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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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稅吏跳下船走了,走前讓兩個稅卒守在船上,一看就曉得他這是要去喊人。

    潘二想著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幹脆喊大頭一起回艙裏收拾。韓秀峰也爬起身鑽進船艙,從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物裏找出官服官帽,不慌不忙換上。

    “少爺,還有官靴。”大頭突然變聰明了,竟幫著從衣裳堆裏翻出官靴。

    韓秀峰回頭笑道:“哦,給我。”

    潘二一邊收拾一邊道:“少爺,你先換,我先把這兒收拾一下。”

    韓秀峰回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別費這個勁兒,收拾好他們等會兒又要翻。”

    大頭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竟咧嘴笑道:“四哥,你穿上官服真威風。”

    “你這會兒看著威風,但等會兒就不威風了。”韓秀峰輕歎口氣,再次爬起身,穿著不太合腳的官靴鑽出船艙,背著雙手站在船頭。

    大頭跟了出來,見杜三居然先下了船,正在跟碼頭上的一個腳夫說話,好奇地問:“少爺,杜老爺跟腳夫有啥好說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

    “他不會扔下我們不管,就這麽走了吧?”

    “應該不會吧。”

    韓秀峰話音剛落,杜三從碼頭上跑了回來,爬上船笑道:“二弟,你換上這身官服,我差點沒認出來,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

    “讓大哥見笑了。”

    “這有啥好見笑的。”杜三正準備再誇幾句,注意力卻被城門口的動靜給吸引過去了,隻見一個身穿七品紫鴛鴦補服的文官和一個身穿八品海牛補服並且挎著腰刀的武官,帶著十幾個稅卒殺氣騰騰的朝這邊走來,剛才那個稅吏一邊小跑著一邊不曉得在跟兩個官老爺說啥。

    韓秀峰下意識問:“大哥,夔關還有五官?”

    杜三來過兩次夔州府,上次來時正好遇上夔關新監督上任,見過監督的儀仗,解釋道:“夔關監督有兩個隨從官,一個幫辦差務的委員,一個巡捕(官員的護衛,非近代意義上行使警察權力之巡捕),一文一武,各司傳宣與護衛。”

    韓秀峰沒想到事情會搞這麽大,不禁笑道:“他們真看得起我,居然全來了。”

    夔關委員和夔關監督的巡捕官離船頭越來越近,杜三提醒道:“別說了,上去打個招呼吧。”

    韓秀峰嗯了一聲,跳下船,撣撣袖子,給迎麵而來的兩個稅官打了個千:“候補巡檢韓誌行見過兩位老爺,敢問兩位老爺咋稱呼。”

    不等剛停住腳步的兩個官老爺開口,稅吏就冷笑著說:“韓巡檢,你給我聽仔細了,這位是我夔關輝圖輝委員,加三級記錄三次!這位是我夔關巡捕佟柱佟老爺,加三級記錄一次!”

    原來全是旗人,韓秀峰緩過神,拱手道:“下官韓誌行見過輝老爺、佟老爺。”

    輝圖以為遇到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刺兒頭,本想著給個下馬威,結果韓秀峰恭恭敬敬,一時間竟不好發火,隻能問道:“韓老弟,聽說你不打算交稅。”

    “輝老爺誤會了,下官哪敢抗稅。而是下官隻帶了些行李,船上並沒有貨物。”

    “到底有沒有,上船看看便見分曉。”

    “請輝老爺點驗。”韓秀峰再次拱手,隨即側身讓他們上船。

    輝圖可不會親自去翻箱倒櫃,麵無表情地說:“張三,上船瞧瞧。”

    “嗻!”稅吏應了一聲,用帶著譏諷的眼神看了看韓秀峰,便又帶著兩個稅卒爬上了船。

    輝圖是內務府的筆帖式,來夔關上任之前曾在崇文門幹過一年,心想你一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算什麽官,就算府台藩台進京一樣得交稅,這裏雖不是崇文門但一樣是榷關,懶得再搭理韓秀峰,幹脆轉過身去哼唱起《空城計》。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聽,打聽得司馬領兵往西行……”

    抑揚頓挫,有板有眼。

    一看佟柱也是個戲迷,竟隨著抑揚頓挫的音率搖頭晃腦。

    韓秀峰正琢磨著是不是應個景,給輝圖喝個彩,剛上船不大會兒稅吏竟鑽出船艙喊道:“稟輝老爺,小的又仔仔細細點驗了一遍,船上計有衣物一百八十件,食物八百斤,用物六十件!”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杜三忍不住問:“你龜兒子到底識不識數,剛才說是衣物九十件,食物四百斤,用物三十件,咋一轉眼的功夫就翻了一番?”

    稅吏捧著夾有空白稅單的賬冊笑而不語。

    輝圖很滿意稅吏點驗的結果,回頭問:“你又是何人?”

    “鎮標右都司營千總杜慶山見過輝老爺!”杜三不怕稅吏,但不敢在文官麵前造次,連忙拱手行禮。

    “原來是杜千總,可這又關你何事?”輝圖冷冷地問。

    朝廷嚴令禁止文武官員拜把子,雖然根本管不住但也不能在明麵上說,杜三就這麽被問住了,一時半會間竟不曉得該怎麽回話。

    “既然不關你的事,就不要妨礙本官公幹。”輝圖冷哼了一聲,旋即轉身道:“張三,還杵在那兒幹嘛,還不趕緊該韓巡檢開具稅票。”

    “嗻!”稅吏咧嘴一笑,趴在艙頂給船上應交稅的衣物、食物和用物登記造冊,隨即飛快地填上一張稅單,然後跳下船笑道:“韓老爺,看仔細了,您應交關稅二兩一厘!”

    潘二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暗罵這些個稅官稅吏太黑心。

    大頭隻是腦殼不太好使,並非啥也不懂的瓜娃子,眼睜睜看著被一幫稅官稅吏敲詐勒索,窩著一肚子火卻不敢輕舉妄動。

    韓秀峰卻見怪不怪,心想要是他們不黑心,也不會有禦史彈劾他們“往往以增課為能事,以嚴刻為風烈,籌算至骨,不遺錙珠,常法之外又巧立名色,肆意誅求,以至商客哭號,賣船棄業”,而他們這些稅官的任期也不會隻能幹一年。

    “這麽多?”韓秀峰接過稅單,故作驚詫地問。

    “韓老爺,您要不要小的再上船點驗一遍?”稅吏似笑非笑地問。

    “不用了不用了,再點驗就要交四兩二厘了!”

    “韓老爺,您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剛才要是這麽明事理,哪有現在這麽多事。”

    “怨我怨我,是我不懂規矩。”韓秀峰微微一笑,轉身示意潘二掏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