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暗沉沉的天空煙雨朦朧，石青色的街道上隻有陸瑤獨自撐著傘慢慢行走。

    門房老人遠遠望見自己新主人,立刻一瘸一拐地上前想要為陸瑤撐傘。

    見陸瑤沒有拒絕，劉大爺立刻露出了笑容。這表示新主人並不是很反感他這個硬被塞進來的奴仆,尤其是他身殘的情況下,更希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證明自己還有用。

    “老人家怎麽稱呼？”

    “我姓劉，今年四十一了。”

    “劉大爺年輕時候是當兵的？”

    ……

    兩人邊走邊聊,進了大門,便有遮掩的走廊。

    息傘後，陸瑤見劉大爺穿的衣衫半濕,經過多次漿洗的麻布已經磨損嚴重，當下便開口道：“劉大爺，待會你到宋橋那領兩套衣服，畢竟你日後的穿著也是府裏的門麵。”

    說完便進了煥然一新的客廳,宋橋宋大牛都在裏麵等著。

    “少爺,牙婆那邊給了二十兩。”

    陸瑤聽了點頭,道：“你們無事就各自下去休息吧。”

    宋橋見陸瑤神色疲憊,當下便應道：“哎。劉丫,把醒酒湯送上來給少爺！”

    “對了,宋橋你明天去買兩匹交給劉婆子，讓她一家子換身新衣服。”

    這回見真的沒事了，宋橋便下去忙了。

    八月下旬會試，陸瑤穿上許久未穿的青衫，麵如冠玉、儀表堂堂。行走言談間盡顯大家風範，真君子如玉耶。

    天蒙蒙亮時，陸瑤才到約定的酒樓，羅大誌和朱俊早就吃好早飯，等候許久了。

    兩人原本緊張，見陸瑤不慌不忙，一口饅頭一口鹹菜，漸漸心情也是平靜。

    全國各地的舉子從驛站、客棧向貢院出發，匯集成一條條人流。越靠近貢院越擠，陸瑤見這些平日裏被高看一眼的舉人老爺們急得麵紅耳赤的模樣，不由暗暗發笑。

    陸瑤幾人到的正巧，貢院大門緩緩開啟。按著省份點名，舉子一一上前接受檢查入場。

    科舉考試一向嚴格，陸瑤也不甚在意。這次隻考一天，因此房間更小，幾乎隻容得下一人一桌。

    題目是皇帝現場出題，時辰到了才可打開聖旨宣讀題目。總共隻有三題，舉子們抄錄下來後就開始破題。

    陸瑤心有文章千萬篇，這三道題目他雖然沒做過，可是曾經也看過優秀文章。這時筆墨飛速塗畫，中午吃飯前便寫好了答案。

    下午時抄錄到正卷上，寫完便搖鈴交卷。自有人過來糊名收卷，領了陸瑤到休息間等待考試結束。

    會試過後，舉子們都鬆了一口氣。整日遊山玩水，縱情於帝都各大景區勾欄。

    九月初放榜，三千多名舉子，隻取六十六名。臨近放榜，就連一向開朗的羅大誌都不由得心情焦躁，偷偷去京城各大神廟燒香拜神。

    京城隻要名次確定，就不禁消息走漏。因此富豪有權者都得了消息，知道自家是中了還是落榜。

    陸瑤卻是不管不顧，一心抽取信仰之力凝練神魂。

    朱俊見了隻當陸瑤胸有成竹，十分豔羨。

    九月三號放榜，陸瑤三人沿著街道慢慢走向貢院。迎麵而來幾個臉色慘白，無精打采的舉子，一看就知是落榜之人。

    一路無言。

    貢院四麵貼了一樣的榜單，陸瑤等人來的卻是西麵。榜前隻有七八個人，大多數人已經看完名次，中了的回去祝賀，沒中的則惆悵的準備歸鄉。

    陸瑤的名字高高在上，卻是第一名！

    朱俊、羅大誌立刻恭喜，隨後眼巴巴的上前仔細尋找自己的名字。

    一看再看，甲乙丙三榜終是沒有他們二人的名字。

    兩人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眼神古怪地看著陸瑤這個最年輕的會元。

    陸瑤見了，心中暗道：“壞了，這兩人被自己刺激到了，已經是嫉妒的發狂了。”

    陸瑤和兩人相處的還算愉快，這時上前就是兩個巴掌，打的兩人暈頭轉向。

    “朱兄，羅兄，對不住了。我看你們二人神情恍惚，瞳孔縮小眼白放大，還以為你們要瘋了！”

    兩人突然被打，原本心中的嫉恨也飛到了天邊不見。前朝的確有人因為名落孫山，屢次不中而瘋掉，因此陸瑤也算有理有據。

    朱俊回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不由生出愧疚之情，苦笑道：“我還得多謝宋兄，這一巴掌把我給狠狠地打醒了，不然我真得瘋了。”

    羅大誌依舊有點呆，但是已經有些理智了。這時心中苦悶，也不說話。

    三人原路而返，半途的時候，羅大誌突然開口道：“宋兄，我可真嫉妒你！儀表堂堂，年少風流倜儻，到哪裏都有人愛。如今又中了會元，說不得殿試狀元就是你了。而我考了兩次都是落榜，家中說是給三次機會，下次再不中，就得按家族的要求入仕。你說我能不嫉妒你嗎？”

    陸瑤聽了搖頭，歎道：“羅兄真君子也！”

    “什麽君子不君子的！宋兄，你今天春風得意，必須請我們玩耍。”羅大誌說著說著就擠眉弄眼，尤其是“玩耍”二字更是重音。

    陸瑤聽了便明白這玩耍是指請他們喝花酒，“小弟最近正銀錢緊張，你們可不能多喝。”

    朱俊、羅大誌聽了都是露出了然的笑容。

    雖是嘴裏說著沒錢，可陸瑤還是帶了兩人去了京城最出名的青樓：花間醉。

    三人都是第一次來這兒，見了奢華景象，朱俊便猶豫道：“宋兄，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來這裏的人非富即貴，一般人喝口水都喝不起。”

    “無事，這點花費我還是應付的來的。”

    陸瑤領頭進入，叫了三個中上之姿的姑娘，點了酒菜，三人就開始行酒令。

    黃昏，陸瑤帶著渾身酒氣獨自出門。羅大誌和朱俊知道陸瑤講究養氣不好女色，因此也不挽留。

    這時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空氣潮濕而又悶熱。風吹過，帶起一片兩片半黃的落葉。

    陸瑤剛回到家，便聽宋橋上報，說有貴人派人遞了請帖過來，邀陸瑤明日過府一敘。

    陸瑤一看，卻是大公主的請帖。這時再細細思量，便解了以前的許多迷惑。

    本朝大公主乃是跟隨開國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英雄人物、女中豪傑，又是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可想而知其地位。

    隻是備受爭議的是，大公主生下的三個兒女，除了大公子是過世李駙馬的兒子，二兒子和小女兒明源郡主都是生父不詳，用的皇姓。

    如此一來，盧進士絕了仕途的原因、“盧公子”的身份基本就可以猜個□□不離十了。這次傳喚自己，隻怕也是為了明源郡主。

    大公主府。

    侍衛領著陸瑤自角門進入，行走間遇到幾波巡查的甲士。

    大公主府富麗堂皇不落俗套，氣派威嚴。門欄窗皆是精雕細琢，雪□□牆，下麵虎皮石，隨勢砌去。奇花異草隨處可見，非一時富貴可以積累。

    穿過一庭院時，便見華衣美發姿容豔麗的少女坐在水亭間注視著他，陸瑤隻覺隱隱有些眼熟。

    入了一客廳後，隻見裏麵兩張案幾上已經擺滿了食美。陸瑤也不客氣，直接選了下首的案幾坐下。

    不多時，便有一氣勢威嚴的美婦進入。陸瑤起身行禮，美婦則自顧的上了主座。

    “起來說話。”

    美婦仔細瞧了陸瑤，果是儀表堂堂、氣度非凡。想起這人才十六歲就中了會元，豈是才思敏捷可以形容，難怪自己女兒為他魂不守舍，日思夜想。

    大公主冷冷說道：“我雖是女子，卻也是個直白的粗人。這次召你過來，隻想問幾個問題。”

    陸瑤不慌不忙的為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飲下，隨即吟道：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

    大公主聽了，便知陸瑤對明源郡主無意。隻是她的女兒可以嫌棄別人，絕輪不到別人傷害。這時便開口威脅道：“宋公子倒是大才，隻是殿試可不僅僅隻考察文采。說不得陛下那日心情不佳，便有人要遭罪。”

    “公主何必咄咄逼人，強扭的瓜不甜。就是我真的娶了郡主，難道郡主就能夠幸福一生？為了權勢而出賣自己傷害家人的男人絕不是好男兒的行為，我也絕不願意為了仕途而辜負我的妻子。

    若是公主決心如此，草民都願意受著。”

    大公主聽了，下意識的覺得陸瑤都是說的歪理，可是心底又是認同。

    氣氛一時緊繃。

    許久，大公主吐了口氣，緩緩道：“來人，送宋公子回去。”

    陸瑤心底也是鬆了口氣，之前就怕大公主認死理。李秋水是他的責任，徐秀心是他的情債，他實在不願給明源郡主一絲曖昧的、可能的希望。

    出了門，陸瑤便吟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緣到有時終須有，緣到無時莫強求。”

    明源郡主收到消息後臉色瞬間失去了血色，心中不由的一痛。

    大公主見了也是心疼，“好孩子，日後肯定有更好的良人值得你喜歡。”

    “不會了，世間翩翩佳公子何其多，可是沒有第二個宋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