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明春花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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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陸是黑霧森林眾妖獸的後‘花’園,極樂殿不會不長眼的跟黑霧森林對上,黑霧森林自然也不會主動站出來“伸張正義”。。 但現在因為葉九秋的緣故,黑霧森林要收拾極樂殿了,追尋探查下終是尋到了地點,又恰好趕上了寒葭派新任掌‘門’的典禮,正好湊成一鍋大戲。

    寒鴉穀距離寒葭派並不遠,兩個時辰之後,葉九秋三人就到了這片地界。

    寒鴉穀簡而言之,即是一片‘亂’葬穀,‘陰’風陣陣,終年彌漫著瘴氣,倒有幾分曾經‘陰’屍宗的感覺。任誰也無法將之與桃‘色’靡‘豔’的極樂殿聯係起來。

    此時已經到了不少修士,因極樂殿的陣法未破,他們在外徘徊許久,也不得其‘門’而入,甚至有人開始懷疑極樂殿在此的消息是假的。

    “差不多是時候了。”

    “那消息是真是假?為何我尋不到極樂殿的入口?”

    “不像有假。”有修士麵‘色’嚴肅的觀察四周,“有妖獸的手段在裏頭。”

    一個麵容妖異俊美的男子讚賞的拍了拍手:“說的不錯,是妖獸的手段。”

    見眾人朝他看來,他勾了勾‘唇’角,饒有興致的為大家解‘惑’:“有一夢魘獸,天生便能模糊虛幻與現實的界限,成年後更是能將現實空間直接拖入自己的結界。”

    他看向眾人,目光戲謔:“這個寒鴉穀,正是在他的‘操’縱之下,你們踏入此間,就是踏入了他的夢魘之‘門’。他想讓你們見到極樂殿的入口,你們便能見到。他若不想,那麽你們在此百年千年,不說尋到極樂殿,就是離開寒鴉穀,那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眾修士大驚,以為自己中了妖獸的圈套。不過不等他們慌‘亂’,就有聲音從遙遠處傳來:“二狐,閉嘴!”

    那聲音低沉可靠:“諸位放心,吾來此是受人所托,助諸位一臂之力。時辰一到,自會打開極樂殿入口。”

    “這麽快告訴他們作甚?”二狐彎著細長的眸子,笑得格外欠揍,“還有一點兒時間,看看他們慌‘亂’的樣子也很有意思誒。”

    很明顯,他們被這人……不,妖獸戲‘弄’了。

    附近的修士心生鬱悶,卻也不敢對二狐多加指責。畢竟聽剛才的對話,二狐與夢魘妖獸應是一夥的。北大陸的妖獸來自哪兒?很明顯是黑霧森林啊!

    “無趣。”二狐撇了撇嘴,“我方才可沒騙你們。這麽多修士聚到她們的老巢來,你們以為她們為何沒有察覺?極樂殿大陣已破,你們又以為她們為何還乖乖縮在極樂殿內?”

    他懶懶的打了一個嗬欠:“等著罷,說好的半日。時間一到,那家夥就會放你們進去。到時候麵對一堆深陷夢魘,渾渾噩噩的仇人,你們的便宜可撿大了。”

    眾修士:“……”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憤怒,這家夥的嘲諷臉太讓人手癢!

    葉九秋看得忍笑,他並不認識在此的兩隻妖獸,不過聽圖幾提過。夢魘是為了破開大陣,圍困極樂殿,不放走一人而來。而另一位,貌似是因為極樂殿內有有助於他修行的東西,來蹭個熱鬧占個便宜。

    “那是天狐族這一代的老二。”葉九幽認了出來,“大概是為了極樂殿內沉積多年的‘欲’孽之力而來。他有一件法寶,很需要這個。”

    “咦,你認識……”葉九秋很快反應過來,九幽曾經認識圖幾,那麽再認識另一隻妖獸也不是不可能。

    說話間,又有更多的修士抵達此處。

    ‘花’涼靜立在一旁,一直未說話。他低頭俯視這一片‘陰’冷荒蕪的穀地,似乎透過這片*的大地望見了其下的極樂殿,望見了他曾經在其中掙紮煎熬的日日夜夜。

    “時辰到了。”他忽然開口。

    眼前有茫茫血‘色’彌漫,是記憶最深處的血夜,他的家人躺了一地,身體僵硬而冰冷。有一個帶著甜膩香味的‘女’人抱起了幼小的他,手腕上套著的‘精’致華美的鐲子反‘射’出森寒的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個鐲子猶如夢魘,夜夜伴著潺潺的鮮血淌入他的夢中,每個夜晚都是折磨。

    “你們在此稍等片刻。”他微微笑起來,“我去去就來。”

    一個灰‘蒙’‘蒙’的入口在眾人麵前顯現。

    夢魘的聲音也隨之響起:“此路通往極樂殿,去罷。”

    葉九秋卻頓住腳步,凝視著‘花’涼,點了點頭。然後看著‘花’涼與眾多修士一道進入那入口之中。

    沒有誰比‘花’涼還要熟悉極樂殿中的回廊樓閣。

    於是他如他所言,隻是片刻,便從那入口走了出來。

    高挑瘦削,輕鬆釋然,眉眼間的笑意是風輕雲淡,是歲月靜好。

    腐爛的痛苦的掙紮的過往,終是被他放下,拋在這片同樣*的土地中,不再有任何糾纏。

    葉九秋越過‘花’涼,看向他的身後,那隻叫二狐的天狐一臉饗足的從入口處走出,繼而騰身而起,在半空伸手一攬,就把一個高大的男子從虛空中挖了出來。

    “夢魘離開了。”他眯起眸子,目送二人離去,溫和的笑意盈滿了他的眼,“‘花’大哥,我們也回家吧。”

    家?

    ‘花’涼恍惚了一下,驚覺這幾十年來,他竟在無知無覺間,度過了曾經最為向往的平靜安和的日子。

    他抬手覆上‘胸’膛,那內裏似有暖泉潺潺,將整顆心溫柔的浸泡著,隻覺無比沉靜,方才在極樂殿內所見的遍地血紅,聽見的謾罵哀鳴,都在瞬間遠去消匿。

    “恩。”他微微頷首,“回家罷。”

    想到在遙遠的燕都,還有一個叫葉明‘春’的人在,他就越發急切了起來。

    葉九秋與葉九幽依著‘花’涼,也是一路匆匆。

    這時葉九秋才不得不去想被他下意識回避許久,不願想起的問題。

    “大哥老了,‘花’大哥的仇也報了。”他悄悄拉著葉九幽說,神‘色’難得的悵惘而無奈。

    ‘花’涼當初曾言,“我若與明‘春’在一起,他若離世,我必相隨。而明‘春’壽數十載,覆滅極樂殿卻需數百數千載,這便是衝突。”,“我若得他感情,便應予他此承諾。我予不了,如何能得他感情?”於是隱瞞自己的心意,隻求陪伴在葉明‘春’身邊,看他娶妻生子,看他白發蒼蒼。

    而在從天荒殿回來時,他們就知曉了一件事:覆滅極樂殿不需百數千載,已是輕而易舉。

    但‘花’涼仍未說出口。

    葉九秋不知道這一次,‘花’涼依舊選擇沉默的理由,但他卻不覺得現在的‘花’涼,想法會與當初有多大的改變。

    雖未與大哥在一起,但大仇已報。若大哥離去,那‘花’涼會作何選擇?

    葉九秋心中隱隱有了答案,也正是因為潛意識明白這個答案是最貼近‘花’涼選擇的,所以他才不願去多想。

    為何無論是什麽丹‘藥’或是秘法,都在大哥身上不起作用呢?

    葉九秋懷疑過是凰血仙晶的作用。因為身體浸泡過最好的仙材,於是再也接受不了旁的靈物的作用——哪怕這仙材壓根沒起半點作用。

    作為修行之人,對凡人生機的感應是相當敏銳的。

    不論是葉九秋還是‘花’涼,已經察覺了,葉明‘春’的時日所剩無幾。

    幾乎就是跟在葉父葉母之後。

    葉九秋有時不禁想,若是當初沒有讓大哥浸泡凰血仙晶,那麽大哥是不是會再多出數十年時間?

    但這數十年對‘花’涼而言,其結局又會有什麽不一樣呢?

    葉九幽也沒有給出答案。他隻是握住了葉九秋的手,暗沉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前方‘花’涼的背影,目光仿佛穿透了時間的限製,看見了既定的結局。

    葉明‘春’接受了葉九秋的邀請,已經住在了靈世宗內。葉九秋他們回到靈世宗後,就與‘花’涼去見了葉明‘春’。

    他正與葉半夏在下棋。

    執棋的手,一隻修長有力,皮膚光潔緊繃,一隻布滿滄桑,垂垂老矣。

    坐在兩端的人,一人英俊張揚,正是青年的最好時候。一人白發輕束,麵容已老,眼眸渾濁,卻依舊溫和沉穩。

    二人皆氣度非凡,但任誰也不會聯想到,他們兩人是兄弟。

    見葉九秋他們回來了,二人自然的放下棋子,問起之前的經曆來。

    葉九秋拉著人往旁邊的藤椅上一坐,就眉飛‘色’舞的比劃起來。待他們說完,也到了葉明‘春’該用晚膳的時候了。

    葉九秋與葉九幽很自覺的離開,葉半夏也慢悠悠的朝著自己的小院走去。

    走的遠了,回頭再看小院廊下,還能看見二人的身影,在晚霞下別樣的美好。

    大哥是怎樣想的呢?

    有察覺到‘花’涼的心意嗎?這麽多年,一定在某個時候有所意會罷?那個時候又是在幾時?

    大哥一生未娶,是因為此麽?

    那為何,也不曾表‘露’過心意?

    ‘花’大哥不說,大哥也不言,明明彼此間毫無阻礙,怎麽就要如此錯過呢?

    葉九秋神‘色’低落,他想不明白。

    “相伴數十年,難道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旁邊傳來葉九幽的一聲嗤笑,“葉九秋,你是戲文話本看多了,腦子裏轉著些什麽傷‘春’悲秋的東西?”

    葉九秋眨巴一下眼,登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了,為何要說那二人是錯過了呢?

    他們相知相伴,已是家人,是知己,數十年歲月朝夕相處,溫情脈脈,誰又能說他們錯過?

    “隻是……”葉九秋忽的側身攬住葉九幽的腰身,將臉埋入那人的‘胸’膛,“我還是覺得遺憾呐。”沉默與說清道明之間,總是有哪裏不一樣的罷。家人知己與愛人,也不是一回事的罷。

    “要是,能如九幽與我這般,那就好了。”

    葉九幽低頭,在他烏黑的發上落下一‘吻’:“因為在意的不同,選擇的不同罷了。”

    他眼裏帶上了笑意,撫上葉九秋背脊的手曖昧的下滑,落在‘挺’翹的弧線上麵:“再者,我們與他們有何不同麽?哪裏不同了?”他惡意的捏了捏結實的‘臀’‘肉’,滿意的看著藏在自己懷裏的某人從耳朵紅到了脖子。

    “九!幽!”葉九秋繼續躲葉九幽懷裏悶著自己,不知該甜蜜還是該羞惱。他探手也往葉九幽身後狠狠一抓,“我說的不一樣不是指的這方麵!”那氣勢好像是要報複回來一樣——如果不看他放上去就黏著拿不下來的手指的話。

    “手感怎樣?”葉九幽聲音低啞,湊在他耳邊,撩得人心慌意‘亂’。

    “……”還來?葉九秋咬著牙,一字一頓,“很!好!”

    葉九幽莞爾,又‘揉’了‘揉’他的:“你的也很好。”

    葉九秋:“……”已卒勿念。

    因有事來找葉明‘春’的何山見,不偏不倚的撞上這一幕,隻覺心肝脾肺腎皆疼,他是做了什麽才被自家屍傀閃得在‘洞’府待不下去想來找葉大哥治愈一下卻撞見了這倆變本加厲的家夥!

    話說現在屍傀的套路也這麽深?

    何師兄默默扭頭就走,想想葉大哥那裏還有個‘花’涼,他該去找葉二哥才對——雖然葉二哥那‘洞’悉一切的同情眼神他著實也不想麵對。

    葉九秋經葉九幽的一番“開導”,也不再胡思‘亂’想,在腦中上演狗血大戲。

    他待在靈世宗內,不再外出。如常的修煉,時不時竄一下大哥二哥的‘門’,找小妹順便幫她帶帶底下一眾小蘿卜頭,慫恿何師兄煉製一具傀儡來培養感情,關心一下師父又帶著狄師叔去了哪裏看風景,偶爾與遍布各地的好友互通訊息,大陸上發生了哪些有趣或奇葩的故事,他很快就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然後興致勃勃的講給葉九幽聽。

    如此,過去了三年。

    葉大哥走了。

    他離開之前半個月,似有自覺,慢悠悠的在家族中,在靈世宗上下轉了一圈,將該叮囑的人,叮囑的事,都念念叨叨的說了一遍。

    也沒說多重要的事。

    有葉九秋他們在,家族並不需要他擔心掛念。

    他隻是如一般老者,普通的關心著家人後輩,回顧懷念著單純美好的幼時,跌宕起伏的少時,還有溫馨平靜的後半歲月。

    而後,在一個夜晚安靜的離開。

    ‘花’涼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氣絕於相鄰小院的‘床’榻之上。

    這時葉九秋他們才知道,‘花’涼早在暗中將自己的生機與葉明‘春’牽連。葉明‘春’離開的時候,就是他追隨而去的時候。

    葉九秋將二人葬於一口棺中。他望著棺內並排而躺的兩人,仿若意料之中,好像許久之前就預見到了這個畫麵。

    他沉默許久,目光停留在大哥蒼老的麵容上,忽的想起幾日前,大哥與他緩緩走過燕都小巷時說的話。

    那時大哥看著街邊的糖人攤子愣了好一會兒的神,不知是說給誰聽:“修士的時間,很漫長,太漫長了。”兩個漫長裏懷著無盡感慨,有悵然,有欣慰,有不舍,有希冀。

    因為漫長,所以仙與凡,注定一方獨留另一方受盡孤獨悲傷的煎熬。

    因為漫長,所以在時間長河的衝刷下,一切都將消弭蹤跡,歸為平靜。

    沒有開始,或許在最後就能全身而退,在久遠的將來會遇見更好的人。

    隻是大哥不知道,對‘花’涼而言,當年重傷瀕死時的初見,那已是一個開始。

    或許漫長的歲月之後,誰也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忘記,深刻入骨的感情會不會消磨。

    哪怕是‘花’涼,也無法那樣斷定。

    因為將來是不能單憑現下的心意而去隨意揣測。

    但是僅憑現下的心意,已經足夠‘花’涼義無反顧。

    大哥沒能看出‘花’涼的義無反顧。而一個在極樂殿的險惡下也能一步步走出來的人,若想在另一人麵前隱瞞自己的深情與決然,那就不會有絲毫破綻。

    “大哥,你心悅於他,對嗎?”葉九秋低聲問,哪怕他問的人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不願用幾十年的歲月拖累他千百年的時光,所以你未曾開口。”

    “但若是你知道你走後,他會這樣做,那你也會不說麽?”

    他輕歎了口氣,看向‘花’涼那張‘惑’人的麵孔,即使消無聲息的躺在那兒,他的‘花’大哥依舊能讓‘陰’冷的棺材裏也明媚亮‘色’起來。

    “不過‘花’大哥,即便大哥沒有說過,你也是知道的罷?大哥心裏有你。”他垂眸低語,“所以你應了你的承諾,追隨而去。”

    他驀然就明白了。

    為何極樂殿的仇怨已不再是矛盾,‘花’涼依舊緘默不語。

    他愛他至深,死生也會相隨,但唯獨這一點,不能叫他知道。

    因為一旦他知曉,便會擔憂,會牽掛,會悲傷,會放不下。舍不得離開卻不得不離開,死別的痛楚怎能讓人一路走好?

    這些煎熬人的情緒並不需要。

    因為他會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在他離開後,消沉、低落,再隨著時間的過去,悲傷也如清晨草葉上的‘露’珠,悄悄蒸發,不留一絲痕跡——就讓他以為是這樣,雖有稍許掛念與遺憾,卻能安靜平和的離開。

    然後他會追過去,趕上他的腳步。

    所以死別的痛苦並不需要,因為他們很快又將重逢。

    那又是另一個開始了。

    葉九秋彎了彎‘唇’角,淚水“啪嗒”一下砸落在棺身上。

    “大哥,‘花’大哥,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