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番外

字數:4676   加入書籤

A+A-




    第三百九十五章

    片片行雲著蟬翼, 纖纖初月上鴉黃,羅帷翠被芙蓉帳,隻羨鴛鴦不羨仙。

    因那嘴硬的“多一回便多一回, 誰怕誰。”趙栩打足精神,踐帝王之諾, 身體力行, 頭一遭蛟龍出海翻雲覆雨後,雨方歇雲剛收,說了幾句情熱之語便又揮戈上陣, 卻不放任自己大肆征伐,反柔風細雨地小意服侍, 上下其手各種撩撥,淺嚐輒止,一分一寸探索, 唇舌之間, 含了她耳珠細細低訴這幾十天忍耐之苦, 帶了幾分羞臊說出些葷話,令得身下人兒紅得比芙蓉還嬌豔,軟成了水直至汪洋泛濫。

    誰怕了誰?自有人筋疲力盡地告饒,後悔不已。也有人饜足後神清氣爽,一早便起床作畫, 連畫了六副水圖, 既有寒塘清淺也有湖光瀲灩, 還有細浪漂漂、層波疊浪, 更有秋水回波、雲舒浪卷。

    孟妧不但不願意看這水圖,好些日子就連聽見帶了水的詞都有些心虛臉紅。

    ***

    到了五月底,方紹樸交完差事,終於得了假,成日一早便去翰林巷,傍晚才歸家。人人都以為他去獻殷勤得美人心,自然也有好事者背後嚼舌頭,說方紹樸雖有口吃之疾,但孟家那位七娘子卻也自小就是個惹是生非的爆仗。兩人一個是官家寵信的近臣,一個是聖人的親阿姊。這兩位和作一堆,真不好說誰高攀了誰,倒也門當戶對旗鼓相當。

    方紹樸卻牢記從皇帝身上學來的追妻秘訣,一張笑臉,一個藥箱,將木樨院上下都義診了個遍。老泰山四十多歲,妻妾雙全依然陽氣過盛,開了方子後,嶽丈意味深長地表示:這後院還是要清淨才好,女人們鬥來鬥去他還沒這毛病,如今兩位夫人擰成一股繩,他倒裏外不是人。方紹樸躬身作揖,連連表示自己一心追隨官家,絕不納妾。孟建眨眨眼,覺得這女婿看起來笨笨的,其實還挺聰明。

    丈母娘程氏生養十四郎後略有虧損,還需細心調養。程氏蹙眉瞥著孟建歎道:“這血燕斷了好些時候了,怪不得最近夜裏總醒。可這血燕實在金貴——”

    孟建看看那懵懂的女婿,將荷包中的幾張交子依依不舍地推到了程氏麵前,強顏歡笑著對方紹樸道:“大郎,你說我們做男子的,苦一點累一點圖個什麽?還不就是要讓妻兒老小活得舒心麽?”

    方紹樸連連點頭,麵上略紅卻很誠懇地看向孟建手中還鼓囊囊的荷包:“官家、把奉宸庫,都、都交給、聖人了呢,我等、臣民豈可藏、私、私房?理應、全部交給夫人、才是。”

    孟建瞪著方紹樸,他怎麽會覺得這家夥很聰明呢,簡直是個糊塗蛋。

    程氏喜不自勝地問起宮裏的事來,方紹樸三思而後答,大體是讚歎皇後掌管得當,前些時二府都不再盯著宮中的水米分胭脂用度了。

    孟建嗬嗬笑著將荷包塞入程氏手中:“陛下英明,妻賢家興,來來來,賢妻,請替為夫的收好。”

    程氏笑著接過荷包,拉了一拉卻拉不動,笑眯眯地看著孟建道:“郎君如此慷慨,總該留些買酒錢才好。”

    方紹樸看著那隻快被扯爛的荷包,笑道:“夫妻一體,郎君、夫人何需、謙讓——”

    屋內笑聲不斷,怎麽聽怎麽親。

    程氏對這個主動送上門知情識趣的女婿越發滿意,畢竟皇帝不是日常能親近的,更不可能擺出嶽母的威嚴,想到七娘的臭脾氣,不免日日提點,要七娘日後溫柔體貼尊重夫君。

    七娘梗著脖子道:“爹爹昨日苦著臉跟我借了三貫錢,像娘你這麽溫柔真的好嗎?”

    “娘,我都快嫁人了,你不能打我——!”

    來年春天,方孟聯姻。官家和聖人均有厚賜。

    夜深人靜時,方家內宅新房中,方紹樸紅著臉將自己所有的家當都交給七娘。

    七娘一怔,也不推辭,接過盒子,徑直到外間的嫁妝箱子裏翻出小小的赤金算盤,盤膝坐到羅漢榻上,劈裏啪啦一陣脆響後,抬起眼憐憫地看著自家夫君,又好氣又好笑,暗道這皇帝妹夫也忒小氣了。

    方紹樸睜大眼,看著七娘把那小盒子蓋好,下了羅漢榻,將金算盤收好,捧了另一個小盒子出來。

    七娘揚起下巴,取出三張交子:“這裏有三百貫,郎君且帶在身上,隨意買些吃食什麽的。”

    似乎覺得自己有些以錢壓人,七娘咳了兩聲,低頭將盒子蓋上:“你別誤會。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

    方紹樸愣愣地看著手中三張交子:“可——可我給、給你的統共也、也不過百、百貫。”

    七娘抬起頭:“你隻有九十七貫三百五十文,卻舍得全都給了我。我爹娘給了我十萬貫嫁妝,我才給了你三百貫而已,說起來還是我賺了。”

    方紹樸半晌說不出話來,小心翼翼地把那幾張交子收好了,坐到她身邊:“娘子你方才打算盤那麽快,也未用紙筆,如何算得那麽清楚?”

    七娘紅著臉道:“我自幼樣樣不如六姐九妹,甚至也不如四姐,隻有這算術隨了我娘,算得又快又好。”

    方紹樸看著她秀麗的側臉,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道:“你、你樣樣都、都很好。”

    七娘盯著自己手中的盒子低聲道:“瞎說——”

    “真、真的!”

    “我四姐心地不好,但長得好看,嬌花弱柳那麽好看。我九妹才貌雙絕更不用說了。我六姐端莊得體素有賢名。”七娘咬著唇,偷偷看了看他一眼:“你在茶坊裏那樣幫我,我感激得很,你放心,我不會丟你方家的臉,也不會丟我孟家的臉。”

    方紹樸想了想,一肚子的話憋成了一句:“在我眼裏,你什麽都好。”

    紅燭猛地一竄,兩人在羅漢榻上傻乎乎地肩並肩坐著,誰也沒有開口,卻都帶著笑。洞房裏靜悄悄的,半天沒有動靜。

    忽地窗外傳來憋不住的笑聲。跟著就有婦人和婆子嗬斥的聲音響起。羅漢榻上兩人麵麵相覷,忽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相視而笑起來。

    外頭幾個女使低聲回稟了幾句退下去了,院子裏漸漸又安靜了下來。

    方紹樸橫下心來,牽了七娘的手往屏風後走:“來,我先給你看、看些東西——”

    片刻後七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啊?這是你畫的?你怎麽什麽都懂?連這個也——”

    她被方紹樸捂住了嘴,睜大眼看著他。難道不能誇麽?他畫的比娘偷偷給的避火圖不知道好多少。這要是能拿出去印成冊子賣,能賺好多錢!她真是嫁了個寶。

    可方紹樸才覺得自己娶到了個寶,樣樣都十分出乎意料,卻讓他萬分心滿意足。

    回門那日,程氏聽七娘說方紹樸把所有家當都交給了她,待方紹樸更和藹可親了。

    ***

    元煦二年八月,燕雲十六州悉數回歸大趙。八月初八,皇帝告廟。隨行文臣武將五百餘人中,年長者無不伏地跪拜喜極而泣。

    更有許多官員仰望高台之上的張子厚,心悅誠服。不少初入仕途的年輕官員,更將他當做那激勵己心的一代名相。他出身名門,科考入仕,從區區六品官做起,在楊相公麾下鋒芒畢露,隨後仕途艱辛十多年,在蔡黨和蘇黨之間孤身前行,輾轉多個衙門,幾起幾落,無妻無子。他目光如炬,擁護今上,鞍前馬後勇往直前,終於壯誌得酬。如今他功高德厚,官拜太師,成為大趙開國以來太祖年間趙太師、德宗年間文太師後的第三位太師,更另封許國公,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比起再無聲息的蔡佑和任西京留守的蘇瞻,他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而張子厚立於階下,微微躬身迎接完成祭禮的皇帝走下來,他一樣也激動萬分,他甚至從未設想過,短短一年,文交、武壓、一條條計謀環環相扣息息相關,天時地利人和,無需流血就拿回了燕雲十六州。

    曾有三十萬人死於燕雲,近百年的屈辱,在皇帝和他手上,洗清了。大趙作為中原的霸主,再無人能輕易撼動。今上方及弱冠,他也不過才四十多歲,未來的二十年,大趙還將更加強盛。而在皇帝背後出謀劃策,不惜拋頭露麵接待諸國商賈的,以大趙物資撬動金錢流向,人心去從的,還有她。

    不是他選擇了今上,是今上選擇了他,成就了他。他又怎會有一分驕一分傲?皇帝是明君,他就是賢臣。皇帝是暴君,他也心甘情願做個佞臣奸賊。又有何妨?他所要做的,隻有守護她,和她所愛。

    他餘生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