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回 多數人未必是對 少數人未必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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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奉朝廷之命來殺光我們回回的麽?”

    “……”

    小猴兒擠出一絲僵笑,點點頭,拍拍艾麥拉大姐矮她許多的肩膀,什麽也沒說,擦身而過之際,隻剩下艾麥拉大姐那兩隻深邃的、蒙著淚豆子的眼。

    那裏麵的眼淚,不僅僅是提前哀悼她的穆斯林同胞們,更多的是,一個芸芸眾生對這個非要你死我活的世道的不解。

    可盡管如此,這一天小猴兒離開的時候,艾麥拉大姐還是紅著眼出來送了她。

    當她把盛著熱*的羊皮袋子塞到小猴兒手裏的時候,小猴兒手一緊,回去的路上破天荒的一路沉默。

    延玨一眼看穿了她:“怎麽?於心不忍了?”

    小猴兒笑不語,隻是低頭搓著自己的掌心,有一會兒後,安靜的地道裏擴放了她的低語:“我隻是在想,為嘛我這輩子不是被人追殺,就是殺人呢。”

    “阿瑪被冤枉那麽多年,我被人追殺,心裏委屈……”小猴兒仰頭迎上延玨的眼,“可現在殺人的刀握在我的手裏了,我怎麽覺得更委屈?”

    小猴兒努嘴笑笑,“這話聽上去是不是有點兔死狐悲的味兒?”

    可不,認識她的人誰不知道,她石猴子從來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是因為如今的日子有了奔頭麽,她腦子裏居然閃過了‘積德’這兩個從來跟她無關的詞。

    延玨摸摸她的頭,歎道:“如果你不想——”

    “別扯了,我不殺,也要有人來殺,下場都是一樣的,我矯情個甚麽?”小猴兒拉拉延玨的手,換了張笑臉搖了搖,“喂,你用不著擺這張過意不去的棺材板子臉,我也就是發發牢騷,你娘們兒我是甚麽人,你還不知道麽?”

    延玨揉揉她那矮她一個頭的腦袋,寵溺的歎笑:“小破孩兒。”

    小猴兒不樂意了,噤噤鼻子,“說誰小破孩兒呢,咱頭一個崽子要是活的好好的,我都是兩個孩子她娘了。”

    “那也是小破孩兒。”延玨盯著她笑。

    小猴兒小野狗兒似的朝他呲牙,延玨低低笑著,伸出兩個手指,去彈她呲出來的牙,“呦,你這崽子乳牙還挺硬實。”

    “嘶——延玨,我說你是不是蹬鼻子上臉了!”

    最後,這個話題,還是兩人嘻笑結束。

    至此,小猴兒再沒提過任何關於‘愧疚’的任何話茬兒。

    這與逃避無關,不是不願意麵對,而是因為清楚的認識。

    隨著改建的兵製越發完善,離大軍出發鎮回平亂的日子越來越近,帳中文臣武將議事時,越來越多的討論集中在以何種手段,何種規模鎮壓此次回亂,以及戰後如何處置孽魁與回眾。

    畢竟,以朝廷正規軍的壓到之勢,平定回亂,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盡管極為少數,可還是有人不斷反對血腥鎮壓,當然,在石家軍這隻絕大多數為漢人的軍營裏,這樣的聲音,很快就會被更多的憤怒打壓下去。

    尤其是那些在西北曾任職過,數十年來與回回矛盾堆積的漢將,更是恨不得誅其全族。

    而這當中,向來低頭寡言的塗塵,卻異常堅持的提出了:“為防回孽死灰複燃,戰後必須將餘孽驅逐至不毛之地,世代貧瘠,無力再反。”

    此一提議,果然受到了眾漢將的支持。

    也因此,塗塵也當真成了激進漢將們的核心領袖。

    這當中最為重要的是,小猴兒這個實際掌權人,沒有對此提出任何意義。

    僧格岱欽說的對,塗塵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極為陰狠的人,他這一個提議,有多少是為了大局考量,有多少是聚攏人心,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話真的說到了點子上。

    這個世道,對錯與善惡並不適宜所有的規則,更多的時候,強權決定著主導一切的力量。

    多數人的堅持與激動未必是對,少數人的被不公的暴力對待也未必是錯。

    重要的是,絕對力量握在誰的手裏。

    善,能淨世,可亂,會毀掉一切的善,穩定的國家是一切發展的前提。

    小猴兒是明白這些道理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扛著石家軍這麵大旗,將要去做的是什麽樣的事。

    這滿手的血,她勢必要沾。

    這就是為什麽小猴兒有著一顆絕對複雜的腦袋,卻從來是一個心境簡單的人。

    因為她永遠知道自己的立場。

    她絕對不會像沙敬那樣在信仰與忠義之間逼瘋自己,她的腦袋很簡單,一個大大的‘家’字上,掛著一盞最亮的燈。

    那裏麵住著日日安然下棋的延玨,嘻笑歡鬧的四斷,還有與穀子把酒扯皮子的她自己。

    後來回回們罕見流傳下來的稗史上,都把她石猴子記載成一個辣手飲血的女魔頭。

    而事實上,她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女人。

    她兒子的娘,她爺們兒的女人。

    ……

    紫禁城,夜未央。

    養心殿上頭的月亮,從不比別處多上更多的光亮,但對毛伊罕來說,那裏的月亮,怎麽就亮的刺眼?

    暖烘烘的,像個小爐子似的,總引著她不自覺的往那兒趕。

    “娘娘!娘娘!奴才求求您了,跟奴才回去吧!”

    秋萍急切的聲音來回穿梭在靜謐的永巷裏,她拎起長袍,抬腿兒死命追趕著,可累的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也趕不上前麵那個披著紅襖子,火球兒似疾步的毛伊罕。

    哎呦喂!

    這娘娘到底是甚麽投的胎啊,肚子都大成那個樣子了,怎麽跑起來還跟兔子一樣啊!

    想起娘娘的大肚子,秋萍隻覺太陽穴是好一陣陣痛,一個著急,索性一股腦脫了笨重的花盆鞋,光著腳追了出去。

    終於追上了毛伊罕,秋萍也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兒的,看著娘娘那腫胖腫胖的臉上映出的潮紅,她直接把尊卑放到一邊兒,扯住毛伊罕的袖子,極盡求饒的道:“就當奴才求娘娘了,跟奴才回去吧,您如今這身子萬一折騰出個好歹兒來,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放心吧,我這身子硬朗著呢!”毛伊罕嘻嘻笑著,腫腫的小臉上有那麽一丟丟的歉疚,見秋萍是真的擔心,又把話放軟了幾分,“好、好、好、我答應姑姑,我不跑了,還不行麽?”

    說罷,腳尖又往養心殿的方向邁了出去。

    秋萍拉住了她,連連搖頭,“娘娘,聽奴才一句勸,咱們回去吧,奴才知道娘娘擔心染了風寒的萬歲爺——”

    “你知道就好了啊,皇上這風寒都幾日了啊,吃了好些個方子還沒好,今兒聽人說,皇上都好些個日子沒出養心殿了,這怎麽行哪!越是風寒越要多出來轉轉啊,這京城裏的大夫整日就會讓這個靜養,那個靜養的,我帶著身子也是,皇上生了風寒也是,依我看,純是扯蛋,我們蒙古,帶孩子的還能騎馬呢,孩子生下來,一個個的不也是壯壯的?!”

    “不行,我得去跟皇上說說,不能都聽太醫院那些個庸醫的!”

    “娘娘,您小點兒聲,小心隔牆有耳啊!”

    秋萍好累,秋萍想哭,這娘娘到底知不知道這宮中處處是危險啊……

    看著秋萍那一副欲哭不能相,毛伊罕也意識到自己又魯莽了,她又何嚐不知,秋萍是怕皇上的風寒惹到她的身上,也是惦記她罷了。

    可她也惦記皇上啊!

    毛伊罕換了個做賊似的語氣,搖著秋萍的手,用低的不能在低的聲音,饒道:“好姑姑,我知道你是惦記我的身子,我跟你保證,瞧見皇上,我一定不喘氣兒,就看看,皇上沒事我就走,保證結結實實的回來,好不好?”

    “嗯?好不好麽,姑姑……”

    毛伊罕瞪大了眼,眨啊眨,那般幹淨,眨的秋萍心裏一陣酸澀,心道:傻丫頭,去看了又能怎麽樣,萬歲爺心裏根本沒有你啊。

    “姑姑……真的,我發誓,就看一眼,就一眼,嗯?”

    “……哎。”

    秋萍一聲歎息,鬆開了拉扯她的手,給她好好係了係跑的太著急,亂掉的氅子,然後攙扶著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陪著她往養心殿走過去。

    ……

    養心殿今兒個值夜的護軍統領正是才晉升不久的秦敬。

    您問,是哪個秦敬?

    正是昔日小猴兒在宮中屢次差遣的那個秦敬,今非昔比,如今的秦敬已經是皇上身邊的侍衛班領,這一職位品級雖不高,可實際地位確是了不得。

    要知道皇上身邊的侍衛拎出來,隨便一個都是上三旗子弟,以秦敬這樣的漢軍旗身份,能在皇帝身邊聽任,那絕非一般的信任。

    當然,去年天理教宮亂一事,秦敬立了大功,但他能有今天的榮華,究竟是托了誰的福氣,這紫禁城沒有人不知道。

    就算如今石姑姑不在宮內,可這紫禁城的人,上至主子,下到奴才,見到他秦敬卻都是客客氣氣,沒得辦法,他的主子宮裏頭有這養心殿裏頭的天子惦記著,宮外頭,有那睿親王和僧王照應著,外加如今自家兒手握兵權,誰敢得罪?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從來沒吃明白厲害關係這套的毛伊罕。

    “喂,秦敬,皇上呢?”

    才踏進養心殿的毛伊罕,眼睛一刻都沒浪費在別處,一路隨著腳步抓盯著氤氳著光亮的西暖閣。

    “奴才給娘娘請——”

    壓根兒連秦敬的半句問安都沒聽完,毛伊罕就抱著大球似的肚子奔著係暖閣一路疾步而去,秦敬一臉為難愁容,趕忙迎上去攔在她身前。

    “娘娘——”別為難奴才。

    後半句他沒說出口,可那表情卻比說話還表達的清楚。

    秦敬實在拿毛伊罕沒招兒,隻能為難的看向秋萍,畢竟都是跟猴子走的比較近的人,素日裏也是多少有些走動。

    可……秋萍也是為難,不,不隻是為難……更多的,是心疼。

    因為秦敬這樣的表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而是說不清第幾次了,或者說……每次。

    是的,每次娘娘來養心殿,都是這樣被攔在外頭的。

    皇上睡了,皇上不在,皇上在批折子,皇上在養正……種種,種種,那養心殿裏的尊貴天子總有無數種不見她的理由。

    可娘娘卻永遠都帶著同樣的熱情與激動來這裏。

    “娘娘也是憂心皇上的病。”秋萍還是婉轉的替毛伊罕說了話,如今娘娘這麽大的肚子,她真的不想看著她拿著花鏟子,呆呆的鏟土,一鏟就是幾個時辰的失落樣子。

    秦敬當然聽的懂,可聖心難測,哪是他能左右的。

    他隻能道:“娘娘放心,萬歲爺才吃了藥,已經無大礙了,這夜裏寒涼,娘娘帶著身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要不然,我趴窗子看一眼?真的,就一眼!”毛伊罕甚至還舉起了一根手指頭,幼稚的沒有半分皇貴妃的尊貴,就好像眼前的秦敬是廟裏的神位一般,特別虔誠,“真的,我保證,我瞧著他安好,我馬上走,肯定不會吵醒他!”

    “……娘娘……”

    “求你了……”毛伊罕求情的口氣完全沒有半分尊貴,可嚇壞了秦敬,“娘娘,可使不得!”

    正惶恐中,毛伊罕卻眼仁兒一翻,錯開一步,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當下,扯嗓子學了幾聲狗叫。

    果不其然,滿院子的侍衛奴才都怔楞中,隻聽幾聲真的狗叫聲自屋裏傳來,很快,由遠及近,‘砰’的一聲,西暖閣的門被裝開,一團兒白絨絨的長毛狗衝了出來。

    “拉姆!”

    毛伊罕呲牙樂著喚它,那長毛狗也興奮的朝她跑過來,可沒等近身,秦敬和秋萍就趕緊攔在前麵。

    這怎麽使得,就算這狗是皇上最喜歡的畜生,可娘娘可是帶著身子的,萬一衝撞了怎麽了得?

    於是乎,就在這些人都忙乎這隻‘禦寵’之時,毛伊罕趕忙錯步奔著那開著門的西暖閣一路小跑。

    她傻嘻嘻的笑著,看著那還亮著燈火的屋內,期待著,得意著,自己的腦子怎麽就這麽靈光呢?

    嘿嘿……

    毛伊罕一路無障礙的衝進了西暖閣,皇上就寢從不設內侍,這是紫禁城公開的秘密。

    當她抱著笨重的肚子踩過門檻,看著那個月華如仙般的男子立於案幾前,執筆書畫時。

    毛伊罕那原本就醜,如今因為臃腫更被擠變了形,看上去更醜的眼睛,忽然濕乎乎的,視線全都模糊了。

    她趕忙胡亂抹了抹,幾個月才能看見一麵,她可舍不得看不清。

    “皇——”她在反複糾結自己該用哪一句問候作為開場。

    可反複想了好幾句都覺得不合適後,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根本從頭到尾沒抬頭看過她一眼,就算他手裏的筆已經懸了半天,他的眼睛也始終沒有離開那副不知是甚麽的墨寶。

    毛伊罕有些後悔自己叫狗的行徑了,皇上這麽投入,萬一剛剛驚到他了怎麽辦?

    “對不起……我無心的。”

    毛伊罕邊朝他走,邊盡可能放輕自己的步子,壓低了自己聲音,她注意了很多,唯一沒有注意該有的尊卑禮儀。

    沒辦法,諸如那些臣妾罪該萬死的話,在她腦子裏從來都是一陣風一樣,吹過不留痕,她的石頭腦袋,完全記不住。

    延琮這才抬頭看她,如星子一般的眸子無半絲受驚或是意外,那雙眼睛真的就像星空一樣,那般晶亮,也真的像星空一樣,浩瀚的無半絲波瀾。

    “無妨。”

    延琮開口,一如平日般淡漠,可毛伊罕卻是嘴角樂開了花。

    是呢,皇上跟她說話了呀。

    這紫禁城誰不知道,皇上話少的幾乎讓人懷疑他是個啞巴。

    可他非但沒因為她硬闖而生氣,還跟她說話了呢。

    “嘿嘿。”毛伊罕一定不知道,她笑起來像極了一個村口啃著苞米的傻子,臃腫的臉上點著零星的雀斑,讓她看上去又傻又醜。

    許是她這模樣實在滑稽,延琮的嘴角居然扯起了一絲絲弧度,這讓毛伊罕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是對她笑了麽?

    毛伊罕感覺自己這會兒好像飛在天上似的,美的啊,連來這裏是幹什麽的都忘了,她也忘了問他身子怎麽樣,也忘了跟他說,她肚子裏的孩子總是趕著雞叫的時候踢她,還忘了說她不怪他從來沒過來看過她,更忘了說……她其實做夢總夢見他……

    她其實想說的一大堆,可真真兒站在他麵前,她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回去吧。”

    先開口的竟是延琮,而唯一的一句話,就是結束語。

    但毛伊罕真的不生氣,因為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她的肚子說的。

    是呢,他這是擔心她挺著大肚子站不住呢。

    “我沒事兒,你沒事吧?”毛伊罕沒頭沒腦的回應著自己的潛台詞,她話都問出口了,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是來探病的,她趕忙用那醜醜的,紅彤彤的眼睛,上下掃著延琮,見他氣色不錯,隻是鼻尖稍稍泛紅,瞧著也好了十之*的樣子,心裏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毛伊罕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笨蛋啊,你不是該說讓他別聽那些庸醫的話,多出去走動走動的嘛,怎麽話都被鬼吃了,啥也說不出來呢?

    “回去吧。”

    一模一樣的話,延琮說了第二遍,甚至連語氣都是一模一樣,很輕,很輕,輕的可以解釋為溫柔,當然,也完全可以解釋成疏離。

    也許是毛伊罕原本就迷糊,又或者說人們都習慣在想糊塗的時候糊塗。

    所以,毛伊罕的理解是,皇上對她好溫柔呢!

    可不,她有毛病啊,為什麽要給自己潑冷水,跟自己過不去?

    就算皇上現在不喜歡她又怎麽樣?

    一個宮裏待著,她又有了他的子嗣,她們都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著,慢慢來唄。

    就算他最喜歡的不是她又怎麽樣,最少他不討厭她啊。

    毛伊罕壓住喉嚨往上用的酸酸的什麽,扁著嘴唇在心裏說服著自己,她揚著下巴,盡量不讓自己看到那案幾上,墨跡還未幹涸的畫像。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會沒有信心繼續說服自己。

    是呢,他真的把那隻臭猴子畫的活靈活現的,像的隻看一眼,她都以為她要鑽出畫像,出來跟她玩笑。

    嗯,毛伊罕,你看不見,看不見,什麽都沒看見。

    “皇上也早點睡吧,時候不早了,臣妾先走了。”

    告辭的時候,毛伊罕破天荒的把那些規矩禮儀詞都用上了,說完這句話,心裏又舒坦了好多。

    是呢,她是臣妾,是他的妾,按倫常論的話,怎麽都比那隻臭猴子來的親吧。

    嗯,對,就是這樣。

    毛伊罕一翻自我*後,美滋滋的從西暖閣出來,迎上秋萍一副擔心的眼,她聳聳肩,扯了個再醜不過的傻笑。

    這一笑,秋萍那一顆懸著的心,也隨之落了下來。

    “娘娘,夜兒個路黑,奴才給您備了攆子,您且候上一會兒。”秦敬到底是個周全人,一翻諢鬧後也沒忘了毛伊罕如今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毛伊罕沒拒絕,盡管她現在十分想走上一走,可她抱著肚子上是球摸了摸,還是放棄了。

    少時,幾個太監抬了攆子來,在秋萍的攙扶下,毛伊罕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跟秦敬一翻嘮叨,‘照顧好皇上’‘別總讓皇上在屋子裏悶著’等種種秦敬完全解決不了的廢話後,一行人離開了養心殿。

    永巷上安靜極了,坐在高高的攆驕上,頭頂的月亮比來時大上好多好多。

    是心情的關係麽?

    毛伊罕怎麽就覺得月亮比來的時候亮好多好多呢?

    是呢,今兒非但見到了皇上,皇上還跟她笑了呢?

    “嘿嘿……”毛伊罕傻嘻嘻的自己托著肚子樂,笑的幾個原本麵無表情抬著驕子的太監們不知所措,一旁的秋萍也隻得臊著臉看向別的方向,恨不得那驕子上抬的不是自個兒主子。

    秋萍心下笑念著,但願她肚子裏的皇嗣別隨了她,不然將來若是也這般呆,可是可憐了太後這份盼孫子的心了。

    想想不覺好笑,秋萍抬袖掩麵,彼時一行人已經到了月華門前,隨行挑燈的太監匆匆小跑到拐角處,才要挑高燈籠——

    卻聽這時,忽的一聲貓叫,不知打哪邊兒的牆頭竄跳下來一隻貓,照著前麵抬攆子的太監的臉就跳了過去,那太監一驚,慌亂間竟然鬆了手,待他反應過來後,轎攆已經完全栽倒了地上——

    而所有人,都已經在驚叫聲中,慌了……

    ……

    慈寧宮的夜晚,許久沒有這般亮了。

    宮中四處掌燈,太醫們一個個緊張的額頭直冒冷汗,來回穿梭在內殿。

    盡管他們沒有一個人敢去抬頭看那個始終不發一言,端坐著念經的太後,可隻從她那手中被她攥的像是隨時能磨成粉墨的碧玉念珠來看,如果今兒不能大小同時保下來,他們誰也別想安生。

    可不?

    連從小跟在太後娘娘身邊兒的秋萍姑姑都……

    太醫們下意識的咬著牙根兒,不敢看偏殿那始終跪著,被鄧昌貴不停的摑打著臉的秋萍。

    “你糊塗!太後娘娘信著咱們,讓咱們伺候娘娘們,可不是讓咱們陪著一塊兒胡鬧!”

    “咱家看你是日子過的太安逸了,連自己是幹什麽的都忘了!”

    鄧昌貴陰陽怪氣的連打帶罵,那動作陰柔,可力道卻是十打十的勁兒,不一會兒,秋萍的臉上已經是道道血痕了。

    秋萍又豈會不知,這個老東西是存了私心的?

    打從娘娘讓她們一個照顧永壽宮的,一個照顧翊坤宮的二位有了身子的娘娘開始,這個從前對自己還算客氣的老東西,就徹底露了真麵目。

    可不?

    這宮裏哪有相安無事的關係?

    就算隻是兩個不知道裏麵是男是女是生是死的肚子,也足夠讓她們對立了。

    秋萍眼淚一顆顆往出掉著,她委屈,也害怕,但更多的……是擔心。

    已經兩個時辰了,太醫院前前後後已經來了二十幾個人了,都在內殿裏忙活著,除了毛伊罕的一聲聲慘叫急匆匆的腳步聲,根本再沒有其它聲音。

    秋萍知道的,今兒個,無論裏麵的大人或是孩子有事,她都難逃一死。

    盡管太後娘娘什麽都沒有說,可她在她的眼神裏,看見了殺意。

    有幸,又過了一個時辰,慈寧宮裏所有人懸著的一顆心,隨著那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落了下來。

    佛祖保佑,毛伊罕居然在艾灸催生中,把孩子生了下來。

    盡管是早產,卻哭的格外亮堂。

    而毛伊罕,雖然是精疲力盡,卻也無恙。

    呼……有幸,隻是虛驚一場。

    當裏頭的婆子滿頭大汗的出來報喜,是個‘阿哥’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太後娘娘的眼睛紅了。

    她這才想起來讓人去通傳皇上,是的,她怕皇上憂心,昨兒起便將慈寧宮封了口。

    “太後娘娘,快去瞧瞧咱們小阿哥吧,奴才從沒見過生的這麽漂亮的小人兒,那麵相隻一瞧便知,絕非凡人啊!”

    報喜的婆子興奮的傳著話兒,鄧昌貴的三角眼微微一皺,卻還是立時領著頭,伏跪在地,“奴才給太後娘娘道喜了,太後娘娘萬福無邊啊,這才佑著咱們小阿哥——”

    根本沒等鄧昌貴說完,婉瑩便站起了身,急匆匆的往內殿裏走。

    到底是早產,孩子見不得風,被層層屏風,幔帳護在最裏麵一層,婉瑩從來沒覺得這段路這樣長,長的她覺得自己好像走過了自己的一生。

    聽著那層層幔帳裏傳出來的嬰兒啼哭聲,那一聲聲都像是撞在她的心上,擊穿了那些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的噩夢。

    站在最後一層床幔前,婉瑩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掀開了幔帳,看著那臉色蒼白的毛伊罕身邊,那一坨小小的,彩色錦緞裹著的漂亮嬰兒——

    “太後娘娘,您瞧,小阿哥也在瞧您呢,他是喜歡娘娘呢,都不哭——”

    “啊!”

    婉瑩忽然間一聲尖叫,嚇壞了所有人,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們隻知道,隻看了小阿哥一眼,太後娘娘居然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昏了過去。

    那天的後來,有宮裏的老人說,這小阿哥,簡直長得跟當年淳伽貝勒剛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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