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舊日巫謠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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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人當場愣住了,緊繃欲發的魔氣不由一鬆,拳爪兀自對著稻草人。“跳——舞?”他瞪大眼珠子,滿頭霧水地反問道,一點沒明白對方的意思。

    

    “跳!”稻草人盯著他,語聲幹澀,帶著一點巫族特有的喉塞音。

    

    魔人臉色發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倒是聽說過“跳舞”,據傳各洲的大小將軍府裏,都有這種稀罕玩意兒,好像是讓漂亮的魔女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動作,給將軍們取樂子。

    

    可他隻是個混跡底層的魔人,哪夠資格去將軍府看什麽魔女跳舞?沒親眼看到過,他哪裏會跳?

    

    稻草人不耐煩地叫嚷了一聲,兩根草稈小細腿一抖,先後左、右邁步,展動雙臂。同一刻,魔人的雙腿也不由自主地抖動,腳步跳起、踏落,左臂伸向前方,右掌五指張開,手臂遙遙指向高空,與稻草人的動作一模一樣。

    

    牽絲咒!

    

    支狩真一目了然,魔人中了祝由禁咒術的牽絲咒,淪為草俑的牽線木偶,受其控製。雖然祭煉厭勝禁俑祭術的巫族已死,但草俑的咒術仍然保全了下來。

    

    通常,草俑一共可容納十二種祝由禁咒術,對應巫族源頭的十二祖巫。但生出巫靈者,可由草俑與巫靈互感通靈,衍變出第十三種神秘的天然咒術。

    

    草俑的十二種祝由禁咒術一旦擇定,不能更改,十二種咒術可以反複施展,不用耗費材料,反噬也由草俑承受,於己無損,隻需消耗自家的一點氣血即可。

    

    支狩真遠遠望著稻草人,暗自盤算。按照厭勝禁俑祭術的秘法,他可以采取草俑身上的眠春草、枯夏草、熒秋草、忍冬草等主料,自選十二種威力強大的祝由禁咒術,煉製一具新的草俑。

    

    但他也可再煉稻草人,將其修補,直接變成自家草俑,繼承它原本的十二種咒法。比如稻草人施出的定身咒,威力神妙莫測,不僅施咒材料絕跡八荒,連具體的咒法也一並失傳。

    

    再煉草俑的秘法可謂省時省力,缺點是草俑與施術者並非“原配”,施咒有一點點滯礙,需得長久蘊養,雙方才能融為一體。

    

    選擇哪種秘法,支狩真還要再觀察草俑一番。畢竟十二種咒術的選擇大有講究,不能一味找攻殺強狠的咒術,而要把進攻類、防禦類、逃遁類以及特殊類的禁咒合理搭配,形成戰鬥力的互補。

    

    例如稻草人的定身咒,屬於特殊類禁咒,重若千鈞咒屬於進攻類,牽線咒則屬於防禦類。

    

    “啪——啪——啪——”稻草人時而彎下腰,雙手擊掌;時而後仰抬膝,雙足輪番踩踏。魔人亦步亦趨,跟著稻草人手舞足蹈,完全停不下來。

    

    連他跨騎的魔鼠也中了牽絲咒,人立而起,頻頻揮舞四肢,顯得笨拙而滑稽。

    

    支狩真輕輕一歎,稻草人的舞姿異常熟悉,正是巫族傳統的祭祀之舞。

    

    魔人目光噴火,額頭青筋綻露,心知受了稻草人的暗算。但他全無一點反抗之力,一根根無形的絲線像密密麻麻的毒蛇,死死纏住他的四肢,纏住肌肉、血管、內髒……,甚至體內的魔氣也被纏上了無形絲線,難以掙脫出來。

    

    其餘兩個魔人仍在悄悄觀望,荒田上,稻草人、黃魔、魔鼠的身影起起伏伏,手足的拍擊、踩踏反複回響,像一聲聲遙遠又沉舊的鼓點。

    

    “噫——呀——啊——”稻草人忽而開口,嘶啞地唱起來。

    

    “雨冥冥兮山蒼蒼,雲茫茫兮雁啾啾……”稻草人的聲音荒腔走板,忽高忽低,卻是支狩真從小聽慣了的巫族調子,透著一股說不盡的蒼涼。

    

    支狩真心頭倏地一顫,住在建康數月,聽多了字正腔圓的晉聲,他以為自己很難再聽到那些遙遠又沉舊的巫謠。

    

    魔軀將他內心的一點情緒放大,仿佛一枚投入湖水的石子,向外擴散出漣漪。

    

    稻草人猶自唱著“路遙遙兮雁難歸,思家園兮徒離憂……”支狩真忽然記得有一次,半夜裏他被暴雨吵醒,無意中望見支野孤零零地坐在竹樓下,對著飄搖欲滅的篝火,哼著巫族的歌謠。

    

    他看不到父親的臉,隻看見寬厚又佝僂的後背。篝火被水氣打濕了,幾縷煙飄出來,消逝在黑茫茫的雨夜裏,像山林深處一兩聲孤渺的雁鳴。

    

    那是失群的秋雁。

    

    隨著蒼古幹啞的歌聲,稻草人的舞姿愈來愈快。剛開始,它的動作還稍顯笨拙,後來逐漸靈巧,像一個奇詭的草精靈,在荒涼又孤獨的田地裏盡情歌舞,享受著一場酣暢淋漓的狂歡。

    

    黃魔的動作也跟著越來越快,他的肌肉怪異地鼓起來,膚色發紅,血液灼熱如燒,體內魔氣瘋狂奔湧,漸漸超出了運轉的極限。

    

    另一個瘦小的黃級魔人突然動了。

    

    他並未急於逃跑,悄然無聲滑下魔鼠背,身上的氣息也在一刹那消失。而在魔鼠背上,留著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軀殼。

    

    瘦小魔人以一種奇特的步法,一邊向外蛇形滑動,一邊盯緊稻草人。短短數息,他向外移動了十多丈,未帶出一絲細微的聲響。

    

    荒地西麵的玄級魔人遲疑了一下,沒有任何動作。

    

    起舞的黃魔神情僵硬,眼裏充滿了強烈的恐懼,汗水從他全身毛孔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嘭!”魔氣沸騰,魔人和魔鼠齊齊炸開,血水噴在稻草人身上,被瞬間吸幹,飛濺的碎肉也落在荒田上,迅速消融。

    

    支狩真望見幾株空蕩蕩的麥稈徐徐抽穗,結出了沉甸甸的穀子。

    

    稻草人停下舞步,“廢物!”它不滿地叫起來,扭動脖子,轉向另外兩個魔人。

    

    不知不覺,瘦小黃魔已接近荒田邊沿,隻要一個撲跳,就可逃出。“去死吧,你這個雜草蠢貨!”他回頭衝著稻草人叫囂,一把抓住一株穀穗,連根拔起,身軀順勢騰空數丈,衝向前方。

    

    “砰!”魔人落腳之處,仍在荒田之中。

    

    支狩真和另一個玄魔瞧得清清楚楚,魔人衝出荒田的那一刻,他並未前躍,而是轉過身子,衝向稻草人,偏偏他自己覺察不出來。

    

    鬼打牆咒!

    

    這是一個防禦咒術,支狩真望著瘦小黃魔一路返回,飛快奔向稻草人。玄魔目光一沉,張嘴噴出大團大團的迷霧,將自己的身形淹沒。

    

    “別動!”

    

    一個陰冷的聲音猝然從支狩真後方傳來,他渾身一僵,一股強橫的魔念籠罩過來,殺氣緊緊鎖住自己。似乎隻要他輕舉妄動,就會被當場擊殺。

    

    “往前走,一直走進田裏。”背後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