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回 伸頭一刀縮頭待 莫虛度降錦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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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營的人們再看見石猴子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當僧王和石猴子一前一後出了房間之後,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了然’的模樣兒。

    他們想:怕是好事要近了。

    小猴兒眨著個紅腫的燈籠眼兒,把那些‘猜想’盡收眼底。

    她斜瞥了一眼身旁疲倦不掩的僧格岱欽,隻道:“這下熱鬧了,我石猴子在你懷裏痛哭,你僧王徹夜未眠的哄我,嗬嗬……”

    “行了,和尚,我甩你一巴掌,你壞我名節,咱倆扯平了。”

    迎上小猴兒‘雨過天晴’的模樣兒,僧格岱欽眸色深沉,眉頭緊鎖。

    “嘛呀你,擺這麽一張臉,跟家中有喪似的,我都沒酸酸唧唧,你這沒完了怎麽著?”

    “丫頭——”

    “行了,憋回去吧,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小猴兒轉身對著他,聲音壓低到隻有二人能聽見,“雖然我恨不得把你扔油鍋裏炸酥了,可我也都明白,你也是為我好,本來麽,禍是我闖的,人是我傷的,就算下油鍋怎麽著也得我先下。”

    “丫頭——”

    “得,別嘮叨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腦子沒泡,這個當下,就算我嗓子嚎啞了,眼睛哭瞎了,也不解決問題,那些誰對誰錯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要做的事兒,哪件也耽誤不得。”

    小猴兒笑笑,“不管怎麽說,人總算有了消息。”

    聽她一席毫不轉彎的話,結在僧格岱欽眉心的結終於打開。

    看著眼前一雙紅腫卻泛著透徹的眼,僧格岱欽知道,這丫頭不是硬撐,而是真的明白。

    盡管他知道,這份明白是用多少劫難換回來的。

    可這一刻,僧格岱欽還是止不住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角度看著她,盡管她比他矮了不隻一個頭,他卻覺得自己的眼睛是在仰視。

    捫心自問,這樣沉重的事放在他,或是更多男子的肩上,都未必能這麽快恢複鎮靜。

    而她,一個小女子……

    嗬,也是,她若是一個簡單的小女子,他也不會這麽多年把她放在心上,想舍不得,想忘不能。

    拍拍她的頭,僧格岱欽歎道,“小丫頭,長大了。”

    “別丫頭丫頭的了,惡不惡心人,都孩兒他娘了。”小猴兒翻了個白眼兒,隨後拍拍僧格岱欽石頭塊子似的胳膊,笑笑,“行了,回去睡一覺吧,睡醒了接著給我作牛作馬。”

    聽她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全然讓他繼續改建兵製的模樣,遂僧格岱欽問:“那天養,你打算怎麽辦?”

    小猴兒瞟他:“就你一人長腦袋了?如果真的有比守株待兔更好的招兒,你昨兒晚上不就有行動了?”

    聽她一言,僧格岱欽終於失笑,“百人加起來也沒你一個猴兒精。”

    她說的沒錯。

    如果真的有比守株待兔更好的招兒,昨兒晚上,甚至在他知道那孩子便是天養的時候,就該有動作了。

    可眼前的形式是,他們在明,敵在暗,且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如果真的為了救一個‘小兵’動作過大,那別說賊窩裏的天養麵臨身份暴露的危險,就算冒險救了回來,也不見得是真的安全。

    如此大動幹戈之後,天養的身份怕是也藏不住了。

    以太後現下對睿親王的忌憚以及對石家的信任,絕不會留天養的活口。

    所以,靜待,不變,絕對是上上之策。

    更何況,以林聰兒對石猴子的憤恨,她一定很快就會有動作。

    屆時,天養也好,穀子也好,都是解救她們的最好時機。

    僧格岱欽知道,他能想到的,這丫頭也一定能想到。

    遂僧格岱欽也不再流連其上,隻抓起她纏著繃帶的手,輕聲道:“即是明白,就不要再做糊塗事了,天養這孩子,我是了解的,知道有你這麽個出眾的額娘,高興還來不及,他不會怨你的。”

    小猴兒歎笑,並未言語。

    她從來也不怕那崽子怪她。

    她是後怕。

    她這一輩子心狠手辣,傷人鮮少眨眼,沒人比她心裏更清楚,那天的刀紮在那崽子身上的時候,她並沒有百分之百留他一口氣的把握。

    若是他不幸死了,她也不過是惋歎而已。

    幸得,那崽子隨了她跟延玨。

    她們這一家人,還真的是命硬。

    小猴兒從來沒像現在這般感謝過那向來缺德的老天爺,幸得他破天荒的慈悲大發,不然……

    她不願意想,也不敢再想。

    僧格岱欽堅持看著小猴兒吃了清粥服了藥後才走,他走後,小猴兒第一件事便是摘下手腕上幾乎從不離手的沉香手釧,包了幾層絹布,收在了漆盒裏。

    眼下這個時候,她不能讓人發現她跟那崽子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這是她這個做娘的,唯一能做的。

    ……

    世上最幸福的恐怕是等待的時候,有事可做。

    小猴兒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悲傷春秋,因為等著她的是一件件迫在眉睫的事。

    可不?石家這大旗她既扛了起來,總不能甩倆下比劃比劃鬧著玩兒吧。

    吃了一塊兒出宮時玉錄玳給的阿芙蓉,生生壓住那抑製不住的咳後,小猴兒叫人傳了塗塵。

    卻說塗塵,咱們前回講過,正是七爺錦囊中的‘妙人’。

    說到妙人,這人可是極為稱頭,且不說他那曆經三朝,三起三落的背景,就茲說這模樣兒……

    嘖嘖,小猴兒端著下巴是好一番端詳,瞧著眼麽前布衣素衫,佝僂八相兒的老頭兒,隻覺這腦瓜瓢兒瞧著太過熟悉。

    能不熟悉麽?

    每每帳中議事,人人都巴不得揚著臉混個臉熟,隻他一人,說到哪兒都耷拉著腦袋。

    好幾次,小猴兒都以為這老頭兒是朝中有親戚,或是繳了孝敬,謀個官職,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一個,結果……

    他就是人吹的神乎其神的塗塵?

    “塗大人不必拘禮,抬頭說話便是。”先讓我瞧瞧你這位神人長成嘛樣兒。

    “喳。”

    那老頭兒恭恭敬敬的抬了頭,當然,如果半張臉也算臉的話。

    滿臉褶子,幹巴瘦,兩鬢雜毛以示年過花甲,唯耷拉的眼皮底下那一雙三角眼,盡管他半瞇著,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可閱人無數的小猴兒,一眼就叨著了那其中故意藏匿的精明。

    “呦,大人怎麽瞧著這麽麵善呢……”小猴兒故作琢磨狀,半晌一拍桌子,“對,對,我就說麽,大人這麵相真真像極了果新果中堂。”

    三角眼、鼻梁細,鼻頭尖,稍懂看相的都知道,這樣的麵相,性格怪異,城府極深。

    “下官惶恐。”塗塵口氣唯唯諾諾,一如那始終耷拉的腦袋,全身的廢物相。

    瞧這架勢,小猴兒也沒順著話茬兒往下嘮,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塘報,命人遞了下去。

    “這是阿克敦剛剛傳回的一份塘報,上麵說,我先行西寧府人馬,途經固源遇上了大量回村的堅壁清野,關於此事,大人怎麽看?”

    塗塵顫顫巍巍的展開塘報,一番草覽,半晌低頭作揖,一派迷糊狀:“如此軍情重事,以下官愚見,實在不敢開口。”

    不敢開口你大爺。

    裝傻充愣她石猴子可是論祖宗輩兒的,跟她跟前兒裝迷糊?

    小猴兒原本也不過是試試他水深水淺,本就沒想讓他拿過什麽主意,就像阿克敦這份奏報,也就是巡例通傳她一聲罷了,以阿克敦對她幾斤幾兩的了解,行軍打仗,指她還不得全軍戳在風口,等喝西北風兒啊。

    “行了,你先退下去吧,有事兒我再叫你。”

    “喳。”

    第一次照麵兒,小猴兒也沒多做拉扯,本來麽,就算明知道他的是裝慫,她也吹不破他,拉不斷他,用人這東西,除了心甘情願,她能怎麽著?

    隨後的三四天裏,小猴兒又傳喚過他兩次。

    一次早上,傳他過來一同吃早膳,菜兒的精致麽,自是不必說,傻子一看都明白那菜名叫‘拉攏’,可這位老大爺硬是從頭到尾哆哆嗦嗦的推辭,恁是小猴兒怎麽說,也不肯同席而坐。

    等再一次傳他的時候,小猴兒正在‘揮毫’。

    “常聽聞大人博學多才,更是寫的一手好字,不知大人可願指點一二?”

    “臣惶恐,如今業已年邁,執筆無力,還請姑姑另尋他人。”

    塗塵再一次拒絕。

    酒不過三巡,小猴兒的禮節,到此為止。

    既然明的不吃,那咱們就來陰的。

    就連僧格岱欽都笑歎:“塗塵這老家夥,早晚是要後悔小瞧了你的。”

    這話兒沒錯。

    張良計小猴兒沒有,陰損的過牆梯,她可從來不缺。

    隨即小猴兒便讓僧格岱欽調一隊人馬給她。

    “百人足矣。”小猴兒道,她並沒有詳說這隊人馬是做什麽的,同樣,僧格岱欽也沒有問。

    他隻道:“剛好,我正要給你選一支衛隊,單獨編製,直接供你差遣。”

    一聽這,小猴兒忙道:“人我能自己選麽?”

    “當然。”僧格岱欽失笑,“石家軍本就姓石,你要做什麽誰能攔你?”

    “那成。”

    當天下午,當小猴兒把人選直接從營中點出來的時候,僧格岱欽笑不出來了。

    看著那一個個凶神惡煞,滿臉橫肉的漢子們,僧格岱欽直言:“我看不妥。”

    “我看妥就成了。”小猴兒托腮笑笑,看上去相當滿意。

    沒錯,這一群人,正是當初在宣化府投誠的那一夥山賊,當得知他們素來被軍中人瞧不起的兄弟們,居然被石猴子選為親衛,為首的陰三兒當即感激涕零,一派江湖氣的給石猴子行了個單膝下跪的大禮。

    “從今以後,我陰三兒和弟兄們的命就是大小姐你的!”(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