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回 窗前明月銀色光 疑是有情人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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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悄悄的又更了…

    ------題外話------

    ……

    她失笑,“呦,居然是真的。 =”

    “我是燒出幻覺了麽?”小猴兒伸手去摸他的胡子,指尖觸及,隻覺呼吸沉穩且微涼。

    扒開眼皮一瞧,卻見塌上好整以暇的坐著一個大活人,月光如數照進幾淨的玻璃,那人極其精致的五官,處處都泛著銀色的光。

    再醒來的時候,猴子隻覺有火在嗓子眼兒燒著,她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水杯,神奇的是,她手還在半空,水杯就到了她的手裏,咕咚咕咚的灌下去之後,水潤了腦子,她才覺得不太對勁兒。

    漸漸的,眼皮越來越乏,聲音越來越小,她稀裏糊塗的睡了過去。

    猴子覺得自己的胳膊腿兒都輕的好像不是自個兒的了,閉上眼睛,耳邊都是劈裏啪啦的炮仗聲。

    燒退的很快,悶出來的汗也暈濕了厚厚的被子。

    到底是沒信那個邪,猴子還是傳人備了藥,一股腦的喝下去,窩在厚厚的被子裏,倒頭悶汗。

    猴子無力的揮揮手,“我這一條橫線畫在這兒,嘛玩意兒能不吉利過我?”

    白扇看出來她不舒服,茲說:“守歲的事兒我來就好,你不舒服去歇一會兒吧,不是燒的特別厲害,藥就別吃了,今兒年節,端著藥碗不吉利。”

    小猴兒給了石墩兒和白玉霜一對龍鳳玉鐲,全當壓歲,小酌幾口,微醺的小倆口特高興,美美的拿著,愛不釋手。

    把吃下的兩個餃子如數吐出來之後,孟姨吃力的笑笑,眼睛渙散的看著某一處喃喃:“老爺,夫人,過了正月,小秋就能去陪你們了。”

    年三十兒的餃子裏,都包著銅板和糖,石府也不例外,可說來極巧,孟姨前後就象征性的咬了兩個,卻生生吃到了唯一的銅板和糖。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是好兆頭!”白扇僵著笑圓著吉祥話,石墩兒和白玉霜兩口子也沒心沒肺的跟著說。

    不是滾燙的那種,而是賴賴的低燒,燒的全身沒得力氣,就連喝了口餃子湯,碗都沒端住。

    年三十生病絕對是個很煩人的事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外頭喝酒那天著了涼還是怎麽著,打從那天起猴子就傷了風,原本就是賴賴的咳嗽外加清湯寡水的鼻涕,可到了三十兒的晚上,竟然毫無征兆的發起了燒。

    再加兩個倒貼的全字,絕對是京城的一道風景。

    上聯:有吃,下聯,有喝,橫批,有人。

    那對聯全副加起來不過六個字。

    少時,當石府的春聯貼出去之後,整條街的人都不免駐足,甚至下午的時候,還有許多文人墨客故意經過前來觀摹,一時間人人皆讚,石家大小姐果然好境界。

    不是福字,而是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全’字。

    就算她鑽破了腦尖兒,也想不出福字怎麽寫,正當白扇要去翻書給她找去之時,卻見她已經落了筆。

    果不其然,當白扇把兩張裁好的四方形紅紙鋪在案上之時,小猴兒就叼著筆下不去了。

    就小猴兒那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都逛蕩不上的墨水……

    寫春聯可是個矯情活,字好不好,尚且其次,最關鍵的是詞兒,到底石府不是尋常人家,貼出去的玩意兒,總得差不多點吧。

    “得,今年我寫吧,字難看就忍著點吧。”

    “遭了,不記得買了,往年都是穀子親手——”

    雞鴨魚的在祠堂又祭又拜之後,原本要貼春聯,突然白扇狠拍了下腦門。

    大年三十兒,盡管一家人都樂不起來,可到底是過年,總得有點氣氛。

    ……

    冷風烈且硬,回家的路明明很近,走起來,卻是那麽遠。

    猴子又連連給了自己幾個嘴巴。

    可穀子,卻為了每一個人,放棄了自己。

    沒有一個人為她不顧一切的衝動一次,沒有一個人肯為穀子放棄些什麽。

    隻為那一個承諾過的‘等’字。

    平日裏人人這好那好,可出事半年,陸千卷盡管落寞,卻依舊在京中為著前途謀劃,阿克敦也問過次,可人卻也始終守在京中,就連她石猴子,都依然如故的在宮中周旋。

    若是四斷如今不是音訊全無,而是像穀子一樣,知道在誰的手中,怕是早有許多人撲過去,全力去尋,可穀子……

    可如果穀子出了什麽事兒,她真的恨不得自己給自己紮上幾刀。

    猴子不是沒往最壞想過,如果四斷出了什麽事兒,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福份如此,沒得強求。

    她替穀子委屈,比四斷還甚。

    是啊,她有個屁資格打阿克敦呢,她石猴子又有什麽不同呢?

    隻可惜,她卻不知道疼。

    那巴掌打的倍兒響,連房簷上的烏鴉都驚的飛了起來。

    出了府門,猴子把那生生壓下的衝動,二話不說都招待在自己臉上。

    小猴兒一句話沒說,仰頭幹了一整壺酒,擦擦嘴起身,阿克敦沒留她,隻看著她緊攥著雙拳越走越遠。

    這就是他對穀子的全部情份。

    一句話,小猴兒明白了。

    擦擦嘴角,阿克敦道:“尋穀子的事,如果有用的著我的,盡管說。”

    喝下之前,跟她碰了個杯。

    似是沒想到她轉的這麽快,阿克敦一怔,很快又複了笑容,他拿起爐子上的一壺酒遞給小猴兒,又自己拎了一壺。

    正兒八經的問道:“如果穀子回來了,你肯娶她麽?她的心思,你比我清楚。”

    猴子沒接茬兒,頭都不抬的吃著花生米,一粒兒接著一粒兒,大半盤都吃完了之後,才抬頭看他。

    “怎麽,慌了?七爺返京半個月了,一次都沒找過你,你心裏怕了吧。”阿克敦仰躺在躺椅上,雪白的貂裘蓋在身上,拎著一壺酒,仰脖子倒灌,好一副風流。

    不得不說,此時此刻,這熱滾滾的杜康,實在合小猴兒的心,以至於她貪婪的拎起了酒壺,直接仰脖子灌下去。

    到是個風雅的紈絝,阿克敦竟在半大不小的院子裏搭了個雪廬,生上爐子,煮上幾壺熱酒,死冷寒天的,下肚子的酒卻是熱哄哄的。

    就連小猴兒都不知道怎麽就莫名其妙的跟阿克敦喝上了,這一喝,就喝了整整兩個時辰。

    ……

    阿克敦眨眼,“如果幾壺杜康醉的死你的話。”

    “做嘛?”小猴兒斜眼兒,“替你家七爺弄死我這禍害?”

    破天荒的,阿克敦道:“不知道請的動你石姑姑的尊駕否?”

    事實上,她們已經許多年不曾這樣了。

    旁人看來,這必是兩個熟的不能再熟悉的鐵瓷之間的玩笑。

    “怎麽,貝勒府上惹了氣,拿我來撒?”阿克敦輕佻不掩,精致的狐狸麵上都是打趣。

    “關鍵是你非得問呐。”小猴兒顯得不耐煩,“這麽多年了,你丫見一次問一次,也不知道你是成心惡心我,還是惡心你自個兒。”

    阿克敦失笑,“就知道你要這麽說。”

    猴子轉身,揚揚下巴:“那你呢?明明去送了大禮,又不敢見他。”

    然,轉身時,卻聽他在身後道:“真是看不明白你,說你心裏頭有七爺吧,你卻在宮裏跟皇上共赴生死,命都不要,說你心裏頭沒七爺吧,卻又偏生拿這些個木頭珠子當寶,莫不是,這一個人的心能分成兩半?”

    “謝謝。”猴子接過珠子,起身要走,就算住著鄰居,可這些年他就沒怎麽理過她,她也不想自個兒討那沒趣兒。

    猴子抬頭,隻見那一臉玩世不恭的阿克敦,掐著一個珠子遞給了她。

    猴子趕緊蹲下開揀,頭也不抬的揀,一個個的揀完之後,捧在冰的通紅的手心裏,一個個的數著,來回數了三遍,怎麽都少了一顆,才要低頭再去揀,卻聽小狼一聲咳嗽。

    當猴子在石府門前下了馬車之後,不經意間剮蹭到暖手爐的鎏金邊兒,手上的線繩刮斷了,沉香珠子散開,掉的滿地都是。

    道也不算是狹路相逢,同一個起點,同一條路上,又到達同一個目的地,撞上的機率是相當之大的。

    ……

    難不成,這位姑娘跟剛才那腿腳不好的貴人是一家兒的?

    他納悶兒極了,怎麽今兒這意外之財,一發就是兩份兒。

    那下人攥著銀子,抱著倆枕頭一匣子,眼珠子瞪的老大,直直發愣。

    “你要不想你主子不痛快,惹板子,就說這些東西是在門口看見的。”

    離開之前,小猴兒喚來門口侯著的一個下人,給他塞了幾兩銀子,把紅匣子和兩個枕頭一股腦的塞給他。

    小狼:“……”

    “喏,吃吧,別太感動。”

    就在小狼凍成冰棍兒之前,猴子終於出來了,從他手裏接過一個方枕,把雞腿兒給了他。

    ……

    人人心下泛著嘀咕之際,沒人注意酒足飯飽的小猴兒抹了抹嘴兒,徒手扯下一個雞腿,拿手絹卷吧卷吧,揣到懷裏,徑自披著氅子離去。

    所有人都在心下自顧念著,莫非……七爺在看我?

    然當離的很遠的正堂裏,那睿親王那鳳眼不經意間掃到她們這一間偏廳的時候,所有女眷,小媳婦兒大姑娘的臉,都紅了,局促的扒拉著飯。

    反正在場的主子都說全了,也沒一個人提過一嘴睿親王。

    打從開席起,就聽那一桌十個女人,五千隻鴨子,嘎嘎叫個沒完,一會說說新媳婦有福氣,一個做妾的做的這麽大排場,一會兒再說說福祈貝勒的尷尬身世,再一會兒,又說說四福晉的刁蠻模樣。

    閨房苦悶,難得放風,說說閑話,那是女眷們的情趣。

    讓人側目反而是,這到底是誰家的女眷,沒吃過飯怎麽著,就算飯菜好吃,也不用吃白食似的,端起飯碗就把臉埋裏吧。

    甚至她紮在旮旯的一桌,吃下了整整十二塊牛肉,都沒人發現她這個不受歡迎的人。

    小猴兒今兒的裝扮可謂是非常成功,躲在人後,紮在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女眷堆兒裏,當真沒給人發現。

    ……

    婧雅笑笑:“走吧,嫂嫂,天冷,咱們快些落座,早畫好早是。”

    淳烏的眼神也朝那桃樹方向飄過去之前,婧雅挪了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一雙眼始終追隨著另一個始終笑著人身上,那眼神,可謂‘貪婪’。

    但瞧那紅梅樹前的高挑女子,也始終翹著嘴角。

    婧雅掩嘴失笑,笑意不達眼底,她沒看向璉玨,隻朝亂糟糟的人堆兒裏瞄了一眼。

    淳烏就是那種,自己好了,沾不得別人比自己好,自己不好,更沾不得別人比自己好的娘們兒,她瞥了一眼那笑始終沒卸下去的璉玨,酸唧唧的跟婧雅道:“我們家老四笑笑也就得了,瞅瞅你們家老七高興的那個樣兒,什麽時候見著他笑成這樣兒,鐵麵閻王的招牌都給生生砸了。”

    “再說了,你瞧瞧,你那幾個叔叔的樣兒,我家福祠娶媳婦兒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幾個高興成這樣,你的好日子啊在後頭呢,福氣著呢!”淳烏說說就沾了酸味兒,可不,瞅瞅璉琛笑的那個樣兒,自家兒子娶媳婦兒的時候也沒見著這麽高興!

    “瞧瞧你說的,哪個姑娘進門不哭的。”淳烏也跟著打趣,說著也來逗新媳婦:“不過別人家的姑娘該哭,你可不該哭,可別說嬸子沒告訴你,咱們福祈可是個小氣的人,鞋子衣裳穿壞了都要想法補上,這麽俊個媳婦兒放在府上,更是不可能冷落的。”

    看了一眼父親,手一鬆,那簪子不知何時落到了婧雅手上,適逢淳烏過來,婧雅笑著把簪子重新插到她的頭上,拿著手絹拭了她忍不住溢出來的淚,回頭跟淳烏笑著打趣,“瞧瞧這丫頭,還真是個水做的人,來咱們家頭一天,就哭成這個樣子。”

    聞言,那姑娘滿眼倔強,泛淚,緊咬下唇,唇顫抖。

    婧雅伏在她耳邊小聲的道:“別想著了斷自己,你是個聰明孩子,你該知道,那樣等著你家人的,是什麽。”

    那姑娘喉嚨一咕噥,直勾勾的看向腳尖發呆,不知思及什麽,拳頭越攥越緊,那握了一天的簪子攥的手心生疼,忽然之間,姑娘驚覺有人撫上她的手,猛一抬頭,迎上的是婧雅那絕美且了然的眼。

    便是今兒是她的好日子,也沒多少人看她,畢竟這園子裏處處都是貴人。

    這一抉擇,可是美壞了老帳房,不過貌似那姑娘沒多高興,盡管她始終規規矩矩,可細瞧瞧不難看出,那始終叼在牙上的下唇,紅的都快咬出了血,而喜服之下的袖管子裏,細白的手始終攥著。

    福祈又說,怕一個妾進門今後拿不住奴才,是以把畫畫的地方由內堂改到了眾目睽睽的花園裏。

    到底納的是自家銀號帳房的女兒,不能以妻之禮娶進門,璉琛這樣好交好維的人是過不去的,是以他找來如意館的西洋畫師,畫上一副全家福,算是給足了肯定。

    “二位福晉,如意館的畫師準備好了,現在花園侯著,四爺喚二位主子過去。”璉琛的貼身太監呂順兒來傳,淳烏跟正在寒暄的幾位女眷道了別,拉著婧雅的手,往花園而去。

    如此一來,婧雅閑了下來,一整個頭午都破天荒的隻當個花瓶,跟著四福晉淳烏的屁股後頭,東轉轉西轉轉,跟著各路女眷們寒暄,她並不多話,凡事都以淳烏為首,便是淳烏這樣雞蛋裏頭挑骨頭的潑婦性子,都挑不出她一個字,喜歡的一直拉著她的手。

    就連婧雅那個向來隻覺得自己主子全天下辦事最漂亮的珊瑚都不由讚道:“格格還真是厲害!”

    福祈可是沒選錯人,烏布裏頭一回操持大事,就讓全家上下都豎起了大拇指,那真是要排場有排場,能省的地方省到離譜,就說那飯菜,一桌子二十道菜,竟然不嫌麻煩的讓人分別去十八個地方采購,這樣支使下人的省錢功夫,婧雅是絕對做不出的。

    璉玨隻笑不語,小胡子翹起兩頭。

    “哼,別拉七叔進來,你以為七叔像你似的,家長裏短的掛在嘴上?”

    “哎呦,小姑奶奶,我不說,這北京城也沒誰不知道啊,是不是,老七。”

    烏布裏揪著璉琛的胡子,吹鼻子瞪眼:“怎麽著,你這意思,就說我烏布裏小家子氣是吧?”

    璉琛當即戳穿他,“別轉彎彎說話,怕你七嬸子弄的太排場,花多銀子你小子晚上睡不著覺就直說得了。”

    婧雅難得落得清閑,尋常家中有大事,無一不是她來操持,可今兒福祈卻點名用了烏布裏,他說的好聽:“我一個小輩納妾,請七嬸子這一尊大佛不是大材小用了。”

    ……

    現在石姑娘讓他等著,他隻能等著。

    可有什麽辦法呢,精衛大人說讓他們聽石姑娘的吩咐。

    他唯一明白的是,八成他又看不見精衛大人了。

    他還不明白,為啥她明明一大早上就起來道飭,結果道飭出這麽一身平凡到人堆兒裏都瞧不見的打扮。

    他不明白,為啥他得夾著這兩個咯咯吱窩的枕頭。

    直到猴子一溜煙的跑沒了影子,小狼站在原地,還是一腦子迷糊。

    “啥?聽不清!”炮聲又起,小狼瞪大了眼珠子,隻能辨著猴子的口型,來回看了好幾遍,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才看見‘等著’二字。

    “這玩意兒沉,我把禮送過去就成。”小狼左拿右抱的,那倆大枕頭夾的咯吱窩倍兒滿,小猴兒邊捂著耳朵防著炮聲,邊大喊,“你跟外頭先等著,待會兒走時候咱們再給。”

    炮仗聲震的過往迎人一個個的捂著耳朵,收禮做帳的人從天一明就沒抬過頭,龍飛鳳舞的記著禮單,記得手都發酸。

    可不,尋常別說那位鐵麵閻王鮮少在京,就算在京也是拒禮於門外,就算有心孝敬示好,又哪裏來的機會?

    尤其是七爺和四爺,一聽今兒這大喜是這二位操持,那是各頂各個趕早不趕晚的往門檻上踩。

    明白的人都揣著明白,這樣的麵子,不是賣給福祈一個小小的貝勒,而是賣給那些待他如子的親叔叔們。

    盡管是納妾,排場並不大,可迎來送往之人,卻是各個金貴,府門前的車馬,一路甩到整條街外。

    臘月二十八一早,貝勒府熱鬧極了。

    不過無所謂,就算是側室,知道自家閨女能嫁給當朝貝勒,那老帳房也是著實抹了一把滾燙的熱淚,連著給祖宗上了好幾日的高香。

    福祈本也不想糟踐人家姑娘做妾,可說到底福祈也是個貝勒,一個漢人入門總還是有些說法的。

    到底是府上弟妹年紀都大了,他又常年在內務府當差不能回家,家裏總要個女人,不能就這麽亂了套。

    福祈這新媳婦兒是烏布裏給尋的,說來也不是外人,正是瑞豐寶號帳房家的女兒,人生的雖一般,卻是精明的緊,烏布裏這媒婆給福祈說的時候,茲一說,那姑娘不用算盤就能輕鬆算一本厚厚的帳,不差毫厘,福祈立馬眼睛一亮,二話不說就點了頭。

    原說舒玉才死不久,該避忌避忌,可因為娶的是妾,走的是側門,也就沒那麽多規矩了。

    是以,這倆鐵皮公雞一合計,臘月二十八,福祈的新媳婦兒進門。

    福祈說:“對,四叔七叔都在北京,上門送禮的也多一點。”

    烏布裏說:“趁著家裏叔叔們都在家,年前結婚,沒幾天就能收不少壓歲錢,一收兩份兒,走的近的遠的,誰也不好輕了禮。”

    如果真有輪回,那上輩子這倆人可能都死於大手大腳,所以這輩子投了胎才能算計成這樣。

    說福祈和烏布裏沒有血緣,神都不信。

    ……

    就追。

    這是她的夢,誰也管不著。

    不回頭她也追。

    猴子抹了把汗,咳嗽了半晌,閉上眼睛又進入舊夢,二話不說拔起腿,沿著河岸狂奔,接著追。

    直到夢醒了,她滿頭大汗,那人也始終沒有回頭。

    夢裏,她站在湍急的河道邊上,一艘木舟飛快而過,那頎長之人背著手直挺挺的站在其上,任她怎麽喊也不回頭,她氣的夠嗆,使了渾身解數追跑而去,可腿兒都跑斷了,也追不上。

    不知道見了多少個人之後,才稀裏糊塗的睡了過去。

    白玉霜甩著輕快的步子笨笨噠噠的走的時候,猴子翻一白眼兒,倆手撐頭的躺在那‘鴛鴦’枕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是烏林珠,一會兒是舒舒,又過一會兒,連額娘都飛出來攪和攪和。

    “這馬屁拍的這個響。”猴子拍拍那倆豆腐塊子似的方枕,應了下來,“成,你別惦記了,我說幫你送,就肯定能送上,你茲管好吃好睡,喂的飽飽的,給咱們石家再揣上一個。”

    白玉霜臉一紅,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想著,主子腦袋好使,人又精,再難的事兒都有辦法。”

    “反正都招人膈應了,不怕更膈應是吧?”姓艾新覺羅的一大半都恨她石猴子,這是常識。

    “原本我想讓烏布裏送來著,可我怕哥哥萬一知道了惱她,要是主子送……”

    白玉霜摸摸後腦笑笑,“不然我實在不知道送什麽好,哥哥是貝勒,又那麽多皇親國戚,什麽也不缺,我就想著送對鴛鴦枕頭也好,娘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比我縫的還醜,你也好意思送。”

    猴子接過那倆枕頭一瞧,茲看上頭那花紅柳綠的鴨子不是鴨子,雞不是雞的繡樣兒,就沒忍住笑。

    這會兒她抱著兩個方枕,戳她跟前兒,瞪倆圓眼珠子,有點落寞的嘟囔:“主子,我知道明兒我要去,你肯定不讓,就算讓了,哥哥也不歡喜,明兒是他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掃他的興。”

    就說她那小臉,天大的事兒,都是紅撲撲的,臉蛋子都是肉,包子似的,寫滿了福氣。

    都說這啥人啥命,傻人傻福,不用瞅別人,瞧白玉霜就成,按說她這一年也沒著消停,她自個兒掉了個孩子不說,家中又是這般亂,可她該哭的時候比誰動靜都大,可睡著了之後,那鼾聲也比誰都沉。

    睡下之前,有人敲房門,不無意外,真是白玉霜。

    熱滾滾的燕窩,她牛飲水似的,仰頭咕嚕咕嚕都給灌了。

    晚上的時候,小猴兒破天荒的吃了半隻燒雞,撐的差點沒吐出來之後,跟房裏照了照鏡子,又讓人燉了一盅燕窩。

    ……

    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何必惹的不痛快呢?

    小猴兒明白,她不願意看見她,多了留戀走的就沒那麽痛快了。

    孟秋點點頭,泛腫的眼泡一閉上,擠出濕乎乎的晶瑩。

    “放心吧,肯定傳的下去,石家的香火肯定不能斷在這輩兒,你就甭操心了。”

    她懂:留個被子,被被(輩輩)相傳。

    “……留……著……”孟秋使勁兒渾身解數擠了兩個字兒出來,小猴兒幹巴巴的笑了。

    瞧著才被塞進手裏的大紅緞子錦被,猴子挑眉,“還嫌自個兒不夠厲害,死了還得當把厲鬼?”

    孟秋拽拽被角,費勁的笑笑。

    “說說吧,白、灰、黑、藍,就這四個色,你要穿哪個?”

    “大過年的,忙乎完這,忙乎那,還得給你張羅做衣裳,說說吧,眼瞧著就要下去找阿瑪和額娘了,總得穿件兒像樣兒衣裳,省得他倆托夢磨叨說我虐待你。”

    孟秋笑笑,泛青浮腫的臉上那對兒黃的雞蛋黃似的眼珠子卯大勁兒翻了一下,猴子輕嗤,逗哏兒,“你還翻上白眼兒了,我這還沒翻呢,你說你這一躺,說撒手就撒手,家裏家外的摞爛事兒都成我的了,我找誰說理去?”

    “死丫頭是吧,看我多孝順,你這罵不出來的,我都替你罵了。”小猴兒抓著孟秋的手,朝自個兒打了一下,呲牙笑笑,“連打都替你打了,夠意思吧?”

    “你……這……”

    孟秋費勁兒的抬起手,尋常玩笑似的,揚手要打她,可拍上去的勁兒,還不如蚊子咬的。

    “這下我可享福了,不用聽你念經似的嘮叨了。”小猴兒脫了鞋,盤腿兒一坐,嬉皮笑臉的彌勒佛似的。

    孟姨幹的起了不知幾層皮子的嘴咧了咧,費勁巴力的欠著腫的發麵似的身子往裏挪了挪,開口想說什麽,結果刀割鼓皮似的,那嗓子眼兒鑽出的吱嘎嘎的噪音惹的小猴兒直堵耳朵。

    才進了屋,一股子藥就迎了上來,小猴兒擺手是好一頓扇呼,接著在床邊兒尋了個空地兒,一屁股坐下。

    這傻玩意兒都瞧出來了,該是快了。

    猴子胡亂揉揉白玉霜那因日夜伺候,亂的雞窩似的腦袋,沒說啥。

    白玉霜抹著眼淚,抽搭的脖子一埂一埂:“主子,咋辦呐,孟姨已經兩天沒吃一口東西了,再這麽下去,是不是要死了啊!”

    管它是人是驢,是生是死,留在院子裏,總歸心裏踏實。

    他們不明白,要是穀子在,一定明白。

    “哪兒來那麽多歪理,抬後院兒去,挖個坑,咽氣兒了埋了就是。”小猴兒向來甩手掌櫃,這一吩咐,下人們還怔了怔。

    人說家中主子有疾,要是這老驢大過年跟府上咽氣兒,喪氣,這才連帶著最後一口氣給丟外頭。

    交待完瑣碎,猴子往孟姨屋去的路上,看見三五下人肩上擔著棍子抬著什麽,抬的一個個的汗水水的,她扯嗓子一問,原來磨房的老驢要死了。

    “……”

    “別嘮嘮叨叨沒完沒了,我可告訴你,要是傳孟姨耳朵裏一個字兒,我高低在你腳底板打三層掌!”

    白扇踟躕,“你身子這樣……還是我去——”

    “對了,扇子。”退下之前,猴子喚住白扇,“你去帳房支一百兩現銀,尋個紅匣子裝上,我明兒要用。”

    他恨自己,挺大個爺們兒,怎麽就當不起這一個家。

    白扇蹙起眉頭,不忍看猴子那一副病殃殃又沒心沒肺的樣子。

    “哈,隨她急,反正是你動的,不是我。”小猴兒哈哈笑著,笑的大力,膛子又是好一頓起伏,嗓子尖兒都像是從嘴裏飛出來似的,小狼手疾眼快的遞過去手絹,觸及主子的手指尖時,隻覺冰涼。

    “哎呦,等穀子回來,要是知道動了她的寶貝,可是要好一頓急的。”

    “大禮道是不用,那個李坎是個醫癡,尋常的金銀怕是瞧不上眼兒,嗯……嗯……這樣吧,你尋個空子去書肆後堂翻翻,穀子是耗子,愛把好東西都藏起來,你去瞧瞧,有沒有什麽醫書,挑幾本最舊的手本給他送過去。”

    “對,對,是這麽回事兒,還是鳳兒你想的周全,對了,太醫院的李坎那,咱們是不是得給些大禮,孟姨的病,沒少給折騰,以後還得指望他呢。”

    “還個屁,先禮後利,他徐福拜上門,求的肯定不是咱家那麽點回禮,咱們要是回了,反到顯著想要撇清似的。”

    “那徐大人呢?從前跟咱們也沒什麽交集,頭一回上門就是幾盒子的大禮,咱們是不是該還點兒禮?”

    “扇子,待會兒去把辦事章京徐大人送來的那兩對熊前掌給鄂倫府上送去,哦,對了,別提我的名字,說石墩兒就成。”

    是以那些不想走也不得不走的人情送往,通通落到了頭一次出宮在家過年的石猴子身上。

    指著石墩兒和白玉霜這倆加起來整五百的孩子,更是西風吹東風,不搗亂就燒高香了。

    從前孟姨沒倒下的時候,還能幫著參謀參謀,可如今,石府的門檻子上,外人踩進的越來越多,自家踩出的卻是越來越少。

    這也沒得辦法,以白扇的出身,如此折騰,已經算是為難他了。

    盡管白扇忙乎的腳上都磨出了雞眼,可折騰來折騰去,還是些無外乎雞鴨魚那些尋常人家的東西,自家關門吃吃尚可,可依石府如今的門庭,若是留些客人,絕對難逃‘寒酸’二字。

    沒得辦法,穀子不在,家不成家。

    要不是過往迎來的送禮,許是連些像樣兒的吃穿都沒的換換。

    適逢年節,能把年準備的如此草草的大戶人家,整個京城怕是隻有石府這麽一家兒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