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 昔日卿卿稚童齡 冤冤相報黃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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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回事兒,說清楚點!什麽叫二福晉丟了,丟哪兒了?”穀子急問。

    小虎說:“不知道,說是晚飯時候就不見了,奴才們怕受苛責沒敢說,四下找了一圈兒,都沒影子,等格格回去的時候,這才吱唔吱唔的都給說了,格格一急,叫人去各城門都打聽了,各旗的人都說沒注意,格格慌了,趕緊叫人去傳消息,現在內城各個王府的人都給折騰出來,裏裏外外的尋著呢!少夫人帶著我們兄弟倆一塊兒出來的,我回來傳話,現下他們同福祈貝勒一塊往永定門走了。”

    “真是!”穀子拍了下大腿,“那麽一院奴才都是廢物麽!一個人都看不住!”

    “別說廢話了。”猴子已經穿好了衣裳,“趕緊走,咱們也去永定門。”

    “對,已經過了亥時了,隻有永定門能出了了人,怎麽著也得先把後路封死!”穀子趿拉上鞋,連衣裳都沒穿,就隻披上氅子,急急隨了猴子。

    到了門口,猴子給她推住:“你慢一步。”

    穀子一楞,茲聽她又道:“你去那院兒,把阿克敦敲醒,讓他帶上人,你們在外城轉悠轉悠找找。”

    “對,還有。”猴子又道:“你把石墩兒和白扇也拉起來,讓他尋下午一塊兒喝花酒的那些個人,去幫咱們一起找找,務必告訴白扇轉告他們,有人問起,就說是找自家姐姐,一個寶親王府的字都不準提。”

    “我知道。”穀子點頭,“可小爺兒,咱們不用叫些人出城尋尋嗎?”

    “不用,這沒過多久,她一個弱女子不會跑的太遠,肯定是在這四九城,不怕找不著她,就怕——”猴子話說一半,穀子就明白了。

    便是二福晉瘋了,也絲毫未損容顏,城中如今這樣亂,如此樣貌的女子落單,實在是……

    “不會的,吉人自有天相。”

    “廢話。”猴子轉身就走。

    穀子忽然想起什麽拉住她,皺皺眉,指指西廂的方向,那是宮裏隨出來的小伍子公公所居。

    “沒事,剛才那麽大動靜兒,他都睡的倍兒死,這會兒也不會出來湊熱鬧。”她這些年的左一口,右一口的,喂的是人肚子,不是狗肚子。

    ……

    猴子帶著小虎,倆人棄車換馬,吧嗒吧嗒往永定門跑著,沿途,四下張望,街市一片漆黑,除了偶爾經過的更夫,鬼影都看不著一個。

    深夜的巷道,安靜的隻剩下馬蹄聲和猴子不時的咳嗽聲。

    “駕!”猴子抽著馬,眼觀著六路,不肯放過一處。

    待過了菜市口,卻聽小虎嚷道:“姑娘,前方有光亮!”

    猴子順脖子一瞧,果不其然,倆人策馬過去,卻見是一作坊,大門敞著,熱氣騰騰的煙霧飄出來,夾雜著一股子酸豆渣兒味兒。

    二人勒了馬,裏麵聞聲出來了一個布衣老人家,見著他們連頭都不敢抬,嚇的哆哆嗦嗦。

    “小老兒就是做豆腐的,家中赤貧,孝敬錢給不起啊!您二位就高抬貴手,放過咱們吧。”

    “你別害怕,我們不要孝敬。”猴子一句話,那老頭一聽是個姑娘,一下冷汗都流了個淨。

    “那姑娘可是……要買豆腐?”

    “我們也不買豆腐。”小虎說:“老人家,我們茲問問你,瞧沒瞧見過一個穿著上等旗服的女人?”他指指自己的腦袋:“這兒有點問題的。”

    “我可沒看著,我、我這隻悶頭做豆腐了。”老人家低了頭。

    “老人家,您再想想,生的模樣極美,一眼難忘的。”小虎又問。

    “沒、沒、二位若不買豆腐,咱先進去忙了,要不待會兒鹵水燒幹了。”

    “等等。”小猴兒喚住他,打錢袋子裏掏出一錠銀錁子,晃一晃:“你再好好想想。”

    那老人家眼睛一亮,把手朝猴子伸了過去,銀錁子砸在手心裏後,他咳咳道:“約莫半個時辰前,我才起來,聽見外頭有動靜,便出來瞧瞧,確實瞧見了一個女子的背影,天太黑,我瞧不清穿的是不是旗服,模樣我更看不清,隻知道那人嘴裏喊著什麽‘二爺’‘二爺’的。”

    “你這老朽,編個瞎話就想騙銀子!”小虎急了,卻聽小猴兒道——

    “往哪邊兒走了?”

    老頭指指:“我瞧著是往先農壇的方向去了。”

    “姑娘,這老頭見錢眼開,說話能信嗎?”小虎忿忿。

    可小猴兒卻說:“走,咱們就去先農壇。”

    馭馬離去時,小虎惡狠狠的跟那老頭說:“老頭,你等著,若是給我發現你扯謊,我非砸了你這豆腐攤子!”

    ……

    內城出外城的路上,五架馬車打頭的那駕裏,白玉霜、小狼與福祈各坐一邊,一人掀起一頭簾子,朝外頭瞧著。

    這一個姿勢實在太久,白玉霜的脖子轉過來的時候,已經酸疼的哢哢茲響了,還上小狼後,她瞧著一動不動的福祈,倒了杯茶自己仰頭喝了,又倒了一杯給他。

    “福祈哥哥,你也喝口水吧。”

    “我不是你哥哥,石夫人,說話小心點。”福祈不回頭,口氣卻十分之冷。

    白玉霜扁扁嘴,有點委屈:“是烏布裏叫我隨她叫的……”他明明是他哥哥呀!

    “她年紀小胡鬧,你該注意分寸才是。”

    “嗯……我知道了。”孟姨說了,你有那個哥哥就當沒有吧,這事兒別在

    當沒有吧,這事兒別在提了,誰也不高興。

    算了,哥哥不渴就成,白玉霜又端起杯子遞過去:“那福祈貝勒,您喝口水吧。”

    福祈僵著,也不回頭,卻半天也沒聽著那杯子放下的動靜兒,就聽那耳邊不知道多少次響起那句:“福祈貝勒,您喝口水吧。”

    福祈終於受不得,擰了頭,仰頭把水幹了,茲瞧那丫頭笑的傻樣兒,他寒著麵,直接把那杯子丟出簾子外頭,當!一聲悶響,‘骨碌骨碌’的滾沒了動靜。

    “呀,福祈哥哥,你這杯子可真結實!”白玉霜老認真的說著,又忘了換稱呼。

    “我不是你哥哥!”福祈咬牙切齒。

    “哦,對,福祈貝勒。”白玉霜呲牙一樂,福祈長出了一口氣,擰頭過去隻瞧簾子。

    沒瞧一會兒,便遇上了從另一隊車馬,茲一瞧,原是從另一頭繞出來的睿親王府的,福祈喊了一聲停,跳下了車。

    彼時那為首的馬車也掀開了簾子,茲一瞧那病懨懨一股風就能吹到的舒玉,福祈一臉冰霜,隻鞠了晚輩該有的禮。

    “怎麽樣,可有姐姐消息?”舒玉一張臉黃的像爛菜,眼睛卻是泛著淚,滿麵愁容與焦急。

    福祈道:“沒有。”

    “那你趕緊快馬加鞭先帶一路人去安定門吧,不管怎麽著,先封住這四九城的城門再說!”舒玉有氣無力的說著,就說這兩句話,額頭都冒了汗。

    “嗯。”福祈頷首,再不看她,擰身就走。

    茲跟小狼說了聲,福祈便帶了一隊人策馬先行離去,隻剩下白玉霜和舒玉的車馬,彼時兩方都掀著簾子,也都看到了對方。

    一時間,舒玉眼眶又濕了,她抓緊丫頭香姑的手。

    “前頭的……可是、可是那丫頭?”

    香姑點點頭:“嗯,嗯,是春禧,就是春禧!”

    “主子,可要奴才把她叫過來?”

    舒玉悽慘一笑,“別了,別叫了,她也為難,你瞧不見福祈巴不得瞧不見我那模樣兒麽,在她們心裏啊,烏林珠就是我害死的。”

    “這怎麽一樣?福祈貝勒這麽想也就罷了!可春禧明明不是大福晉——”

    “閉嘴。”舒玉沉屙喘著粗氣,她道:“一步錯,不能再錯了,她不知道也是好事,不能再錯下去了。”

    茲聽著她氣若遊絲,香姑趕緊拿著軟墊子墊在她身後,“主子,您累就別說話了,靠上一會兒吧。”

    正說著,卻聽那對麵車馬果不其然沒有過來請安,就先行離去,舒玉倚在軟墊上,氣若遊絲的問道:“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菜市口。”

    舒玉頓了頓,道:“他們既然都去了安定門,咱們便不去了,告訴他們,往先農壇走。”

    ……

    先找到舒舒的,是猴子。

    彼時雞已鳴啼,先農壇的城牆外頭一處旮旯,舒舒蹲在那,一手揉著腳踝,一手攥著什麽,扁嘴嗚嗚哭著。

    猴子下馬朝她走去時,一股子酸水往上湧。

    如果不是常聽白玉霜說起舒舒近些年的狀況,她完全無法想象,這個稚兒似的女子,會是曾經那個冠絕京中的女子。

    有幸,她的衣衫完好,發髻也並未淩亂。

    隻是鞋子,走破了洞,一截兒白玉似的腳趾露了丁點兒,沾了塵土,仍不掩凝脂。

    猴子蹲下來輕聲問道,“小丫頭,怎麽了?”

    白玉霜說,二福晉沒瘋,就是變成了小姑娘。

    “腳崴了,好疼……”舒舒孩子似的哭訴著,揉著腳踝,抬頭迎上猴子的眼,一雙美眸,全是委屈。

    小猴兒咽了咽酸水,伸出手來,“別害怕,我來看看。”

    手還沒觸及到,舒舒就把腳縮了回去,她把自己抱成一個球,避著猴子的眼睛喃喃:“不行,烏布裏不讓,她該生氣了……”

    “怎麽會呢,我是烏布裏的朋友,特好的朋友。”小猴兒笑著說,聲音輕的什麽似的。

    “不對,烏布裏最好的朋友不是你!你騙人!”舒舒扁嘴,越躲越厲害。

    小猴兒索性一屁股坐到她跟前兒,笑笑,“那她最好的朋友,是白玉霜?”

    “你認識白玉霜?”舒舒閃著大眼睛,吃驚的看著她。

    小猴兒點點頭:“嗯,我是白玉霜的姐姐。”

    “真的?”舒舒的兩排羽扇扇呼著,一雙大眼裏,已經卸了防備。

    “嗯。”小猴兒點點頭,摸孩子似的拍拍她的頭。

    “嘿……”舒舒笑了,“那你也是我姐姐。”

    “……”小猴兒笑笑,又伸了手過去,“這回能讓我瞧瞧你腳了?”

    “嗯。”舒舒點點頭,學她的模樣坐在地上,伸了腳過去,“姐姐,舒舒腳好疼,好疼……”

    摸著她腫的老高的腳踝,就知不是才崴的,要想止痛,隻能冰敷,可如今七月,全身上下哪有涼快東西?

    “你忍一忍,待會回家找大夫瞧瞧。”

    “可是真的好疼……”舒舒稚兒似的咬著下唇。

    小猴兒板臉:“疼死活該,誰讓你不聽話亂走!”

    “我沒亂走……”舒舒扁著嘴,很是委屈,她抓著小猴兒袖子,楚楚可憐,“姐姐,你能不能別告訴烏布裏啊,她會罵我的……我跟你說,她好凶好凶,我可怕她了……還是白玉霜好,從來就陪我玩。”

    “知道惹烏布裏

    道惹烏布裏不高興,還往出跑?你知不知道這外麵多亂?”

    “姐姐……舒舒腳疼……真疼……”

    小猴兒失笑,拍拍她腦袋:“你這小丫頭,真是會賣乖。”

    “嘿……”舒舒朝她笑笑,“姐姐你可真好看,你比烏布裏都好看!”

    “嘴兒這個甜。”

    舒舒猛晃腦袋,像是拚命說自己沒有說謊似的。

    小猴兒跟小虎揮揮手,示意讓他去通知別人一聲,小虎踟躕著不肯走,小猴兒指指先農壇。

    意思是,這裏頭是皇家的園子,這外頭沒人來鬧。

    小虎走了。

    小猴兒伸手摸摸舒舒鞋麵上露出的腳趾,舒舒癢的‘咯咯’直笑。

    小猴兒笑道,“你這鞋真好看,姐姐喜歡,咱倆換吧。”

    “哎……”舒舒歎氣,一副‘姐姐真傻,我鞋子都壞了’,孩子似的占便宜的樣兒。

    “好啊,好啊,換,姐姐的鞋子也好看!”

    小猴兒把自個兒的一雙鞋脫下來,換到舒舒的腳上,她的個子高,腳也大,整整比舒舒的腳大上一指,不過腫了的那隻腳,穿上卻剛好合適。

    舒舒好像得了糖的小孩兒似的,完全忘了腳疼了,又專心的摸上鞋子的花紋,可右手卻是始終背在身後。

    小猴兒腳大鞋小,也茲踩了跟兒趿拉著,她雙手抱膝的坐著,看著舒舒摸著那鞋的高興模樣,又不覺鬧心。

    其實也挺好,瘋了至少她自個兒開心。

    倆人就這麽坐著,舒舒一雙鞋子反複擺弄著,一會兒笑,一會癡癡的,再一會眼睛直呆呆的,又哼哼上了童謠。

    小猴兒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她。

    好半天,不知唱了幾首童謠,舒舒忽然抬頭問:“誒,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啊?”

    “猴子。”小猴兒說罷,又指指月亮:“猴子撈月的那個猴子,猴子偷桃兒的那個猴子。”

    以為小孩子吃這套,卻不想舒舒一聽桃子倆字兒,嚇的原本就背過去那手,越背越厲害,大有此地無銀的架勢。

    她看著小猴兒怯生生的問:“猴子偷桃子……那偷梨子麽?”

    “嗬……”小猴兒樂樂,猜到她手裏攥的是梨子了,“不吃,猴子才不吃梨子,隻有小丫頭才吃。”

    “嘿嘿……”舒舒緊繃的模樣又鬆了下來,那背過去的手也拿了出來,果不其然,一瞧那露出的黃黃帶斑的果子。

    果然是梨子。

    “哪兒偷來的梨子?”小猴兒逗她。

    “才不是偷的。”舒舒搖頭,“是二爺給的。”

    “真的!”她又猛點頭,像頭不是自己一般的那種點,小猴兒扶著她腦袋,“行了,信你了,瞧瞧這梨都快攥爛了,咋不吃?”

    “不能吃,吃了梨子,就分離了。”舒舒又開始猛點頭,“二爺說的。”

    “嗯,對,二爺說什麽都對。”猴子並不意外,因為家中人人都習慣了,舒舒雖瘋了,卻睜眼閉眼,張口閉口都是二爺。

    “隻可惜,我沒跟上二爺,腳就壞了。”舒舒嘟著嘴,一派失落。

    “喜不喜歡新鞋子?”小猴兒轉了話風,因為每每‘二爺’說的多了,她就陷入癲狂了,而淳伽的名字,更是提都不能提,茲要聽見,她就會瘋狂的撞頭,她如今這般,可能是她最好的模樣了。

    “喜歡,喜歡,喜歡。”舒舒又開始點頭,不停的說著喜歡,不停的點著頭,越點越使勁兒,越點越瘋,小猴兒索性把她腦袋抱在懷裏。

    ……

    小虎並未走出多遠,就迎上了趕過來的舒玉,她到這兒時,舒舒已經被猴子敲暈了。

    當舒玉的人把舒舒抬上車時,猴子似是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道是舒玉先開了口:“你不用與我解釋,我知道姐姐瘋起來什麽樣,別說你一人,便是三個男子都要製上一陣兒。”

    小猴兒撓撓後腦勺,聳聳肩膀。

    舊人再見,開口就是一句:“你丫還真是越來越醜了。”

    舒玉笑笑,“哼,笑人不如人,你從前總遭經我這病身子,如今你也沒好到哪裏去吧。”

    “去,別咒我。”小猴兒啐了一句。

    半晌倆人,忽的相視一笑,竟像是故友重逢。

    舒玉一一囑咐了幾個奴才,分別去哪幾個方向和府邸報上平安,又去看看舒舒後,一行人回了程。

    舒玉看著小猴兒那腳上趿拉著的不合腳的鞋,隻道:“這鞋子,能騎馬麽?敢不敢上我的車,我送你一程?”

    “你這風一吹就能倒的貨,能吃了我不成?”小猴兒損著她,卻也囑咐了小虎一聲,跟她上了車。

    茲一上車,猴子就給那濃濃的藥味兒嗆的受不了,她猛扇著鼻子:“你是拿藥洗澡兒不成?”

    舒玉拿著手絹,擦著黃黃的臉上布滿的虛汗,“我說你這人怎麽就讓人喜歡不起來呢?”

    “彼此彼此。”那藥味兒太嗆,給小猴兒都嗆的咳嗽了一通。

    “活該!你這是報應。”舒玉說著,卻也遞了手絹過去。

    小猴兒接過來擦了擦嘴,呲壓咧嘴的朝她揮揮拳頭:“再惡心我,我打你啊!”

    當然,隻是比劃比劃,就她這模樣,怕是這一拳,不用太用力,就給她打到下頭逛黃泉去了。

    油盡燈枯。

    猴子不隻一次聽著人這麽形

    著人這麽形容舒玉,然真的瞧見了,卻真的覺得,她能活的過今年,也許就是萬幸了。

    “你就是這樣,女人家家的,都不按個規矩,咱們園子裏,多少個女子再有心機都是勾心鬥角,偏你一個,不是耍拳頭就耍刀,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的廟會,你回來給我肚子上那一拳,打我疼死了,我那時候還跟我自己說,不看著你石猴子倒黴,我舒玉誓不為人。”

    “怎麽著,跟我翻舊賬來了?”猴子笑笑。

    舒玉說:“嗨,跟你翻有幾個意思?我要知道你這貨從前是幹土匪的,誰跟你一樣的,失了身份!”

    “怕就直說,小爺兒不笑話你。”

    “有什麽怕的?”舒玉笑笑:“從前我還真是怕你,凶巴巴的,總是要吃人似的,可現在我可不怕了,你也瞧見了,我這腳前腳後的也就去下頭念佛了,我有什麽怕的。”

    “呦嗬,帶種了啊。”

    舒玉道:“誰還能一輩子窩囊不是?”

    一股子晨風順著簾子吹進來,倆人相視一笑。

    舒玉先問的:“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緣份。”猴子言簡意賅,又問:“那你呢?”

    “姐姐第一次見二爺就是在這兒。”舒玉陷入往事,那病肓的臉,都像是泛著光澤:“先帝在時,有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便重新整修了這先農壇,修好之後第二年的春天,就在這兒舉行了祭祀先農和親耕大典,那年我才五歲,姐姐長我兩歲,額娘回來與我們說:‘帶你們去玩兒可好?’,我和姐姐高興極了,這麽大的熱鬧,我們哪裏見過?那一天,額娘帶著我們姐倆在這先農壇裏四處的轉著,我吃驚的不得了,就連姐姐那樣能端著的性子,也連連感歎,鬼斧神工什麽的,大典舉行的時候,熱鬧著呢,額娘去忙,我們姐倆不敢上前,隻能躲在一邊悄悄看著,我瞧著皇後的衣裳好看,就想走近看看,我往前走,姐姐就來拉我,我這一聳,就給她慫了個跟頭,嘭的一聲,鬧了不小的動靜兒,這下壞了,皇後一嗓子,斥了我們,我一下就懵了,當時姐姐攔在我身前,三言兩語的念叨了幾首敬農、憫農什麽的酸腐詩,就把皇上哄的十分高興,不隻不惱了,還笑問是誰家的孩子,額娘嚇壞了,也跟著叩頭,也摁著我的腦袋跟著叩頭,磕的直暈,結果等我起身時,當時十歲的二爺竟上前自己扶起了姐姐。”

    “其實想想,二爺那時候的眼神,就跟姐姐緊緊纏在一起了,我從沒看過一個男子那般看著一個女子,眼睛裏隻有她,其它什麽都不重要。真的,就算七爺寵你寵成那樣,也不及十分之一。”

    猴子挑挑眉毛,舒玉接著道:“那樣的海誓山盟,一生一世一雙人,曾經讓我嫉妒的發狂,便是做上許許多多的糊塗事,也想要那樣的愛,可現在,我才明白,凡事物極必反,那樣的感情根本就是兩個人懸在鋼絲上,失了一個,另一個連活著都不會了。”

    “太有情,也是無情,無情,亦是有情,二爺有情,姐姐也有情到頭來反是不比,你石猴子無情,七爺更是無情。”

    舒玉歎息:“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個道理,我明白的太遲了些。”

    猴子手指做彎,揉揉眉心,“別念經,說人話,我聽不懂。”

    舒玉笑笑:“你懂的,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瞧我這模樣,也活不上太久了,咒你的,罵你的,那些年我也說夠了,欠你的這句謝謝,我不想帶到下頭。”

    小猴兒挑眉不語。

    舒玉道:“春禧的事兒,我謝謝你,我這輩子做過最錯的,就是這件事,我欠姐姐的太多了。”

    “用不著你謝我,白玉霜是我石家人。”

    舒玉苦笑:“你啊,真是,讓我喜歡不上的人!”

    “可別,你可別喜歡我,我以後還得吃飯呢。”

    ……

    三日後,當小猴兒從碗裏揀出第九個黃豆粒兒時,秋萍急匆匆的進屋來傳。

    “姑姑,姑姑,睿王府的側福晉,歿了!”

    小猴兒怔了片刻,失笑,隨手把手裏的黃豆粒丟到痰盂裏。

    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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