指大同。”阿史那雯霞屈指盤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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