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靜心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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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秦管家離開,蕭聰重新坐回到檀香木椅上,桌上燭火輕輕搖晃,映在牆上的影子像被石子打破的湖麵般一陣陣蕩漾開去。
伴著這孤獨的燭光,蕭聰毫無睡意,他仰麵斜視著房頂,在一陣恍惚中,靜靜感受著悲傷與絕望的蔓延,一絲似有若無的苦笑極不相稱地出現在他稚氣未得全消的小臉上,他悵然一歎,自言自語道:
“唉,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
就這樣,他像是一隻折了中心竹骨的紙鳶,軟軟的身子慢慢地攤在椅子上,兩隻手自然的垂在身體的兩側,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股悲傷與絕望繼續蔓延著,他突然覺得前路迷茫,甚至說已經沒有了前路,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否已經誤入歧途,但師父留在自己身上的神念已去,倘若真有那麽一天,自己到時能下得去手嗎?
“可就算我能夠狠下心來自絕,留得了天下蒼生,卻又怎對得起那些愛我的人,我該怎麽辦……”
兩行熱淚溢出眼眶,蕭聰抬起手臂在臉上亂抹一通,用衣袖擦去眼中不斷溢出的淚水,然後用手掌用力地在臉上猛搓了幾遍,卻又覺整張臉上此時火燙燙地,淚腺似乎已不受控製,眼淚一直在流,他從未想過自己原來竟是這樣的脆弱。
於是他索性趴在桌子上小聲抽噎,將臉埋在兩臂之間,任如決堤洪水般的眼淚盡數流出眼眶,然後滲進寬鬆的袍袖裏,
“或許放肆的哭一場,我便可以變得好受些了吧。”
他如是想,然後,他開始哭出聲來,聲音是那樣的小心,似乎生怕別人聽到自己的無助。
輕輕的啜泣聲在寂靜的夜裏回蕩著,聽起來是那樣的清晰,而這份痛苦卻隻有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自己承擔著。
一夜無眠。
月已落下,朝陽即將升起,黎明前的黑夜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伸手不見五指,風聲掠過,竹林小屋的房門被輕輕推開,蕭聰從中走出,一臉憔悴之色。
既然未選擇放棄,那麽生活便要繼續進行,如果選擇讓生活繼續,那麽無論任何事情
都應認真對待的。
他爬上最高的亭台,麵朝東方,盤腿而坐,這一刻他用盡全身的精氣神努力使心神歸於寧靜,無論怎樣他都不應該浪費這一次修煉的機會,而這次修煉的更大意義在於,他必須學會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做到臨危不亂安之若素,倘若連小小的專心致誌都不能做到,日後怎麽能圓滿師父的期望!
當第一縷晨曦劃破黑暗,破曉來臨,蕭聰心生感應,豁然睜開雙眼,一瞬間金光萬道陰陽逆亂,一縷不易察覺的紫氣自他眼中一閃而逝,然後一切歸於平靜,卻又是剛剛開始。
鳥叫聲響起,縈繞不絕,他麵朝東方,露出一絲微微的淺笑,他忽然覺得,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開端。
從高台上躍下,回到驛站房間,一番仔細的打理之後,他再次來到竹間小屋裏,流了半夜淚水的眼睛微微發痛發漲,他私下找來幾株藥草,將其搗碎了敷在眼上,一邊用手輕輕按摩,一邊感受著那一絲絲的清涼與愜意透過皮膚攝入眼皮周圍的腫脹之處,他知道他這副模樣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尤其是秦管家,否則這個一向精明強幹的秦叔叔又要起疑心了。
幾株藥草的療效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不過片刻工夫,他便感覺眼睛舒服多了,他俯身以水為鏡,細細端詳,發現自己與平日裏已無異樣後,這才緩緩走進大廳中。
大廳中秦管家恭恭敬敬立於桌前,見蕭聰進來,轉首一笑道:
“四少爺,您來了,飯菜已經準備妥當,不知您何時享用。”
蕭聰歪頭衝秦管家咧嘴一笑,這笑容雖看似如往常一般陽光清澈,但卻從中隱隱透著幾分勉強來,甚至是一次心酸摻雜其中,
“秦叔叔,我們這就去吧。”
秦管家一瞬間便聽出了聲音裏的的異樣,他濃眉輕簇,關切道:
“少爺,您……”
直到此時開口,蕭聰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因昨晚的哭泣而變得有些沙啞了,他連忙打了個哈哈道:
“沒事沒事,可能是昨晚的酒太辣嗆到嗓子了。“
他將事情
一語帶過,邊往前走邊道:
“我們去吃飯吧,時間也不早了。”
秦管家在其身後若有所思地慢慢搖了搖頭,而後抬腿跟了上來,
吃完早飯後,蕭聰與秦管家一前一後步入演武場,四大家族的家主們早已坐在看台木椅上,蕭聰雙手作揖,向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後,坐在昨天他所坐的位置,他臉上始終帶著和煦的微笑,一邊觀看一邊與四大家族的家主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別人大笑,他也跟著笑,別人對下麵的修者指手畫腳,他裝出一副認認真真若有所悟的模樣,不住點頭,似乎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均是在迎合別人的節奏,其實他心裏已經亂了,他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他心裏的苦楚,察覺出他的異樣罷了。
擂台上的場麵血腥依舊,斷肢殘骸鋪地,鮮紅妖豔的血液在磚麵上流淌,然後滲進磚縫,有些修者掌握噬魂秘術,可以讓對手在死後也難得安寧,他們祭出幡旗,將對手的魂魄生生抽離而出,蕭聰不解,堂堂玄真界的一大盛會,怎會容忍這種慘絕人寰的的手段出現,他斜視著身旁的幾人,發現他們除了麵色有略微的陰沉之外,並未其他表示。
而擂台下的人,他們歡呼,他們雀躍,他們為占得上風者搖旗呐喊,揮手助威,活像一群瘋子,瘋狂吞噬著空氣中遊動的邪惡,以滿足內心深處那象征著殘忍的,卻無視被殺者死前那張猙獰卻又惶恐的臉,那是比死不名目更加沉重的悲哀。
蕭聰閉上雙眼,因為他實在無法抑製心海中溢滿的糾結,也無法解釋玄真修士此時所表現出的病態的瘋狂,想拯救卻無可奈何,因為他連自己都挽救不了,更遑論天下蒼生,他終於明白這個世界是多麽的殘酷和醜陋,不,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仰躺在木椅上,一邊用手輕揉著發脹的額頭,一邊注意著自己內在的變化,不知為何,每當看見這些殘忍血腥的景象,他的反應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異常的躁動,並越發地感覺渾身不自在,骨頭在發癢,讓他坐立不安。
“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