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赤金素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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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琳輕輕撫摸那素白,觸感異常舒適。

    有絲綢的順滑,也有棉麻的軟糯。來到這個時空,她第一次在古代接觸如此質地的布料,於是不由得好奇問道:“這是什麽布?”

    柴玨答道:“赤金素羅。”

    “哦?”樂琳微微挑眉,端詳了好一番,不解地問說:“沒有金子的呀,是我眼花了嗎?”

    “沒有金子的。”

    “那為什麽叫‘赤金素羅’?”她嘟囔道:“掛羊頭,賣狗肉。”

    柴玨莞爾,嘴角笑意深深:“因為一寸素羅,一寸金。”

    樂琳眨著大眼睛,狐疑的看向他:“這麽值錢?”

    她又再次細看那匹布,怎的也沒發現奇異之處,忍不住調侃:“難不成披上了能羽化登仙?”

    柴玨被“他”逗得大笑,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耐心解釋道:“‘赤金素羅’貴在用料特別、工藝繁複——必須用江南最好的銀蟬絲線……江南前來汴京有水路,有陸璐,倒是不難。難的是還要用廣南西路的野苧麻、極西的浦花羅胡麻,此三者各一,經摜、構和搭梭等多項工序製作而成。”

    樂琳心中暗暗歎息。

    銀蟬絲線她是第一次聽說的,但野苧麻、胡麻……她猜想大概就是後世的苧麻和亞麻吧。

    在工業化的二十一世紀,這不過就是一匹絲麻混紡的織品,即便略貴一些,亦不至於“寸金寸布”。

    但在古代,光是要湊齊三樣原材料,就已經耗費不少人力物力。

    “送這白布給你,是什麽意思?”

    樂琳問。

    “‘赤金素羅’兼具絲綢與麻布的優點,既柔順冰涼,又軟糯吸汗……”柴玨說著,略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才繼續道:“用來包紮……包紮我的患處,最是合適。”

    “哈哈哈哈!”

    樂琳笑得直拍手:“‘一寸素羅,一寸金’的‘赤金素羅’,用來包屁股……快告訴我,到底是哪個‘天才’送你的?”

    柴玨慵懶地扯動嘴角,沒有急著回答,反而為那送禮的人辯解道:“這匹‘赤金素羅’,可算是所有禮物當中最貼心的了。”

    此話不假。

    比起那些用不著的金創藥,這布即便柴玨不舍得用,好歹也是用得著的。

    樂琳不置可否,笑著搖頭,道:“貼心,卻不用心。”

    “嗯……”

    柴玨沉吟稍許,點頭讚同。

    樂琳放下布,拿起旁邊的香囊,笑道:“我更喜歡阿璃的心意。”

    “我最愛你的橄欖菜。”

    柴玨不假思索,脫口說道。

    聽了這話,樂琳的臉頰,驀地湧起一陣熱燙。

    他看著“他”羞窘的表情,嘴角又漾起淡淡的笑。

    “這到底是誰送的?”

    為了轉移視線,她再次問道。

    “二皇兄。”

    “哦?”

    樂琳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中的柴琛,總是唯唯諾諾地跟在樂琅身邊,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要麽,便是醉得不省人事,毫無儀態。

    柴玨言語間的維護與敬佩,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父皇曾經說過,所有兒子當中,二皇兄是最像他的。”

    大概是猜到“樂琅”的疑慮,柴玨悠悠地解釋道。

    “哈?”樂琳瞪大眼睛,懷疑自個兒聽錯了,她看向柴玨,挑眉求證。

    柴玨輕輕點頭,表示自己沒有說謊。

    “官家真是謙虛呀……”

    樂琳尷尬地一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二皇兄總能把事情做到最細致,才學與眼界亦是一等一的。”

    “大概是我不夠熟悉他吧。”

    樂琳淡淡一笑。

    柴玨聽懂“他”話裏的不以為然,想起不久前的一樁事情,目光一黯,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司馬大人和王先生為了‘員工宿舍’的事情爭辯不休?”

    “嗯,當然。你還問了我誰對誰錯。”

    “你沒有明確道出誰是誰非,後來,有次在皇祖母那兒,我忍不住又問了這問題。”

    “執著。”

    樂琳微笑,輕輕搖頭,她早已習慣好友性子裏的固執。

    “當時,二皇兄也在場。”

    “哦?那他是什麽看法呢?”

    “他有些看法和你的差不多……‘無節製地任由有能力之人施展其才,其與無能之人便隻能越差越遠,永無平等之理;然而,倘若單純強調所得平等,對有能之人而言便是不公’……”

    柴玨大致地複述。

    “嗬,”樂琳坐到茶幾旁邊,端起香茗,啜了一口,懶懶道:“我該說‘英雄所見略同’嗎?”

    柴玨蹙起劍眉,回憶道:“他還說,‘對錯並不重要’。”

    “他的敷衍倒是比我有新意一些。”

    樂琳笑得不無諷刺。

    “我不覺得是敷衍。”柴玨那雙淺棕色的眸子看向窗外的虛空,充滿複雜的情緒,他喃喃重複柴琛那天的話:“‘重要的是,決策的人要清楚明白:在什麽情況下,對什麽人而言,才去選擇誰才是對的一方。’”

    “嗯?”

    樂琳此時才有了幾分興致聽下去。

    柴玨細細地把那天柴琛的話一一道出。

    ……

    ——“‘抓緊一切能抓緊的契機,以鞏固君王的權力為重心,摒棄天真的幻想,麵對重重陷阱,主動出擊,才能命運成敗牢牢掌握於手中。’”

    柴玨複述完畢,接過樂琳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樂琳手肘撐在茶幾上,托著腮,秀眉擰了起來,想了一會兒,感慨道:“想不到他有如此的見解與氣魄……是我太偏見了。”

    “不怪你,”柴玨笑了笑,道:“碰巧你都見到他傻氣的一麵。”

    “是啊,他每次出現,都十足‘我姊姊’的跟屁蟲……”

    樂琳說著說著,猛地想起——柴琛貌似還不知道,他所認識的那個“樂琳”,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

    思及此處,她心裏不禁百味交雜。

    “二皇兄卻隻有在你姊姊麵前,才是那副沒頭沒腦、魂不守舍的樣子。正如你說過的那句……”柴玨學她托著腮,也歎息道:“問世間情是何物。”

    “我還聽說過一句話,套在你皇兄身上一點也不假。”

    “什麽話?”

    “‘戀愛令人盲目’。”

    “哈哈哈哈!”柴玨禁不住咧嘴大笑:“完全符合!”

    他笑了好一陣子,忽地又悵然:“是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令自己‘盲目’的人?”

    “不一定吧?”

    “你希望能遇到嗎?”

    “說實話……不太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