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銅天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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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捕頭把牽扯進“盜賣官銅一案”的各色人等全帶到甕城,陶主薄隻是問了幾句搞清誰是誰,就讓關捕頭把人帶到堂外好生看押,既沒用刑也沒問其它的,更沒讓人記錄再讓那些個犯事的家夥簽字畫押。

    韓秀峰之前雖然一直在衙門幫閑,但終究隻是個清書,主要跟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書吏以及大老爺的長隨打交道。平時別說大老爺,甚至連大老爺的幕友也很少見到。自認為曉得衙門的規矩,其實曉得的隻是胥吏衙役的規矩,直到此時此刻才曉得做官不是那麽簡單的。

    陶主薄之所以這麽做並非“好說話”,而是謹守做官的規矩!

    因為隻有州縣正堂才能升堂斷案,他要是對周二爺等人用刑或錄供詞弄不好會授人以柄,像這樣啥也不做就算縣太爺曉得了他大可托辭深更半夜不敢驚擾,案子還是要由縣太爺去斷的,牽扯這個案子的各色人等也是留給縣太爺判的。

    已經穩操勝券了他還這麽小心,韓秀峰正暗自感慨處處皆學問,陶主薄突然問:“老弟,運官給我們巴縣的移文有沒有附帶備造各船裝載銅斤並船隻號數的清冊?”

    “有,”韓秀峰緩過神,放下茶碗道:“船上的那位是個落第舉人,曾給人做過近十年幕友,往來公文該咋寫沒他不曉得的,我在船上無意中看了一眼,該有的全有,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陶主薄沉吟道:“這麽說他是‘大挑’出來的官。”

    大挑不同於會試,比的不是文章咋樣,而重在形貌與應對,須體貌端正,言語譯明,所以有“同田貫日氣甲由申”八字訣,合於前四字形貌者為合格。例如長方麵型為“同”,方麵型為“田”,身體長大為“貫”,身體勻稱為“日”,說白了就是以貌取人。

    想到這些,韓秀峰不禁笑道:“是的,他自給兒也是這麽說的,不過看上去確實氣度不凡。”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陶主薄搞得像有多惋惜似的歎了口氣,又問道:“老弟,清冊上的流水賬你還能不能記得?”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記得,總共就十六隻船,其中一隻是兵船,其它全是中船,每隻裝銅三萬斤,從頭到尾全一樣,連流水賬都算不上。”

    “好,太好了,勞煩你寫一份,等那運官到了我有大用。”

    “舉手之勞。”

    ……

    官船上,周知縣牽掛著外麵的買賣,坐在艙裏邊喝茶邊等消息。結果等來等去沒等到消息,反而等來了一個巴縣的衙役。

    “這麽晚了,你們大老遠找我何事?”

    “稟周老爺,不是我們大老爺找您,而是我們二老爺請您去趟甕城。”

    “二老爺?”周知縣不解地問。

    關捕頭不想耽誤工夫,冷冷地說:“稟周老爺,二老爺就是本縣主薄陶老爺。剛才我等巡夜,在金紫門碼頭擒獲一幫盜賣官銅的不法之徒,所盜賣的官銅多達三萬斤之巨,茲事體大……”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周知縣嚇出了一身冷汗,不過很快緩過神,不動聲色說:“擒獲的那幫不法之徒現在何處?”

    “全押在甕城,周老爺大可放心,他們跑不了!”

    “好,我去看看。”

    “周老爺請。”

    長隨劉三聽得清清楚楚,雙腿都嚇軟了,扶著船頭的衙牌緊張地說:“老爺,那是鴻門宴,你不能去!”

    周知縣抬頭看看岸上正打著燈籠的巴縣衙門派來協助看護滇銅的青壯,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拍拍劉三的肩膀,輕描淡寫地說:“你是戲看多了吧,還鴻門宴。在船上好好呆著,老爺我去去就回。”

    “老爺……”

    “少廢話,走了。”

    周知縣一連深吸了幾口氣,陰沉著臉跟關捕頭一起跳上貨船,然後從貨船的跳板上岸,叫上幾個從雲南帶來的衙役,爬上坡,跟著關捕頭一起來到朝天門甕城。

    周二爺等人全跪在城牆根兒下,一幫捕役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凶神惡煞般地圍成一圈,見周知縣帶著人到了,有個家夥竟想起身求救,結果招來一頓棍棒,被打得鼻青臉腫連連求饒。

    “竟敢誣陷上官,看我不打死你個龜兒子!”

    “聽見沒有,看見沒有,也不想想這是啥地方,不想受皮肉之苦,全給我跪好了,全給我老實點!”

    周知縣像沒看見一般徑直走進大堂,一跨過門檻就拱手笑道:“原來是陶兄,陶兄好大的威風,這是給周某下馬威。”

    “豈敢豈敢,”陶主薄急忙起身繞過公案打個千,隨即招呼道:“巴縣主薄陶有哲恭迎周老爺,坐,請上坐。”

    “周老爺請。”韓秀峰起身施了一禮,旋即指著趙伯剛沏好的茶:“周老爺,清用茶,這是我們二老爺珍藏的雨前龍井,您一定要嚐嚐。”

    “韓老弟也在,看來我家老仆沒說錯,宴無好宴,你們這是給周某擺鴻門宴!”周知縣既不坐也沒不喝,就這麽站在冷冷地看著陶主薄和韓秀峰二人。

    “周老爺何出此言,周老爺,下官深夜差人邀您前來,一是想盡下地主之誼,請周老爺上岸喝杯茶。二來今夜當值的捕役擒獲一幫盜賣官銅的不法之徒,茲事體大,下官不敢也不能不當回事。”

    周知縣一看到韓秀峰就猜出了個大概,反而沒之前那麽慌了,竟抬頭環顧了下四周,冷冷地說:“恕我直言,你們這是私設公堂!”

    “周老爺,您這就扯遠了,下官雖隻是個九品主薄,但一樣是朝廷命案,一樣有官廨,而這裏就是下官的官廨,何來私設公堂這一說?”

    “到底是不是,陶兄心裏有數。”

    陶主薄回到公案後緩緩坐下,緊盯著周知縣道:“周老爺,您要是非這麽說,非這麽想,那這案子下官還真不敢管了。外麵那些個膽大包天的不法之徒跟瘋狗似的亂咬,聲稱盜賣官銅是周老爺您指使的,而周老爺是一縣正堂,這事不光下官管不了,我縣正堂汪老爺一樣管不了。您請回吧,咱們明天一早道台衙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