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關山雪冷初交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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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防範虞候團監守自盜、上下其手,霨軍使又令每隊士卒自主舉薦一名無官職在身的袍澤,組成“獬豸會”,會員任期半年,最多連任一次。霨軍使親任會首,會員可參與本隊糧餉核驗、軍紀糾察等事宜,以免虞候徇私舞弊。若獬豸會與虞候團發生爭執,雙方不得私自解決,須各備證據,呈霨軍使親裁。

    虞候團嚴肅軍紀、獬豸會維係士卒利益,再加上霨軍使秉公執法,素葉軍上下遂令行禁止,欺壓民眾之事近乎絕跡,善待百姓漸而成為全軍信條。

    曳落河突然衝向樹林,目標明顯是懷州民眾,況且林中還有公孫門弟子,南霽雲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斥候團立即放棄對曳落河後隊,催馬追逐其前隊。

    壓力一輕的曳落河後隊當機立斷,衝破斥候隊的攔截,一股腦向北逃竄。剛剛衝到樹林邊緣的曳落河前隊則急速變向,夥同後隊絕塵而去。

    曳落河的戰馬全是精挑細選的遼東良駒,他們一旦下決心逃離戰場,轉眼即逝。南霽雲尋思著救援百姓為重,且單憑一個團的兵力未必能吃下曳落河的百人隊,遂放棄追擊。

    雪覆忠骨冷,戰罷沙場寒。

    南霽雲盯著戰死的袍澤出神之際,大朵雪花簌簌而落,蘇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從樹梢一躍而下,肅拜道:“有勞南校尉出手相助。”

    “十三娘和雯霞小娘子客氣了!”南霽雲急忙下馬回禮:“不知林中有多少百姓?天寒地凍,得盡快找地方安置。”

    “這個曳落河百人隊燒毀了兩個村子,抓捕了百餘名丁壯,死在他們屠刀下的無辜百姓定然成千上萬。”蘇十三娘咬牙切齒道:“若非他們隻在林外放箭,吾實不知能否等到南校尉來援。”

    “隻在林外放箭?”南霽雲心生狐疑,他還未琢磨清楚,忽聽尖利的銅哨聲響起,那是素葉軍示警的聲音。

    “敵襲!敵襲!”負責警戒的斥候紛紛來報。

    “北麵有近百敵騎、東麵有大隊敵軍、南麵也有數量不明的曳落河。”南霽雲沉思道:“獨獨西麵沒有。”

    “那我們就向西與霨郎君匯合唄!”柳蕭菲的小腦袋探了進來。

    “不懂別亂說。”阿史那雯霞輕彈徒弟腦門:“圍三闕一,敵人好算計!”

    “雯霞所言不差。”蘇十三娘恍然大悟:“現在想來,曳落河圍而不攻,是欲以某等為餌釣魚。”

    “如此說來,區區一個斥候團還算不得大魚。曳落河逼我軍向西,定是要尾隨追擊,試圖衝亂霨軍使的陣列。”

    “既然如此……”蘇十三娘計上心來。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懷州大地上,車轔轔,馬蕭蕭,素葉健兒弓在腰。

    迎著漫天飛雪,王霨輕磕赤焰驊,催其加快步伐。七歲多的赤焰驊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火紅的鬃毛被修剪成五瓣,既似燃燒的火焰,又若綻放之牡丹。它正值有無窮無盡精力的年紀,得知主人焦急,自然四蹄生風,眨眼就超越數輛

    吱呀作響的四馬車。數十名甲胄森森的牙兵則警惕地緊隨其後。

    回首東望,軹關、河東、長安均遙不可見,天地之間惟餘莽莽。清冽的空氣急速鑽進鼻孔,仿佛千百萬細若牛毛的銀針紮入體內,令王霨倍覺清醒。

    “冬日行軍,鐵甲上覆棉袍雖可保暖,但還是笨重了些。當初應未雨綢繆,打造內襯鐵片、外鉚銅釘的棉甲。今夜紮營後就寫信告訴伊月,讓她和簡掌櫃召集人手試製。還得給霽昂寫封信,他善於琢磨技術,定能幫襯一二。”

    王霨腦子裏長滿與戰爭相關的枝枝葉葉,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覆蓋住潛伏的鬱悶和不安。當日得知安祿山起兵作亂,失魂落魄的他枯坐書房,心神大亂。王霨能清晰聽到屋外霄雲充滿憐惜的歎氣聲和阿史那雯霞焦躁不安的跺腳聲,但心灰意冷的他實不知該如何麵對關心自己的人。

    房門被推開時,王霨本想著是霄雲,不料進來的卻是阿伊騰格娜。

    “小郎君,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府兵衰敗、方鎮權重日積月累、由來已久。即便聖人有心扭轉,恐也不能一蹴而就,小郎君又何必自責過深。恢複出將入相、開設樞密院、編練飛龍禁軍,救同羅、助高家,樁樁件件,小郎君之功業足以名垂青史。今雖稍有不諧,然非小郎君之過。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自強不息方是君子之道。小郎君是受神明眷顧跨越忘川的智者,怎可因些許挫折就垂頭喪氣!六年前小郎君就能挫敗兵強馬壯的艾布穆斯裏姆,今日又何必畏懼安祿山!他敢犯上作亂,我們就將他打得跪地求饒!”

    不得不說,阿伊騰格娜一席話振聾發聵,助王霨跨過自我懷疑的悲觀沼澤,抖擻精神直麵崎嶇前路。然他明白,阿伊騰格娜的勸慰雖暫時幫他平息紊亂心緒,可他終究無法找回昔日智珠在握的心態,因此,王霨枯苗望雨般渴望勝利。

    為滌蕩胸中塊壘,王霨在平叛廷議上毛遂自薦,決意棄筆從戎。為鑄造強軍,素葉鏢局的精銳武士被抽調大半,一箱箱白花花的庭州銀幣潑水般撒出去,從朔方、隴右、河東等地募得數千人馬。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王勇本是素葉軍副軍使最佳人選,可王霨念及北庭兵馬遠在邊疆,父親麾下也缺人手,遂懇請李晟相助。心懷故主的李晟欣然從命,南霽雲、雷萬春和劉驍遂成為素葉軍的中堅。王勇對李晟也頗為放心。

    素葉軍初具雛形後,王霨便將重心放在訓練和裝備上。很快素葉軍士卒便發現,想拿豐厚的糧餉,就必須勤奮操練、嚴守軍紀、依令行事,否則定會遭受重罰。

    王霨深知叛軍多為百戰精兵,素葉軍新成,實戰經驗不足,唯有在裝備器械上加以彌補。為此,他不惜血本,擴建西郊莊園工廠,采用流水線作業,將六年來秘密研發的軍械成規模量產,並十萬火急從庭州、武威、靈州等地調運數十車猛油火和十萬匹棉布。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人,斬盡不

    平事。”眼見親手打造的虎賁即將上陣,心潮澎湃的王霨將賈島的名詩稍加修改,吟誦出來。

    “妙!”行軍司馬盧杞朗聲讚道:“素葉軍成軍雖不過月餘,然霨軍使打磨之功卻遠勝之。以某觀之,軍容已不亞飛龍禁軍。”

    “盧司馬所言過矣,沒見過血的新兵戰前看上去與老兵一般無二,臨陣廝殺卻總欠點火候。”副軍使李晟凝眉趕來,直言不諱道:“騎兵、斥候兩營多為邊鎮老兵和各族驃騎,已堪一戰;步兵、工兵新兵較多,還得多加打磨。”

    “多謝副軍使指教!”王霨謙然施禮。

    “李副軍使果乃知兵之人。”盧杞訕笑道:“隻是某還兼著監軍的差事,每五日都需密報高翁軍中情形。好話說多了,自己也深信不疑。”

    “商君變法卻作法自斃……”王霨苦笑不已:“數月前某因安家父子殺良冒功案上密折,乞請聖人約束方鎮之權。陛下倒是聽進去些,致使某區區四千來人的素葉軍也被安插監軍。”

    “霨軍使莫得了便宜還賣乖,他人軍中多是高翁指派的內侍或勳貴子弟,唯素葉軍監軍由汝自行挑選。”盧杞打趣道:“不僅如此,某還擔著行軍司馬的差遣,可俸祿卻……”

    盧杞話未說完,忽聽前方傳來少女的嬌喝聲:“霨弟,前方有埋伏!”

    北風號枯林,寒雲沒西嶺。

    呼嘯的朔風中,出身幽州雜胡的範陽別將田乾真抖了抖狐裘上的積雪,低聲罵道:“釣了半天,怎麽還不見魚咬餌?”

    當初打著“進獻戰馬”的由頭從幽州南下時,田乾真的使命是伺機搶占潼關。不料行至陝州時行蹤被識破,他當機立斷攻陷毫無防備的城池,斷絕東西二都並搶占周邊糧倉。

    二十餘日後,封常清率兩萬兵馬出潼關,直撲陝州。向時範陽軍主力尚在圍攻相州;因平盧軍、回紇部動向不明,安慶宗命高秀岩分兵鎮守大同,獨自率軍南下。孰料之前屠戮太原王氏引發河東豪門世家拚死抵抗,安慶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攻克緊鄰太原的汾州,距離洛陽還有千餘裏。

    田乾真審時度勢,稍加抵抗探明封常清的虛實,便棄城北上,在黃河南岸走走停停,憑借卓越的機動性零敲碎打,將封常清派來的一萬追兵幹掉近兩成。

    不過田乾真並未輕視屢破吐蕃的封常清,他在離開陝州前已摸清,封常清麾下有四五千兵馬軍容雄壯、不可輕辱。故他占了點便宜後就從茅津渡過河,一路向東殺入懷州地界。

    田乾真選擇懷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封常清急不可耐出潼關,意在固守洛陽,抵禦安節帥親領的範陽主力。自己隻要不出沒於東西二都之間,封常清定無心追趕。洛陽四周雖不若長安關塞堅固,然其北有大河、東有武牢、南有伊闕,亦是形勝之地。節帥自東北而來,必攻武牢關和洛陽北的河陽城。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