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回 昔日發小兩不認 娘倆初麵提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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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席都快散了,大夥兒才發現,誒,石將軍人呢?
小狼說:半個時辰前如廁去了。
大夥了了,想來八成是喝醉了,栽在哪兒了睡了吧!
徐海說:多派些人去尋將軍!
少時,這許多些人接二連三回來,連三倒四的搖腦袋,哪兒都找遍了,沒有將軍呐!
嘿,好好個活人還能不見怎麽著?
小猴兒說:慌什麽,沒準兒小弟喝醉了,回了綏遠城也說不準,要不這樣,咱們先回去瞧瞧。
眾人點頭,唯同知徐海的腦袋低沉的看不著眼睛。
坐在他身側的祁晉瞥了他一眼,但見他桌子底下的手攥成拳頭握的紅裏發白,指縫兒裏露出來個碴兒,瞧那模樣兒,是紙張吧。
徐海好似發現有人在看他,可轉過頭時,祁晉早已起身,去安排車馬張羅送客。
回城路非漫漫,很快眾人腦子裏的酒就都散的差不多了,彼時,當一撥撥的尋人將士接二連三的回稟搖頭,大夥才猛然驚覺!
不得了了!
石將軍不見了!
整個帳下的將士官員都懵了,還未出征,帥先丟了,這是怎麽個情況啊!
僧格岱欽麵色嚴肅,他看了小猴兒一眼,眉眼問著:該不會嚇跑了吧?
小猴兒搖頭,“不可能。”那孩子膽子小歸小,卻還是尊重她的,就算他臨陣退縮,也會先跟她哭上一番再說,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嚇得不管不顧的跑了,總得帶點兒銀子細軟。
回稟的將士不是說了,將軍的東西都好好的,沒有丁點兒動過的痕跡。
僧格岱欽沉著半晌:“看來人還是在歸化城不見的。”
……
歸化城大盛魁的後院子廂房中,同知徐海急的團團亂轉,額頭的冷汗成流的淌著,沿著落在兩旁的碎白頭發絲兒滴答下來都渾然不覺。
一旁的領房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徐大人,您再急也不是辦法,要不這麽著,您先回府,等扼們掌櫃的醒了酒,讓他去拜會您,您看成嗎?”
啥子?等他醒酒?
他要是真醉了,他認等,可問題是,他祁大掌櫃可是出了名的人肉酒埕,豈能談上醉字?
他心裏明白的很,他這是成心躲他,躲這不幹淨的事兒!
徐海真想踹開門去,耍一耍官威,可他連抬腿兒的勇氣都沒有,在這歸化,那裏頭的人可是土皇帝,他這一威,怕是什麽前途都沒了。
沒辦法,他隻能接著轉悠,使勁兒蹋著步子,怎麽動靜大兒怎麽折騰。
跟外頭急的火燒房簷兒全然不同的裏間兒,適心的很,老長工滿是褶皺的手,仔細利落的焚著香,炕上盤坐著的祁晉,此時早已換上一席白衫,自案幾上厚厚的一疊賬本中,抽出一本,邊翻邊打著算盤合計,一門心思埋到裏頭。
直到許久許久過後,當他翻看完這一本子帳,抬起頭搖著酸疼的咯咯直響的脖子的時候,老長工才瞄瞄外頭插了句話兒。
“扼說掌櫃的,這徐大人真是急壞了,扼還沒見過他這樣子哩。”
祁晉了然的笑笑,俊臉上浮現的是與其清秀的模樣兒全然相悖的精明,“扼說老叔,你這是數落扼不仗義呢吧,你心裏頭想著,扼在這地頭上這麽多年,徐大人沒少招護過扼,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扼要不問問,扼不是龜孫王八蛋嗎。”
老長工臉堆在一塊兒,連連擺手,“扼可不是這意思,就是瞧著徐大人這樣,心裏頭不落忍,你說,這仗還沒打,石將軍先隔咱們這地頭不見了,這要是尋不著,朝廷一發火,摘了徐大人的頂戴都是小事,這萬一掉了腦袋,叫他一家的婆姨女子咋辦呐。”
“誒。”祁晉搖頭,“哪可能鬧到朝廷,這人在哪兒他徐海心知肚明,了不得那些個事兒落到了石家丫頭手裏頭,那女子精明著呢,有這樣的把柄,哪可能不留著好好利用,推送給朝廷?”
老長工轉轉眼珠子,好好想上一想,半晌,眼珠兒一瞪,“呦,難不成是跟徐大人前幾日扣下的那批從俄羅斯私運過來的火槍有關?”他常年跟著祁晉,這歸化的大事小情,就鮮少有他不知的。
祁晉點點頭,“八成是,才剛扼瞧見誰把一個紙條送到了徐海手裏頭,扼猜是那些教匪逼的急了,才想出這招兒威脅他把貨還回去。”
“那徐大人把貨偷偷還了不就成了?”老長工說罷,緊接著搖頭撇嘴,自問自答,“不成,這徐大人這些年可沒少扣這白蓮教私駝隊的貨,再回頭高價賣給那些鬧事的回回們,那些個教眾恨他恨透了,就算他現在把這批貨還回去,難保這些教匪不趁著僧王在這兒,推他出去,栽他一把。”說著說著,這老長工就通了,這下他明白為啥掌櫃的跟這兒坐著不動了。
合著他徐大人這是想讓掌櫃的替他跟教眾說上句話?
不成,這當然不成,他們這大盛魁向來做的就是八方生意,整個歸化的駝隊一大半都是他們家的,就算那些個刀劍火槍他們從不過手,可糧食物資多是從他們這兒走的啊。
無論是回回也好,教眾也罷,真揪起來,哪個他們大盛魁都摘不幹淨!
這些個事兒,往小了說,那不過就是一筆買賣,可這往大了說,通敵的帽子也不是扣不得的啊!
“掌櫃的英明,這事兒咱們真不能往火坑裏陪著一塊兒
能往火坑裏陪著一塊兒跳。”
“話到不是這麽說,要是平常,扼到是要幫上他一把,就算真露了什麽風聲,這些個地方官也不是不好疏通,可如今不行,這僧王來的太過蹊蹺。”說起這,祁晉的眉頭也不由皺了皺。
“掌櫃的這話怎麽說?我聽人家說,這僧王可是念著跟石家女子的舊情,過來幫忙的。”
“這僧王要真是這等風花雪月的人,如何能威風到今天?怕是早就要走石叔的老路了。”
“那掌櫃的意思是……”
“來者不善呐。”祁晉緩緩搖頭,“如今朝中睿親王勢力越來越大,把持戶部多年,控製朝廷財政命脈,軍餉籌措等等都要由他點頭,僧王雖並未與他對立,卻難免不防虎坐大,總不能把脖子始終掐在一個隨時爆炸的炮彈手裏,對他來說,如今必想尋一條自我的錢脈,持平對峙,各坐一方。”
老長工頻頻點頭,“他是想來算計咱們大盛魁啊。”可不,如今天下財富,首推江南鹽業、廣州十三行,歸化的旅蒙貿易,而這些,他僧格岱欽最能伸上手的,也最了解的,首推歸化這蒙古之地。
老長工想想又道:“其實想來咱們要是靠上僧王這坐大山,也是不錯啊,僧王人雖精明,卻比那些個王公貴族們重義多了,咱們成全他,他也不會虧待咱們的。”
祁晉搖搖頭,“扼不敢冒這個風險,這麽多年天下為什麽不安穩,說穿了,那是朝廷不安穩,如今朝中太後、睿親王兩廂製衡,又有敖公、僧格岱欽各鼎力一方,如今的時局,亂著呢,咱們若是這個時候朝僧王一靠,那可不是舒服,而是把命運從此跟僧王綁在一起了,那是一場豪賭啊。”
這就是每每這些個地方官員勸他祁晉捐個官做,他始終不肯的原因,商再大,再富足,在軍政麵前,不過是一個螞蟻,說碾死就碾死,連屍身都不會給你剩。
老長工點點頭,這掌櫃的說的總是道理,聽著外頭徐大人的步子依舊急促,他就算不落忍也隻能作罷。
沒辦法,各有各的難,都是一大家子人,誰也不能舍命陪君子。
倒上一壺茶,熱氣絲絲升騰,老長工又與祁晉閑聊起來,“誒,扼說掌櫃的,說起來那石家女子跟小時候兒怎麽差那麽多,從前扼隨老掌櫃的在軍營裏頭賣東西的時候,見過這女子,那時候淘的小子似的,怎麽都是一股子靈氣,可如今瞧著,病病歪歪的,總是少那麽一股子精神頭,也不知道太後怎麽想的,怎麽把她給折騰出來了?”
想起什麽似的,老長工又道:“對,扼還記得,小時候你跟著你爹有一次去賣羊皮靴子,幾個兵爺賴你的錢不給,還要打你來著,這小女子路見不平,替你搶了銀子,還把狀告到石將軍那去了!回頭你爹親自去跟那女子道謝,她還說你爹……啥子來著……”
“老子挺好,怎麽養了廢物小子!”祁晉說罷,自個兒也哈哈笑了起來,這丫頭這句話,可是坑了他小半輩子,他爹活著的時候,時不時就把這話翻出來,數落他一頓。
瞧這祁晉心情不錯,老長工又納悶兒了,“掌櫃的既然記得,怎麽不提那些個過往?”
祁晉含笑搖頭,隻道了一句,“看看再說。”
……
很快,又過了一個時辰,徐海便從大盛魁被‘請’去了綏遠城的將軍府。
“說說吧。”小猴兒不痛不癢的就一句話,配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徐海倆腿兒一軟,撲騰跪地,終於不用再火急火燎的來回踱步了。
“姑姑饒命,姑姑饒命!下官糊塗,是下官糊塗啊!”
徐海伏地慟哭,全然崩潰,這會兒的他一定不知,小猴兒已經擺著這張一模一樣的臉詐了好幾撥人了,瞧他這模樣兒,這下終於詐著正主兒了。
她就說麽,就算綁票,也得有個要贖金的主兒啊!
“別嚎了,虧你穿著一身我大清的官服,撒潑的婆娘似的,像個什麽樣子!”小猴兒耍的好一副官威,一旁的僧格岱欽配合的沉聲道:“徐海,你的事兒咱們過後算賬,當前要務,先要找著石將軍,不然就算你徐家一門幾十個腦袋,也扛不住這麽大的事兒!”
“是!是!是!”徐海接連磕了三個頭,“下官一定全力配合,還忘王爺姑姑饒下官一條狗命。”
啪!
僧格岱欽狠一拍桌子,“好大的狗膽!你還討價還價上了!這是與我等講條件呢嗎!”
徐海嚇的一陣哆嗦,小猴兒一旁‘扮白貓’的開口勸著身邊兒的‘黑貓’:“誒,你先消消氣兒,他也不過是求條活路,道也是人之常情。”
說罷她又轉向徐海,“你放心吧,隻要石將軍安然無恙,你的事兒,咱們過後再說。”
小猴兒打了一個標準的官腔,說了一個標準的不用兌現的承諾,可許是她是女子,這樣的話說起來相當溫婉,聽在徐海的耳朵裏那就是救命稻草,他跪地蹭前,二話不說的掏出了晚上收到的那張紙條呈了上去,又憋憋屈屈道:“下官前些日子扣了教匪的私駝隊從俄羅斯轉運過來的一批火槍……”
啪!
僧格岱欽氣的恨拍了下桌子,“你一個管糧餉的同知管的還挺寬啊!扣了教匪的火槍?你是要說身為朝廷命官不能置之不理麽!哼!我看你是一轉頭就賣到回營!就是有你們這些人趁亂發財,挖著朝廷的牆
著朝廷的牆角,怎麽,還嫌著天下不夠亂嗎!”
小猴兒堵了堵震的慌的耳朵,伸手扯了扯旁邊兒火冒三丈的佛爺袖子,“等會再罵成不?咱們得快點兒,要是讓那些人知道綁走的那個是我石猴子的弟弟,可就什麽都晚了。”
可不?
火槍這麽大的事兒,必不可能是幾個小囉囉能做主的。
她有一種隻覺,她覺得林聰兒好像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甚至閉上眼睛,她都好像聞著穀子的味兒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小猴兒的直覺果真相當的準。
這會兒小猴兒的心情絕對是興奮多餘著急,一想到可能離林聰兒這麽近,她就全身血脈忿張。
要是真給她撞上,那可真真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茲一想,小猴兒就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利落的吩咐徐海去把貨提出來,又不忘囑咐他把火槍退了膛,又點了帳中幾個伸手好的,命令他們換上同知廳的兵服,接著自個兒猴子蹦似的也弄了一身兒後,跟僧格岱欽說:“你就別去了,你這麽大個個子,臉上那疤又那麽明顯,瞎子都能摸出來你是僧王,不過幾個匪賊,弄大了動靜兒,反倒打草驚蛇了。”
她說的句句在理,僧格岱欽點點頭,“嗯,我布上幾路人,隨時等著接應你,你萬事小心。”
“放心吧,養兵打仗我不在行,對付土匪,那可是我本行,您就擎好吧。”
甩下這句話,小猴兒一行人一溜煙兒的沒了影子,僧格岱欽背著手在廳內踱步,他道真不擔心那丫頭,她的本事他心中有數,他現在滿心想的都是另一件要事。
好一個祁晉!瞧他對這事兒從始至終不聞不問不插手的態度,怕是他已經猜出他此行的目的了。
不過他有他的張良計,他也有他的過牆梯。
歸化是一大鍋粥,徐海不幹不淨的攪和在裏頭,這鍋裏的人人都幹淨不起來。
他道要看看,他祁晉極力避著的腥,能不能給他嗅出味兒來。
僧格岱欽來回轉悠的琢磨,琢磨的極為投入,以至於許久之後,才踱到案前坐下喝上一杯茶。
就在放下茶盞之際,忽的,他瞄到了那剛剛他隻掃了一眼的字條上的字。
‘天亮之前,羊橋北頭,貨物帶齊,著即放人。’
他看著,看著,眉頭越皺越緊,越看越不對勁兒。
這筆跡……。
他又反複看了幾遍,猛地,眉頭舒展!
他怎麽才發現,這竟是一首藏頭詩!
天、羊、貨、著。
再配上這個筆跡,這不是‘天養活著’,是什麽!
好你個小子!這天下的腦子都長他一人身上了!
喜悅衝擊著僧格岱欽的腦子,他興奮的直敲桌子,想不到他找了這麽久的人,就始終跟他眼皮子底下周旋!
太突然了!
他得馬上把這消息告訴那丫頭!
誒,不對!
僧格岱欽一頓,如果這條子是天養寫的,那也就是說,他娘現在提槍去‘會’他了?(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