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回 人心隔層大肚皮 錦囊妙人文武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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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盛魁返軍城,已近黃昏。
扯了一下午的空皮子,小猴兒到底是乏了。
如今朝局詭譎,前途不明,這樣棘手的活計,祁晉到底是不想太露鋒頭。
小猴兒說的婉轉,“我這個人,從不虧待自己人。”
祁晉極是客氣,不拒絕也不答應,隻道一句:“姑娘大德,事關我這一大家子的營生,容在下好好想想。”
想就想吧。
無所謂,一口況且吃不了一個胖子,遑論一個活財神?反正在歸化還要段日子,她有時間跟他慢慢磨。
唯一奇怪的是,不知怎麽著,她總覺得那祁大財神看她的眼神兒哪兒不對勁兒……
哪兒不對勁兒呢?
小猴兒想破了腦子,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
馬蹄踏月,穿行街市。
彼時街市將散,商賈小販紛紛摘旗收攤,人皆匆匆,遍地狼藉。
亂中一角,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子蹲在地上揀著爛菜葉子,熟練的丟到背上幾乎跟他一樣長的筐上,一片、兩片……很多片。
偶有一灘髒臭不已的羊下水,兩個小子會當作至寶似的拿菜葉子包上,小心收起。
他們笑,馬車上掀著簾子的小猴兒也笑。
“笑什麽呢?”僧格岱欽醇厚的聲音混著茶香自身後漫來。
小猴兒放下簾子,轉身笑笑,“沒什麽。”吃了一口茶,隻覺舌尖苦澀,皺眉問道:“這嘛玩意兒,這麽難喝?”
僧格岱欽笑道:“是青山綠水,這些日子吃的太過油膩,吃些苦茶,腸胃舒服些。”
“去,你個和尚又不吃肉,再膩能膩到哪裏去?”小猴兒端起茶杯觀了眼茶湯兒,但見水清綠伢兒嫩,果然是青山綠水,衝著色相,她又吃了一口,不出意外,還是倍覺難吃。
才要轉身倒掉換水,被僧格岱欽攔住。
“我是泡來給你吃的。”盯著小猴兒那緊裹的腰幃處微微鼓起的小肚兒,僧格岱欽笑著打趣:“打從回了歸化,你這吃起東西又虎實起來,又是羊、又是鹿、又是雞的,頓頓大肉,知道的你是宮裏出來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這是逃饑荒過來的。”
又蓄了半杯熱茶,僧格岱欽道:“你如今身子不比從前,吃東西切忌過猛。”
小猴兒搓搓肚子幹笑,逗他,“我說你這一天天的,管天管地,還管我拉屎放屁……喂,和尚,要不我認你當幹娘得了。”
可不?
別說幹娘,她那沒幾年緣份的親娘對她也就不過如此。
要說僧格岱欽這人麽……
小猴兒懷疑,他娘生他的時候,極有可能拜了足月的尊勝佛母像,以至於這哥們兒生的像極了那位尊者。
三首八臂,一首慈眉善目,一首凶過羅刹,一首純潔如少女,仨腦袋接著八隻手,有刀槍棍棒,也有蓮坐淨瓶,善惡難辨,佛與魔都是他。
就算和他已經相識近十年之久,小猴兒依然辯不清,他什麽時候會用哪一張臉。
就像這些日子,他掛著‘幹娘’的麵相兒對她關心至極,事無大小,處處仔細,可謂無微不至。
就說現在行轅上的這些個東西吧,餓了有她最愛吃的狗**薩其馬,冷了有她穿著合身的貂氅,乏了有她倚慣的小方枕,無聊時有她最愛玩兒的雙陸棋,嗯……就連她屁股底下的坐墊子較之昨天,都厚了不止一層。
甚至她才一坐上,就是溫熱的,顯然這是他一早就吩咐下人來回熨燙了一翻。
瞧瞧,連她的月事都顧慮在內,親娘也不過如此了吧。
可問題是……
小猴兒記得清楚,醒時匆忙,她不曾傳喚過下人伺候,更不曾與任何人提及她遲來的月事。
“本王這副麵相,這聲幹娘你也叫的出口。”僧格岱欽破天荒的開起玩笑。
小猴兒掛著笑麵,雙手托腮的拄在案幾上,靈動的眼睛眨一眨,嘴兒一張一合,“幹娘。”
僧格岱欽哭笑不得的手指彎勾,敲敲她的腦門子,“你這丫頭啊,還真敢諢鬧。”
小猴兒揉著腦門,也嗬嗬茲笑。
笑意到眼,琢磨在心。
她身邊跟著伺候的都是打京裏一塊兒出來的,如果僧格岱欽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那一定是更早的事兒了。
僧格岱欽啊,僧格岱欽……
到底還是習慣給自己留上一手。
好吧,誰讓她如今有求於人呢,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她都該做隻大聾瞎。
監視而已,一不掉發,二不脫毛,他若覺得這樣才心安,隨他吧。
……
且不論究竟相信僧格岱欽幾分,茲說找他辦事,小猴兒絕對放心。
這和尚能從一個郡王的養子,混到今天這個權傾一方的大清唯一異性王,絕對不僅僅是一句‘時也’‘命也’。
二人歸城時,已過戌時,彼時天已黑透,下馬進行營的時候,小猴兒左右扭著發酸的腰,連連打了五六個哈欠。
僧格岱欽笑問:“可是極困?”
極廢之話。
難到你的探子沒告訴你,小爺兒我昨日噩夢連連,一夜輾轉?
估摸此時眼前若有個鏡子,應該能在她的眼周看見兩輪天狗食日。
“還湊合,怎麽,有事?”
“若還有精神的話,把隨行官員的名單謄給我一份吧,改製如織網,怎麽也要先知經緯。”
除了點頭,小猴兒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打了個哈欠,小猴兒拍拍僧格岱欽高壯的肩膀頭子,語重心長,“你不是幹娘,你是後娘。”
少時,僧格岱欽的房中,掌燈若幹盞,案幾前,小猴兒頗為講究的擼起袖口,執筆涮水、蘸墨、揮毫紙上。
半晌,拭去汗水,隻覺自己的墨寶驚為天人。
當然,醜的。
僧格岱欽笑聲難掩,小猴兒甩筆入筆洗,翻眼兒瞪他:“玉婆子笑王婆子,隻比我多一點兒,好意思笑話誰啊你。”
這話沒錯,僧格岱欽的字也好看不到哪裏去,記得當年壞四斷在他府上住的那段日子,她不巧曾見過他手抄的經書,那字……究竟是什麽體,她至今迷茫。
“我是武將。”僧格岱欽自辯。
小猴兒撇嘴,“我還武鬆呢。”
拎起‘墨寶’,小猴兒甩甩,權當風幹,燭火透紙背,映出其上一個並不顯眼的名字。
哎呦,他二大爺二大娘,瞧她這記性,差點兒把這人忘到腦後兒去。
可不?
延玨給她的錦囊裏,除了僧格岱欽和祁晉,可不還有這麽一位人物麽。
“塗塵……”小猴兒喃喃自語,卻聽僧格岱欽忽然驚詫,“竟然是他?”
小猴兒好奇心登時竄起,困意當下被趕走了七七八八。
能讓那廝和僧格岱欽有如此反應的人,必定不是尋常人物。
更不尋常的是,這樣一位人物,在她帳中,不過隻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筆帖式。
“這人什麽來頭?”
“曆經三朝,二拜宰輔,數次遭貶。”
僧格岱欽一開口,小猴兒更好奇了,要說從前,她對朝堂之事,絕對倆眼兒一抹黑,可如今不同了,總歸紫禁城裏混了這麽些年,什麽傳奇人物總能聽個風雨。
可說真的,這塗塵,她當真是聞所未聞。
也難怪小猴兒不知,這塗塵實在是人如其名,被打入塵埃裏實在年頭太多。
要說他官運亨通的時候,得追溯到延玨他爹的爹的時候。
據僧格岱欽說,這塗塵兒時便天資聰穎,七歲讀史成詩,待成年更是博覽群書,通曉經史,奈何性情敦篤,不善言辭,遂任國史館侍讀三年,始終不曾升遷。
泰和十二年,一次機緣巧合,塗塵背著史書跟從泰和帝到南苑,一路負重,大汗淋漓,卻無半點失儀,泰和帝見他舉止穩重,隨口與之論起經史來,卻聽此人條條明陳,十分精曉,隻覺人才,當即授予他為內秘書院學士,上書房行走。
兩年後,塗塵被晉升為弘文院大學士,列議政大臣,參與機務。
又過兩年,加封太子太保,由一屆白身至封相,可謂官運亨通,權傾一時。
然,好景不長,隻一年,因江南鄉試作弊一案,他問擬甚輕,皇帝大怒,當即革去太子太保,連降五級。
泰和帝有生之年,都未再重用過塗塵,卻在臨終彌留之際,囑咐即將繼位保酆帝:“平亂,塗塵可用。”
是以,保酆元年,保酆帝重新啟用塗塵,去平定南方四省的抗清殘餘勢力,五年後,平亂歸來,晉升弘文院大學士,加世職為一等輕車都尉。
二度封相,本是喜事,無奈好景不常,因起平定農民起義時,手段從嚴,殺戮較大,以致民生怨恨。
是以次年,保酆帝尋了個由子再度將他貶斥,接連幾年,一貶再貶,官降七級,隻在禮部做一個小小的從六品筆帖式。
“這一貶,就是二十餘年,他到老實,從不喊冤,久而久之,人們也就忘了他了,我曾聽義父說過,先皇曾讚這人是再世諸葛,亂中救水火,無人能出起右,奈何此人木訥,不懂官場交際,難與人融合,也許這就是他屢屢遭貶的原因吧。”僧格岱欽頗為感歎,半晌又道:“太後娘娘還是疼你的,這樣的人放在你帳中,絕不是偶然,此人若能為你所用,必是如虎添翼。”
小猴兒心下複雜,又想起僧格岱欽在他身邊放了探子的事,一時間隻覺得暗處裏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這一且都像是一早設計好的,甚至她有一種感覺,她正卷入一大盤棋,而下棋的人究竟是誰,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她全然說不清。
可她知道,除了延玨,她誰也不能盡信。
小猴兒笑笑,“先有祁晉這武曲星(財星),現在又多了個文曲星,看來我這命還真橫。”
“別美,這兩個人揪出來,哪個也不是好收的妖精。”
“切。”小猴兒噤噤鼻子,“妖精自有魔道收,有我石猴子,你甭跟那兒喪氣。”
“明兒我就倆妖精一塊兒折騰,你猜,哪個先降?”
明兒……僧格岱欽忽的一怔,蹙眉。
明兒……明兒是她和天養約好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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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悄悄更3000,湊合看。
悄悄最近可能會來的勤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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