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52章 、打開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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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盤師公淨手焚香,再三拜九叩,凝神肅立先念清水咒語,次念清紙咒語,再念清筆咒語,然後握筆在手,密咒數語,接著叩齒三通,合淨水一口,向東噴之,聚精凝神,一筆畫下,邊畫符,邊念咒語:

    “奉請東方雪一郎,雪人雪馬降壇場,騎雪馬、打雪旗,駕雪山、堆雪海,萬丈黃河決冷斷,雪山雪海雪茫茫。”於靈柩的東方寫冷字符。接下來依次念請南方雪二郎,西方雪三郎,北方雪四郎及中央雪五郎。

    念請完畢,師公在靈椅的五方貼好符,又念:“亡人化為金磚一塊,靈轎化為金轎,三天法主最無窮,聘殄棺材奉法封。化著雪山雷雨洞,太陽任出不消融,東來西去又還東,男女音容事不同,父母所生這遺體,今日收藏冰櫃中。”

    盤師公念咒畫符,神色凜然,威嚴自在。黃紙上紅字的字符,龍飛鳳舞、飄逸不群。這場法事集中了巫術的主要內容,咒語、手訣、符,三者合一,組成以冰封為核心的海底訣。

    靈轎旁邊漆黑的棺木象征一個黑暗的世界。正是中午最熱的時候,老三在靈轎這邊,清晰地感到一陣陣寒氣透出,咫尺之間,仿佛是一個冰封的世界,他身上是汗也息了。

    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了,他已見怪不怪了,木然地給師公打下手,捧筆、端墨。符咒之術由來已久。符,巫法中的一種重要內容,是咒的延伸。符是語言崇拜的裂變,將咒語書麵化。巫師用變形文字、再加上詭秘的線條,使符畫成了一種似字非字、似句非句的圖形,體現符的神秘和無窮威力,具有時間的衡久性和空間的穩定性。

    說穿了,符就是道士巫師用作驅鬼召神的秘密文書。

    盤師公作法一小時後才收手。他朝管事老頭做了個手勢,一陣鞭炮聲響過後,一直候著的親朋們一擁而進,點香的點香,跪拜的跪拜,嚎啕大哭的嚎啕大哭,鼓樂班子開始吹吹打打,尖利的嗩呐聲格外刺耳。

    老三在靈轎旁,隻感到陣陣寒意,整個靈轎就像一坨冰塊。

    盤師公親手替幺姑蓋上白帕,並念咒作法,喻示她的魂魄就此永離塵世。這塊白帕再不會揭開,一直隨她埋人土裏……

    李家遠近親屬陸陸續續前來吊喪,靈堂外擺了幾十張桌子吃流水席。

    盤師公回去了,走之前令老三去幫廚,累得他跟龜孫子樣。盤阿婆逢人便說那鬼崽子是自家幹孫子,菜炒得好極了。

    天快黑了,老三跟幫廚的一塊最後才吃飯。吃完飯,他滿身油膩坐一邊抽煙。盤二哥突然冒出來,挨著他坐下,“三哥,好廚藝!”

    “你不嫌熱啊?”老三挪了挪屁股。他麵前幾張空條凳。

    “嘿嘿。”盤二狗不好意思地挪開些,“三哥,你今天親眼看到師公祖施海底咒吧?”一句話沒說完,人又靠近了。

    老三拿他沒辦法,“看了。我又不會施法術,看了有什麽用?”

    “那不一樣。你在師公祖旁邊執法器,告訴你,以後莽山隻要知道你的人,沒人會惹你!”盤二哥無比羨慕地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以後在莽山的飯館吃飯都不用花錢嘍?”老三向往地問。

    “這個……呃……”盤二狗琢磨,“至少瑤家人不會收。”

    放眼未來在莽山地界白吃白喝、酒足飯飽,老三笑逐顏開。

    這會,李阿滿領了他女兒過來,“魯老弟,這是我女兒亞卿,我領她來跟你道謝。”

    老三坐不住了,忙不迭地站起來口稱不敢不敢,他沒做過什麽。

    李亞卿是李阿滿的獨生女,她三十多歲,一張精致的瓜子臉上,眉如遠方,瓊鼻若玉。一張嘴略顯寬大,但弧度優美,嬌豔欲滴。她披白孝肅立鞠了一個躬,俏生生地說:“魯叔,你對我們家的大恩大德,亞卿銘記於心,容日後相報!”

    一聲“魯叔叔”喊得老三麵紅耳赤,手足無措。這禮數太大了!自己不就在打雜嗎?

    “魯老弟,我那邊還有事。我們以後再細聊。”李阿滿看周圍的人都盯這邊瞧,低聲道。抽身離開了。

    李亞卿特意新開了一包香煙,抽出一根奉上:“魯叔,請!”

    “那個,那個,亞卿……姐,你別,別這麽叫。我聽著怪別扭的。”這個便宜“魯叔”老三真不敢應,“你叫我小魯,要不就叫我的外號老三吧。”

    盤二狗看老三的的窘相,咧嘴偷笑。

    “這個小兄弟貴姓?”李亞卿也遞上一根煙。

    “我,姓盤。”盤二狗頓時笑不出來了,這隨口就比老三矮了一輩,叫他情何以堪?苦著臉接了煙嘿嘿一聲去旁邊了。

    “那好,我就叫你老三吧。”李亞卿頷首,對老三說,“你坐吧!”先在他對麵坐下。

    老三這兩年隨意慣了,很少與誰正襟危坐地說話,一時間真還反應不過來。他坐下。

    “你不是本地人吧?”李亞卿問。

    “不是。”老三剛叼上煙,盤二狗幫他點上了。

    “你是盤家的幹孫子!厲害啊!”李亞卿道,“盤師公很多年沒出來做法事了,這次仰仗你了。”

    “這個,這個,嘿嘿......是盤師公自己的主意。”老三實言相告,“沒我什麽事。”

    盤師公在莽山是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年事已高,類似的法事基本由徒子徒孫去做,這次親自出手,算是相當給力,但究竟是看誰的麵子,不能說。

    李亞卿心道,這便宜大叔小小年紀卻坦蕩,果然不一般,難怪父親對他另眼相待,以兄弟相稱。

    “你在那上班?”

    “在星城開了個小飯館糊口。”

    “那你怎麽跑莽山做起師公了?好像師公不發工資吧?”李亞卿那雙丹鳳眼裏流露出一絲戲弄。

    “不是,我是臨時工。”老三煞有介事地扭頭問盤二狗,“二狗,當師公有工資發嗎?”

    盤二狗心裏大是悲哀:師公祖怎麽就看上了他?這師兄根本就是一個金牌阿混嘛。唉,可惜師公祖一世英名!他搖搖頭,道:“沒有。”

    “沒有?”老三粗眉一揚,“沒工資,我,我吃什麽?”

    吃什麽?盤二狗差點脫口而出:去****!

    但這話他真不敢說出來。老三是大師伯唯一的記名徒弟,又是盤師公代師傳藝,師門地位擺在那裏。盤二狗的師父不在了,這一門每況愈下,惹了盤師公這個長徒孫,說不定哪天就悲催了。想到這裏,他立馬端正態度,用無比憂傷的眼神看著老三。

    老三想起盤師公的舉動意味深長,他這次出麵,不僅僅是為補償鍾阿滿的愧疚,而是傳遞盤家與李家和解的信號,替三百多年的世代恩仇劃上句號。

    放下,便是海闊天空!

    幺姑出葬的前一晚,盤師公主持了“親人引”儀式。這是瑤族習俗,人死後,要通知已經過世的親屬來接引,陰間裏來接的親屬越多就越可能上天堂,如果都來了,說明死者生前功德圓滿,若是無人問津,就隻能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子夜時分一片幽暗,靈屋內外鴉雀無聲。靈轎下豆油點著的長明燈,微弱的火焰飄飄忽忽,似乎有鬼影重重……

    盤師公點亮了一排油燈,每一盞油燈代表一個親屬,然後一個一個輪著念,念到哪個親屬時,代表那個人的燈焰就隨鑼點跳動,鑼敲一下,燈焰就跳一下,感情深的就跳得高。當念到鍾阿滿的名字時,盤師公一敲鑼,那星燈焰陡然竄高有半尺,微弱的燈焰膨脹有如火球,照亮靈椅上白布捆綁的幺姑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