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回 破紅塵五蘊皆空 渡情劫生死無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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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

    小猴絕沒敢想過,或者說奢望過,自己還能活上十年。

    當然,前提是,她得戒掉阿芙蓉這虎狼之藥。

    她傻怔了怔,好半天愣愣的扭過頭,對上那陰涼猶在,溫涼難辨的鳳眼。

    傻兮兮的笑了。

    她沒說話,卻等於說了。

    就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和延玨的交流,完全不需要通過語言。

    或者是一個眼神,或者連眼神都不需要。

    她隻是略顯得意的揚起那條被線橫切的手掌,他便輕笑出聲,不掩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尖。

    隻是那笑,似笑非笑。

    小猴蹙眉,伸手戳了戳他的嘴角,手動逼迫那弧度往上揚了揚,直到揚到一個她滿意的弧度為止,才噤了噤鼻子,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口小聲嘟囔。

    “喂,做人別太貪,再怎麽不比你心裏預想的要好?”

    延玨不語,一雙鳳眼瞥過,緩緩掃過她。

    那明明秀氣小巧,卻又滲著闊朗英氣的貨;

    那天塌地陷都改變不了的沒心沒肺德性的貨;

    那麵對生老病死像油鹽醬醋一樣自然尋常的貨;

    這貨,對,就是這貨——

    是他的貨。

    “烈貨。”延玨輕喃,輕笑,輕歎。

    小猴笑嘻嘻的偎進了他的懷裏。

    這可是看懵了一旁蝦子似弓身杵著的李坎。

    他震撼了。

    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從來陰冷如判官般的七爺會有這樣柔軟的一麵。

    更因為……

    他行醫數載,自認為一切病患,無論身份貴賤,麵對生死,無一不是驚怕那具體的限期,而眼前這二位……

    沒有大喜,也沒有大悲,有的隻是經曆過大風大浪之後,麵對什麽,都再自然不過的平靜。

    “要怎麽忌?”

    延玨並不轉頭的問話李坎。

    李坎收整驚慌,躬身作答,“回主子,恕微臣直言,除卻生忌,沒有更好的辦法。”

    “阿芙蓉這等虎狼之藥,醫理本就在迷惑人心,致幻忘痛,如若想徹底忌掉,那必將忍受螞蟻蝕骨之奇癢,百蟲鑽心之奇顫,此乃常人難以忍受之苦……”

    李坎頓了頓,又硬著頭皮道:“可在下相信,姑姑絕非尋常人等。”

    “我說李坎,從前我怎麽沒發現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如此老成?”小猴兒沒心沒肺的逗著殼子。

    李坎進退兩難,隻得看向七爺。

    延玨輕笑的縷了縷小猴兒一撮兒搔的他脖子癢癢的頭發,“怎麽,人家說錯了不成?”

    “那道沒有。”

    小猴兒不要臉的大言不慚。

    “既如此,望姑姑三思!”

    李坎本著醫者心,硬著頭皮禁言,卻聽小猴兒開口道:“再給我一些那虎狼吧。”

    “姑姑三思!”

    “嘶——我說你死心眼怎麽著,我讓你給我一些就給我一些,別說你沒有,我這鼻子可是屬狗的,你藥箱裏的味道可瞞不住我。”

    “姑姑!”

    李坎不可思議的看向七爺,卻聽七爺淡淡開口道——

    “給她吧。”

    ……

    入夜深沉,滿天繁星。

    李坎退下後,小猴兒始終一副癩皮狗的姿勢窩在延玨的懷中,服下李坎自藥箱中取出的阿芙蓉後,明顯不像剛剛那般忍咳忍的炸肺似的難受了。

    她蹭蹭緊貼著延玨胸膛的腦門子,不老實的用腳丫做鉗子,夾著他未曾褪下的襪子,一點點的往下拽著。

    “喂,我說你睡覺幹嘛不脫襪子?”

    “我如果脫了,你這會兒玩兒什麽?”延玨低低笑著,懶洋洋的在她腦袋瓜頂嗬著熱氣。

    癢的小猴兒撲棱撲棱頭,咯咯笑道:“這倒是。”

    她仍舊夾著腳趾頭拽著他的襪子,自顧玩兒的盡興。

    終於費勁吧啦拽下來一隻,小猴把自個兒的腳跟那熱源貼在了一起。

    “喂,我說你的腳怎麽變熱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是我的腳熱,是你的太涼了。”

    延玨再自然不過的將她的小腳夾進了他的兩條小腿中間,用他僅有的體溫暖著那涼如井水的小腳。

    小猴自然的享受著這種服務,也不慌,也不赧,也不再有絲毫遮掩。

    可不,遮掩什麽呢?

    她這幅破身子,如今在他麵前,還有什麽能瞞得住的呢?

    不,不隻如今,其實她從來一切都瞞不過他。

    她的爺們是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蹦出來了,一雙火眼金睛,什麽都看的雪亮,卻什麽都由著她。

    甚至……由著她當麵吃下阿芙蓉膏。

    他是明白她的。

    她不是離了那東西活不成,隻是……

    難得一見,她真的不想讓自己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東哇啦,西哇啦,嘟嘟囔囔說了很多廢話,卻始終沒問過,他為什麽會突然間來這裏,更不想問,他什麽時候離開。

    她知道,那個短暫的答案,絕對不是她想要聽的。

    她也知道,隻有此時此刻,她抱著的這個人,是延玨,是她的爺們兒。

    一旦出了這個房間,他又會變成那個肩挑半國的睿親王,而她……

    也不可能真的在這裏醉生夢死。

    她姓石。

    石家軍的石。

    這跟她的壽命長短沒有半分關係,別說她還能活三年,活十年,就算她隻能活三個月,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太陽照常升起,她和他,誰也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喂……延玨……”

    “嗯?”

    “你說等我過幾年死了,你老不死的結實兒的活到了百年,是你慘,還是我慘?”

    “你說呢?”

    “嘿嘿,當然是你慘。”

    小猴兒戳著他結實的胸膛,得意的笑著,那口氣之輕鬆仿佛說的是明早吃什麽飯一樣簡單。

    她仰頭對上那雙即便在黑夜,依然亮如星子的鳳眼,“所以麽,你用不著難受,小爺兒不過是先走一步,去下邊探探地形,等你來了,我也混出個頭兒了,到時候,到了地府,咱倆照樣吃香的喝辣的,你呢,就每年祭我的時候,多燒點金銀珠寶,紙人紙馬什麽的,就當給咱們將來攢家底了。”

    延玨不以為然,“誰說咱倆死後一定去下頭,萬一上了天,列了仙班呢?”

    小猴嘴撇的差點到了耳根子,“尼了真逗,咱倆這逼樣兒的不在油鍋裏炸幾個來回就不差啥了,還上天?你咋不說直接成佛呢?”

    “別,爺兒可不想成佛,到時候五蘊皆空了,爺兒還怎麽抱媳婦兒?”延玨抱了抱懷中的人兒,懶洋洋的一句句順著她的話茬兒。

    那口氣對小猴來說簡直是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她好久不曾聽過這樣玩世不恭的口氣了。

    熟悉的是,這才是她的爺們兒。

    小猴兒哧哧笑著,繼續賴皮纏神功。

    百無禁忌的攤開她們願不願意麵對都絕對會麵對的生死話題。

    “我可是說好了哈,等我死那天,可別風光大葬,我阿瑪額娘沒一個有全屍的,我可不想死了以後沒臉見他們。”

    “你就簡單埋一埋,不過麽……”

    “你得給我立個排位,寫上我石猴子是你媳婦,不然等你死了,咱倆就見不著了。”

    “還有,每年初一十五盂蘭節,記得給我多上點兒酒,對,要**酒,蒙古的**酒,我等你等的沒意思了,還能喝喝酒。”

    “醉個個把月估計你也就下來了,不是說麽,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你丫就算扛活,了不得也就**十,我等你三個月,也就到頭了。”

    “你這如意算盤算得倒是真好。”延玨佯怒拍拍小猴屁股。

    “你瀟灑的喝三月,爺兒就要在人間累死累活熬幾十年——”

    “你傻啊,誰讓你幹熬了,不是告訴你了?我日日喝的五迷三道的,你在人間幹什麽我都瞧不見,你不會自找些樂子?不過我可跟你說好了啊,隨便你怎麽找樂子,初一十五祭拜我的時候,可別把人給我領來啊,小爺兒我雖然心胸寬廣,可也沒寬廣到這份兒上。”

    “呦喂,這可不好說。”延玨低低笑著。

    小猴兒氣兒不順的擰他一把,“你試試?你要真敢這麽惡心我,我也在下頭找兩個惡心你。”

    “下頭什麽人沒有啊,要蘇東坡有蘇東坡,要嶽武穆有嶽武穆,英雄才子,還不隨著我挑?”

    “你不會的。”延玨口氣篤定。

    小猴兒哼哧:“我怎麽就不會?”

    延玨勾勾她下巴,輕笑:“吃過爺兒這道饕餮,別的清粥小菜你哪裏吃的下口?”

    “呸!不要臉!”

    小猴憋不住笑,隨後毫無預警的竄上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假意嫌棄的撇撇嘴,“什麽饕餮,最多算是個釀皮子罷——誒……唔……”

    後麵的話再沒機會說出口,小猴兒隻覺腰眼兒一緊,便整個人被卷進了濃濃的唇舌窒息中。

    根本沒給她任何思考的機會,他突如其來的吻,帶著些許憤憤,些許意不平,些許鉤纏,些許……不、是許多許多即便不說出口,她懂,他也懂的不舍和不平。

    ……

    小猴在月色中睡去,又在月色中醒來。

    她已經許久沒有睡過踏實的覺了,身邊的延玨才一起身,她便立馬睜開了眼睛,下意識的抓緊了他的衣袍。

    “你這就要走了?”

    她脫口而出心中所懼,一絲涼風吹的她一陣機靈,清醒之後,又急忙生硬地堆出了個難看的笑。

    “有急事你就先走吧,待會兒我自己回營地。”

    邊說著,她邊縮回了手,然,還擎在半空中時,就被有力的握了回去。

    延玨笑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小猴瞥了一眼窗外的烏漆抹黑,滿頭霧水。

    延玨一把抱起了輕的不能再輕的她,自顧給她裹上了厚厚的大氅,蹲下來把羊皮靴子給她穿好之後,延玨拉過她的手,塞了個手絹兒給她。

    “諾,待會兒留著哭鼻子用。”

    ------題外話------

    小菜先來一盤哈,沒帶電腦,綱不全,隻能先這些,慶祝個十一。

    悄悄又悄悄失蹤了個把月,具體行蹤呢……前大半個月,家中老人癌症手術,醫院的幹活,後半個月到現在呢……在中國地圖雞屁股的五省裏的公路和田間野地轉了一個圈圈,此時此地呢,大約在阿克敦所在的位置,賀蘭山腳下,露營睡了幾天,腦袋既清明又蒙圈,2號的機票,飛回家後悄悄就又變成悄悄了。

    以上,不摻鹽,不摻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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