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小胡子不當魚肉 小六子納一狗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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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著總要有個奔頭。
對四歲的元阮來說,能離開總打她的婆子就是奔頭,於是她把婧雅推下了水,代她上了三夫人隨老爺去天津衛赴任的車。
對六歲的元阮、哦不,婧雅來說,能識得幾個字就是奔頭,於是她去給夫人垂了半年的腿,夫人一高興,賞她去伺候教小姐識字的老師。
對十六歲的婧雅來說,能尋得個親人就是奔頭,於是她花了全部家當找人去尋,終於尋得了唯一在世的遠房叔叔元名世,還是個有名的大詩人,可是因為寫了本反書,被流放到了寧古塔。
於是,救出叔叔,又成了她的奔頭,她努力做事,博得老爺夫人的喜歡,夫人有事都愛與她商量,可不成,她聽人說了,叔叔的案子,太大,便是老爺也說不上話。
對十九歲的婧雅來說,終於等到了機會,那晚,她聽見已經有了婚約的小姐和豐生在書房顛鸞倒鳳,她沒告訴老爺和夫人,後來小姐有了身孕,一頭碰死了。她一早便打聽好了天津衛有個雙斷的混星子,於是她去告訴老爺,狸貓換太子。
再後來,老爺不放心那混星子,叫她陪嫁到王府,再後來的後來,皇後給她抬了旗,她做了側福晉,可叔叔的朋友還是說,案子太大,便是親王福晉也說不上話。
再後來的後來,叔叔的朋友也被牽連,婧雅再沒了叔叔消息。
直到七爺找她,他跟她說:“你佯裝去求那猴子救你叔叔,她大概會叫你幫她寫本書,你書就照寫,至於你叔叔的事,本王來辦。”
婧雅明白,七爺背地裏繞如此大的彎兒,也是為了成全那混星子的奔頭。
那時她想:他日會不會有人也下這麽大功夫成全自己的奔頭?
後來,她的書寫完了,七爺也兌現了承諾,雖然不曾平反,卻也把叔叔從寧古塔‘偷’了出來。
再後來,叔叔終於到北京的那天,還沒見上一麵,就殯了天。
那天,她懵了,不是因為叔叔死了,而是奔頭就這麽沒了。
後來,她回到了王府,舒玉在哭,她也跟著哭,再後來她們還抱頭痛哭,舒玉說:“爺就這麽去守陵,也沒跟著什麽人照顧,我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可恨我如今這身子!”
“那我去吧。”婧雅說。
於是二十一的婧雅,去了遵化,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雪掉在睫毛上,化成水,漫進眼睛裏,透過氤氳,她看見那個筆挺的跪在陵前的男子。
漫天白雪,肆意紛飛,天地之大,隻有他一人。
那一刻,婧雅又有了奔頭。
……
“爺還沒傳過人?”
自打昨夜中秋家宴自宮中回來後,婧雅已經是第三次端著粥菜過來。
於得水瞥了一眼身後那始終緊閉的書房門,“哎……”的一聲歎了口氣,搖搖頭,揖道:“福晉,這大冷天的,您就甭折騰了,這兒有奴才侯著便是。”
婧雅莞爾,“我折騰什麽,道是公公你,爺這些年一夜一夜的想事情,公公您就跟著一夜一夜守著,你也會說是大冷的天兒,瞧瞧你這手凍的,都哆嗦上了。”說著,婧雅把手裏的托盤遞給了身後的丫頭珊瑚,又囑咐道:“去我房裏取個棉手捂子給公公送過來。”
“福晉真真兒是個慧心的人兒,這是主子爺兒的福氣啊。”於得水肺腑的歎著,“不是奴才專揀好聽的說,這些年,虧得有福晉這麽周全的人兩頭折騰著,我原想著咱們府上會是怎麽個淒清樣兒,可這回來一瞧,竟不比原來差上絲毫,哎……奴才這心裏頭啊,真真兒是窩心。”
“你這話隻跟我說說便是了,要是讓舒玉姐姐聽見,道是要罵我不知羞,使勁兒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婧雅笑笑,又聞自那書房裏頭傳來的陣陣刺鼻煙兒味,便再囑道:“這蛟河煙勁兒太衝,回頭我讓人給送點兒沉香末過來,給摻在那煙絲裏頭,也好潤潤肺子,不然爺兒這麽日抽夜抽的,等咳上了,就受罪了。”
“倒是福晉想的周全。”
正說著,忽聽書房裏頭終於來傳,於得水扯脖子“誒”了一嗓子,趕緊進了屋。
……
今兒是陸千卷第二次登了這睿親王府的門。
“我道是誰,原來是陸大人。”睿親王府門前,達答海仰著下巴,見他過來,一臉輕蔑不掩。
權當看不見,陸千卷微笑作揖:“下官見過將軍。”
達答海冷笑:“嗬,別介,我這一介莽夫可受不得您這一拜。”
知再說下去,左不過都是嘲弄,遂陸千卷隻點了點頭,便借口‘七爺侯著’,先進了府。
這些年陸千卷的日子,並不好過,盡管他如今家大業大,可他這原就遭人咋舌的攀附權貴的贅婿,自六年前,一封奏折參的他那丈人果齊司渾掉了腦袋,這吃裏扒外的名聲便再也不曾卸下,盡管有心人明白那是丈人為保全果家跟他唱的一出‘黑貓白貓’,可這世上,有心人,畢竟是少之又少。
像今兒達答海這樣的冷嘲熱諷,陸千卷已經見怪不怪了,可不?怪又能怎樣?他一個區區五品通政司參議,又拿什麽去挺直脊梁?
說來笑話,阿靈敖原顧念著跟果齊司渾的那層交情,對他多有照拂,可隨著他那‘連襟’僧格岱欽勢越來越大,阿靈敖也漸漸防上了他,無奈他隻得掉過頭去投奔僧格
隻得掉過頭去投奔僧格岱欽,可笑他那‘連襟’對他說:“如今果家人丁稀少,你當安心傳宗接代,朝中詭譎多變,你就不要再跟著冒那份兒風險了。”
每每午夜秉燭夜讀之時思及此,陸千卷都恨不得撕了那滿格架子的經卷,想他自幼燃糠自照,焚膏繼晷,倒頭來,就隻為了這區區‘傳宗接代’?
陸千卷不甘,他必須給自己尋一條路子,於是日盼夜盼,終於等到一個機會。
是以親眷們給七爺接風的那日,他這個內裏大有乾坤的‘連襟’也硬著腦瓜皮上了門,原想著等那酒後七爺低落時,說上一二句安慰的話兒,可卻不曾想,那主兒竟始終是一副笑模樣兒,那一身的尊貴就沒卸下去過半分,陸千卷自是沒了機會,可在他這心裏頭,也對這個比他還要年輕的七爺,更是加重了注碼。
本以為白白去了,可今日竟來人過府通傳:“陸大人,主子想與你下幾盤棋。”
陸千卷心知,這下有戲!
待到了王府的書房,七爺仍然是那副笑模樣,並未過多寒暄,二人當真焚香品茗,下上了棋。
當然,陸千卷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七爺更是人精兒中的人精兒,所以他賣了個關子。
盡管七爺的棋藝之精是他之輩不可能贏的,可他還是故意讓了許多步,他攻哪步棋,他便拱手讓出那寸方圓,雖七爺始終不曾說話,可陸千卷知道,他懂他棋語裏‘臣服’。
待三局過去,他更是大膽的提議:“七爺,可曾聽過用這棋子卜卦?”
七爺仍是笑吟吟的不語,懶懶的掃了他一眼,便慢條斯理的揀起了棋子,待好半晌過去,隻瞧那棋盤上攢著兩堆兒棋,左麵白子九個,右麵黑子五個,陸千卷見狀,眉目一凜,立馬翻身伏地:“千卷願為七爺效犬馬之勞。”
那九子與五子,合起來可不就是九五!易經有雲:九五飛龍在天。那可是帝王之數!
這正正合了陸千卷的心思,若他沒這份鴻鵠之誌,過了今天,他陸千卷也不會再出現在這裏。
“起來吧,如今本王才是要仰仗先生。”
一聲‘先生’讓陸千卷更是恍惚,再開口時竟有些激動:“得見七爺此般禮賢下士,體任自然,千卷敢斷言,他日必將——”
“嗒。”
一聲清脆的棋子自高而下的落盤聲斷了他的話,卻見七爺漫不經心的朝窗外一瞥,陸千卷登時明白,他這是怕隔牆有耳!見他竟如此謹慎,陸千卷更是覺得今日睿親王府一行,將是他命運的轉折!
陸千卷是個相當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大抵猜的出七爺才回京便招攬他的意圖,雖說他不過是區區五品通政司參議,可他掌的確實天下的消息,凡是各省送往京城奏疏、京城下放的公文,以及四方臣民的陳情、申訴、軍情、災異等等無一不是要過他的手裏篩查的,陸千卷又是個聰明人,凡事過腦都必會三思,加之他熟讀經史子集,再加以融會貫通,是以他對如今的形式自有一番見解。
他執起一個白子放在黑子之上,把聲音壓到最低道:“依千卷來看,如今的七爺就好比這個黑子,被壓在了白子之下——”他又執起了兩個白子,一一摞壓在那黑子之上,“而這三個白子,正是太後、阿靈敖和僧格岱欽。”
陸千卷指指那一摞棋子,“這般瞧來,黑子像是被壓得完全不能動彈,可恰恰相反——”他伸手一戳,但見那三個白子傾塌落盤,他又道“這三顆白子爭的厲害,反到成了黑子的‘蓋’,一旦這構架傾塌,黑子自然顯露出來。”
老七笑不語,並未戳穿他話裏的弊端,阿靈敖又怎麽可能有著他安生的坐山觀虎?
他老七不是那麵生勾踐,他是什麽性子,他們都是再清楚不過的,所以臥薪嚐膽對他來說,與過家家無異,對他來說,隻有兩條路,要麽成為菜刀,要麽砧板上任人魚肉。
陸千卷並未察覺七爺的心思,隻自顧說著,“皇上是什麽人,便不用我多說七爺比我清楚,而太後和阿靈敖雖出自同宗,暗地裏確是鬧的水火不容,可如今阿靈敖大權獨攬,掌控朝政,便是太後恨的牙癢癢,也不敢輕易動他,至於僧格岱欽則是養寇自重,朝政雖幹預的不多,卻是一棵誰也拔不動的大樹。如今七爺回來了,看似無勢,卻處處是勢,皇上無為,治下無方,以致權臣亂政,朝堂內黨派林立,是以仕子心涼,唯盼聖主,此乃七爺的勢力之一;自新帝登基,太後處處打壓宗室子弟,是以艾新覺羅家的爺們人人揣著一把火氣,此乃七爺的勢力之二;而阿靈敖雖自詡勤政,卻是武夫短視,不懂裝懂,妄想以過激之策拔根我大清朝八旗頑疾,卻不知動了老祖宗的根基,弄的天下滿漢對立,人心惶惶,滿人更是對他恨的牙癢癢,此乃七爺的勢力之三。依千卷之拙見,便是七爺隻在家中觀棋不語,過些日子,也會有人找上門來。”
“先生高見。”璉玨笑著點點頭,並不評價,隻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茶道:“那鑄錢的事兒如今可還吃力?”
陸千卷冷不防沒反應過來,這七爺怎麽把話茬突然就掉到了那鑄錢之上,可也隻想了一會,便反應過來,這七爺的眼睛好毒!竟從這芝麻大小的事兒裏瞧了那般遠!
他心中生氣敬畏,說話也變的越發謙恭:“當真給七爺說中了,國庫吃緊本就已是常態,僧王
常態,僧王的養軍所需又是一年比一年多,而如今這新錢鑄的像是把白花花的銀子倒進了井裏,戶部的帳上恐怕是難以再維係那大量采買,盡管現在還瞧不出個一二,可這銀子供不上,那是早晚的問題。”
“依你所見,若是如此,阿靈敖會如何?”
陸千卷仔細想了一番,道:“按例,若是急需用銀子,最快的辦法便是放出些官職捐納,可阿靈敖自詡清流,這樣的事,他不會幹,怕是下一步,便要查虧了。”
“查虧……”璉玨手指敲擊著棋盤,喃喃著這二字笑笑,“這可是個燙手的差事。”
“嗯,確實燙手,如今哪裏有幹淨的地方?若是想查的出銀子來,勢必要抄上許多人家,得罪的,可不僅僅是一派人,若是四處賣了麵子,就查不出銀子來,到時候誤了新錢救市,又是懷璧其罪。”陸千卷一番分析後,忽然正色——
“不對,七爺,我瞧著你該‘病’上一陣子了,若是阿靈敖有這個打算,那這個查虧的人,必定非你莫屬!”
老七不語,隻呷了一口茶,兩條小胡子又再翹起。
……
下午,璉玨留了陸千卷在王府吃了頓飯,不勝酒力的他,喝的有些飄飄然。
回府的路上,陸千卷撥開馬車的簾,一路望著天,但見天上飄著的那些雲,不免心生悲苦,曾幾何時,他覺得自己也像那些雲,飄在天上,不由自己,隨便一陣風都能將他吹散。
而今天不同,那般尊貴之人的一句‘先生’,重新把他拽回了地麵,他覺得自己這一匹千裏馬,終於找到了伯樂。
他要的不隻是富貴榮華,更是想填滿心裏越來越空嘮嘮的那塊地方。
“阿瑪!阿瑪!”才進了府門,兩個生的一模一樣的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朝他跑過來,一邊一個抱住他的小腿,呲著**牙朝他笑著,他彎下身子拍拍他們的腦袋,便讓一旁的婆子把他們抱走,也不管那兩個娃子怎麽哭鬧,他也沒再回頭。
他是漢人,他的孩子卻叫他阿瑪。
兒子是他的,卻不是他陸千卷的後。
即便是丫頭給他生的又如何?還不是要過養給這果府的主子。
“姑爺,您可回來了!小姐、小姐又吃多了酒去碰琴,都彈了兩個時辰了,這麽彈下去手可是要見血的啊!您快去瞧瞧啊!”
“姑爺,快去啊!”
隻是站在這‘昭君墓’的院子口,陸千卷都覺得厭惡的難以**,若不是如今這院子有這麽多雙眼,他必是要砸了這匾額!
她是王昭君,他陸千卷可不是那胡虜!
“小姐,別彈了,求求你,別彈了!”
房間內,一片狼藉,酒菜都翻撒在地上,架台上空空如也,瓷片、洋鍾、銅鏡、等等都翻打在地麵,就像是一切都被那幽怨而急促的琴音摧毀過一般。
而那因撫琴太過用力,而瞠著那猩紅的眼的絕美女子,是仙?
不,是魔。
陸千卷擺手讓丫頭奴才通通退下,他闊步走過去,一隻大手直接拍在了那琴弦中間,‘嗡’的一聲後,琴音戛然而止——
“出去。”仲蘭冷冷的道,見是他,霎時掛上了那張生無可戀臉。
陸千卷的厭惡毫不遮掩,冷哼道:“你若非要撒這瘋魔,我不攔你,可你別鬧的整個院子都知道這兒住了一個瘋子,你不要臉麵,我還要。”
仲蘭冷哼,美眸盡是刀鋒,“你有何臉麵?不過是牆頭一根草,倚得東風便勢狂。”
“你用不著跟我在這兒陰陽怪氣的,我陸千卷對得起你果家!這些年若不是有我撐著,你哪裏還有今天的安生日子?!”酒勁兒讓平日裏懶得跟她吵的陸千卷,越罵越激動:“彈!彈!彈!成日裏彈!有那功夫不如管管府上!什麽京城雙卿!我看這帳房的帳字你都不知道怎麽寫!”
仲蘭冷笑,“家資本就是我的,我願敗光又能如何?”
一句話戳到陸千卷的軟肋,他怒極瞠目,一把揮掉她的琴,霎時又是一陣嗡嗡鐺鐺,再看那始終不曾動過的仲蘭那一張除了嘲弄沒有任何溫度的臉,陸千卷攥緊了雙拳,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生生壓下想要打過去的衝動,從牙縫裏擠出那冷言冷語:“你若不想活,沒人攔著你,我隻告訴你,到了下頭你自己跟你阿瑪和爺爺說,我陸千卷從沒虧過你!”
“嗬,虧不虧又能如何,仲蘭,從不稀罕。”
陸千卷離開時,差點一腳把門踹散,丫頭嚇的一句話都不敢說,隻瞪大了眼珠子看他。
“去,給小姐備上一根上吊繩子!”
……
陸千卷不是個脾氣燥的人,可隻要見著那張生無可戀的臉,那騰騰的火氣就像那油潑在了火上,燒的狠,燒的旺,燒的他膛子都跟著鬧得慌。
他厭惡她,更厭惡他自己,每每這時那年少時的話就那麽蕩在耳邊,像一根針似的紮在他的心尖兒。
“我陸某隻盼,寒門有妻一人,歸時燃燈一盞,便是粗茶淡飯,隻求家中溫暖。”
陸千卷不願承認,他,後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會來到這裏,可看見那雙小扣兒似的眼睛,他那燥亂的心終於落回了地麵。
“呦,貴客啊!”書肆的櫃台裏,穀子笑的一派市儈模樣,“陸大人,您今兒過來是找哪本書?是《狼心狗肺傳》,還
肺傳》,還是《小人得誌集》?”
穀子的一張嘴可不是一般的犀利,可這些在陸千卷聽來,卻都像是天籟,他就那麽傻呆呆的站在櫃台前,笑不語的任她數落,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他還是那個滿腔聖賢的傻書生,她是那個事事護著他的精明小女子。
“我說陸大人,您要是不買東西,就邊兒靠靠,我這鋪子小本生意,耽誤不起。”穀子從櫃台走出來,攆狗似的把他扒拉到一邊兒。
若是平日裏,恁是如何陸千卷也不會在大庭廣眾近她身一步,可今日他喝了酒,惹了氣,他竟一把扯住她推她的手,一路把她拽向後堂。
那夥計見狀驚慌不已,可又瞧見穀老板跟他們搖搖頭,不讓他們插手。
當然,不是因為她心中仍然有情,也不是因為她心中有恨,而是她心裏明鏡兒,這陸千卷對她有情,對她有愧。
如今她們這麽難,她為什麽要推開這送上門還債的?
“我說陸大人,如今您這身份這麽著不合適吧?”待到了內堂,穀子一把甩開他,自顧揉著給他攥的疼的慌的手腕。
見那纖細的手腕上一條淡紅的勒痕,陸千卷像是清醒了許多。
“對……不起。”他說。
“呦,陸大人還真是十年如一日,這對不起像長在了嘴邊兒了似的。”穀子笑笑,一個轉身萬般自在的尋了個太師椅坐,自個兒給自個兒倒了杯茶,滋兒滋兒的喝了起來。
陸千卷沒再走過去,盡管如今他華服錦袍,可在她麵前,他隻覺自己醜陋不堪。
“我說大人,您這臉麵都不要了,大庭廣眾之下拉我進來,就是杵那兒瞅自個兒鞋麵兒的?”穀子朝他鞋麵掃過去,“嘖嘖,到是一雙尋常人家見都見不著的富貴鞋。”
“我投了七爺。”陸千卷終於抬眼看她。
穀子笑笑,一雙小眼睛故作驚詫,她伸出手指朝自個兒杵著:“大人這意思?是為了我?”
“哈。”穀子笑出了聲,“我道不知大人這麽情深四海,為了我一個寡婦,連大好的前途都給賭上了~”
“我沒這麽說過……”陸千卷悶悶的道。
穀子作勢抽了抽自己的臉,笑道:“瞧瞧,道是我這寡婦臉皮厚,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
“別這麽說……求你了……別這麽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陸千卷覺得她每一句話都像一個巴掌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臉上。
“哈,您可別怕,我這寡婦寡的是我那兒時的相公,寡不到你頭上,您呐,長命百歲著呢!”
“……”
陸千卷走的時候,步子虛浮,像是逃荒般,連頭都沒敢回,而那在幾個夥計‘心領神會’的笑眼裏,自內堂一瘸一拐走出來的穀子,一出來便掐著腰,一副犀利模樣,一嗓子喊道——
“都瞧什麽熱鬧,趕緊給我幹活去!”
……
兩個月後,北京城下了頭一場大雪。
那一天,是睿親王璉玨自回京後第一次上朝,阿靈敖一幹人等奏請‘查虧’,並且提議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睿親王。
皇上不語,隻看向老七。
卻聽璉玨道:“臣弟願意一試。”
……
去翊坤宮的路上,小猴兒的一雙大半截兒手指頭那麽長的加厚底兒小棉鞋踩的雪地吱嘎吱嘎響,來來回回的奴才們紛紛對她拋來了羨慕的眼光。
她想:悶驢蛋可真他媽聰明,居然能想到一雙鞋子衲仨底兒的好招兒,瞧瞧,哪管這雪多厚,她的腳底兒也熱烘烘的。
她又想:悶驢蛋老送她這送她那的,她是不是也得送他點兒啥?他喜歡嘛呢?
小猴兒把腦漿都翻出來,塞回去,又翻出來,又塞回去,翻來塞去幾個回合,她突然發現,好像悶驢蛋啥也不太感興趣。
吃的,能吃都行;穿的,不冷就行,不、冷也行;書呢,看來看去那幾本,不是老莊就是寒山詩;琴棋畫呢,從來不碰;花鳥魚呢,瞅都不瞅——
媽的,他這人活的咋這麽沒勁?
小猴兒得感謝毛伊罕,要不她真不知道哪兒搗騰這麽一個可心的禮物。
“我就這麽多寶貝,你自己挑吧!”一臉小雀斑的毛伊罕羞憤的指著桌上的金銀珠翠,好像這會兒不是她傳小猴兒過來‘賞’她,而是小猴兒過來‘劫’她。
看著毛伊罕如今裝在那囉裏八嗦的貴妃服製裏,小猴兒想,誰他媽說人靠衣裝?醜八怪穿上袈裟也扮不成佛的模樣。
“你都拿走都行,我要見皇上!”
“娘娘,別我啊,我啊的,你得叫本宮。”小猴兒好心提醒她,她往上翻翻眼珠子,嘖嘖……好像也經常這麽提醒另外一個人。
“我、本宮知道,不用你教!”
“娘娘英明。”小猴兒點點頭,一派‘持重’。
瞧著桌上這堆東西,她也不敢拿啊,不是東西好不好,這所謂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這皮條要是扯不上,不就欠了饑荒?
“你道是拿啊,呆站在這兒幹什麽,傻了不成!”
小猴兒皺皺眉,正琢磨要不要接這筆‘買賣’,忽然覺得腳底下什麽東西在固湧。
操!她瞪大了眼珠子,差點兒罵出聲兒來。
哪來的一隻長毛狗在啃她鞋底兒?
“拉姆!”毛伊罕一嗓門子給那長毛狗喊的一個
狗喊的一個激靈,結果那狗好像有點傻,隻梗梗脖兒,又接著啃她的三層鞋底兒。
簡直給小猴兒看傻了,她天津衛石猴子也算見過世麵的人,可毛這麽老長,這麽傻的狗,她真真是頭一回。
它那毛有多長呢,就這麽說吧,一披肩發,從腦瓜門子分縫兒直接耷拉到腳丫子,然後全身都是這樣的披肩發。
後來小猴兒知道,這長毛狗叫拉薩犬,看上去傻了吧唧的,還是****喇嘛的護衛犬,毛伊罕的這隻是她阿瑪弄來給她玩兒的,結果毛伊罕這丫頭腦子有泡,她自己叫醜丫頭,給條狗起名叫仙女。
小猴兒索性也不看那些金銀珠翠了,指指拉姆:“就它吧。”
……
“回姑姑,皇上這會兒在三希堂呢。”
三希堂就是養心殿的西暖閣,於是小猴兒抱著那長毛狗又去了那西暖閣,皇上住的地方跟她們都不是一個待遇,尤其到了冬天,她們是一整個屋兒除了炕上,隻有炭火爐那一圈兒熱乎。
皇上住的屋,哪兒哪兒都熱乎。
汪!汪!
傻長毛終於叫了兩聲,這一嗓子太突然,嚇了延琮一大跳,小猴兒瞧著那差點兒從炕塌上栽歪下來的悶驢蛋,哈哈大笑。
老六瞪眼瞧她,哦,不,瞧那傻長毛。
小猴兒呲牙猛樂:“你給我衲個鞋底兒,我給納一狗妃,咋樣,仗不仗義?”
“……”延琮無語,隻能也跟著呲牙樂。
要麽說,物極必反,可能他倆樂的太歡,緊接著每隔一年都要來上一次的鬧心事兒登場了——
啪!
門一關,從外麵。
哢嗒。
鎖落下,從外麵。
小猴兒看看那冒煙兒咕咚的薰香,問延琮:這回藥下這兒了?
延琮看看她,似是讚同的她的意見。
可問題是——
小猴兒指指那已經開始興奮的傻長毛,挑挑眉毛:“那它咋辦?”
……
------題外話------
賤男定律——
也許每一個爺們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娘們,至少兩個。娶了紅蘿卜,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啪唧’拍死的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蘿卜,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大米飯粒兒,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就是說,爺們無論挑了哪一個蘿卜,都得念一輩子另外一個蘿卜。
為啥?
因為蘿卜這東西,吃了就當屁放了,不吃,它還是蘿卜。(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