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敕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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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敏才負手而立,站在八寶茶樓門口不遠處,往朱雀門的方向不住張看。

    他聞得樂琳的叫喚,立即循聲轉頭。

    “安國侯!”

    如獲珍寶那般,葛敏才眼光一亮,慣性下垂的嘴角,咧起一個誇張的弧度,令本就高凸的顴骨更顯得怪異了。

    他殷切地笑道:“你終於來了!”

    待葛敏才匆匆上前,樂琳細看發現,他的臉頰的皮膚,竟有因幹燥而出現的細小鱗屑。

    “葛大人,您在這裏站許久了?”她脫口問道。

    葛敏才擺了擺手,連連搖頭,笑瞇著眼道:“不久,不久,等得到的,再久都不算久。”

    樂琳更莫名其妙了——等?等誰?

    她沿著他剛才張看的方向看去……編輯部?

    “您在等劉閣老?還是文少保?編輯部要初六才開工呢。”樂琳想當然地,以為他要尋編輯部的人,於是歉意說道:“晚輩實在抱歉,忘記命人張貼告示,讓葛大人白走一趟了。”

    “哈,我找他們做什麽?”

    葛敏才微微挑眉,嘿的一聲冷笑,隱隱的不屑:“再說了,我要找他們的話,自會去他們府上拜訪,何須在此守株待兔。”

    樂琳不禁莞爾,“守株待兔”可以這樣用?

    她狐疑問道:“那麽,葛大人是在等……?”

    葛敏才朝他一拱手,肅然道:“我是專程來等安國侯的。”言語間,他的神色滿是真誠,甚至有一絲不隱瞞的恭謹,全然不似初次見麵時的持老賣老。

    “等我?”

    樂琳輕蹙秀眉,心下更覺得不解了。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難不成,葛敏才是有什麽事情,需要自己幫忙的嗎?

    但是,她一個不入流的“侯爺”,有什麽能幫得上他的?

    “是,說來話長。”葛敏才轉頭,往八寶茶樓內館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久聞牡丹館的茶點,比八寶茶樓貴賓廳的還要精致幾分……上次隻顧著與安國侯議論閑聊,都來不及細細品嚐。”

    上次他們爭論得七情上麵,待得龐太師出麵來主持公道才肯罷休,而在葛敏才此刻說來,卻不過是“議論閑聊”。

    樂琳心想,他若真有想自己幫忙的事情,想必不會簡單輕鬆。她轉念又想,葛敏才乃是堂堂的禮部侍郎,又比自己年長許多,竟拉得下臉來,向自己一個“黃毛小子”軟聲笑顏,好言好語。倘若換成是文彥博,唔……他大概情願事情黃了,也不會對自己假以辭色吧?

    能屈能伸者,亦不失為大丈夫。

    一時間,樂琳更不敢小覷了葛敏才。

    “剛好,茶點部有一道新出品的糕點,”她伸手往牡丹館的方向一比,客氣地說道:“葛大人若然有空閑的話,晚輩還指望您給些意見呢。”

    “有空,當然有空。”

    葛敏才笑嗬嗬地點頭,跟著樂琳前去。

    ……

    遼上京。

    西京道,白達旦部。

    大雪紛飛。

    茫茫無際白色的荒野。

    在吐莫忒聚居的地方,有一頂不大不小的皮棚帳裏,悠悠傳來歌聲。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脫懽小小的右手拿著大刀,利落地斬開手裏的羊肉,手起刀落,逐塊切件,他一邊吟唱著:“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若是春夏的時候,白達旦部放眼看去,是無邊無際的綠,風吹過之時,隱約能在高高低低的草叢間,看到牛與羊,這首歌兒甚是應景。

    此刻,帳外冷風呼嘯,與脫懽口中輕快的曲兒,卻對比鮮明。

    脫懽今年隻得九歲,他最熟悉的就是這首。

    然而,敕勒川在哪裏?

    歌兒裏說的陰山,又是在哪裏?

    脫懽一概不知道。

    甚至,他都不是用鮮卑語唱的這歌。

    他爹爹先前教他的曲兒,是契丹語的。

    在距離他們族聚居地的十幾裏外,有幾座宋人的棚帳,是前些年的才到此處的。他們隻收買皮毛,並不牧羊、狩獵,故而與吐莫忒族的人雖不曾交往,倒是一直相安無事。

    今年盛夏的時候,脫懽在那附近放牧,當時他騎在牛兒上,正放聲唱著他爹爹教的、契丹語的“天蒼蒼、野茫茫”。

    ——“《敕勒歌》?”

    一個宋人的老頭兒在不遠處,曬著太陽,一邊捏著針線,縫製著一件羊皮的披風,聽得脫懽唱歌,抬起頭來,用契丹語探問道。

    脫懽揚起眉毛,覺得訝然。

    他聽爹爹說,那些是宋人。

    雖然,他看不出他們與自己的族人有什麽不同——一樣的黑頭發、黑眼睛,一樣的左衽圓領、窄袖的長袍,下身也穿套褲,褲腿塞在靴中。甚至,就連袍子裏麵穿的襯衫襖,亦沒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的區別,是老頭沒有髡發。不過,後來脫懽見過老頭兒的家人後,發現他們其他人都有髡發,隻得老頭兒是例外。

    宋人也會說契丹語的麽……

    “你會說我們的話?”

    脫懽脫口問。

    “不但會說,還會唱呢。”

    老頭兒停下手中的活計,有心逗趣他,便唱了一遍脫懽剛剛唱的曲兒。

    脫懽感到有趣,翻身下了牛,蹦蹦地跑到老頭兒跟前,好奇問:“你怎麽會唱這首歌?”

    老頭兒看他小臉紅撲撲的,也不怕生,真是可愛得很,於是,忍不住摸了摸脫懽的小腦袋,卻又立即如觸電一樣,猛地縮開手,略有惶然地問:“按你們的規矩,是不能摸小孩子的頭,對嗎?”

    “沒事!”脫懽朗然道:“我也時常偷偷摸我家小弟的腦瓜子,沒事的。”

    想了想,他又四顧一下,小聲道:“不讓爹爹知道就好。”

    “哈哈哈哈!”

    老頭兒愈發愛煞這個精靈的小鬼,笑嗬嗬道:“我姓林,你就喚我林老頭吧。”

    “林老頭,”脫懽不與他客氣,追問道:“你怎麽會的這首歌?”

    林老頭一笑:“《敕勒歌》,是《樂府詩集》裏的一首。”

    “什麽是《樂府詩集》?”

    脫懽皺著小眉頭問。

    林老頭自豪地答道:“是我們宋人祖先的一本歌辭總集。”

    “不可能!”脫懽立即不客氣地否定:“我爹爹說,《敕勒歌》是我們先祖敕勒人的歌。”

    吐莫忒族是白達旦部的一個分支,據說先祖有敕勒人血統。

    “你們的先祖是鮮卑人?”

    這次,輪到林老頭訝然。

    “什麽是鮮卑人?”

    脫懽越聽越懵。

    “鮮卑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