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我姓楚,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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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湖裏冷哼一聲,“我自然不會忘。”

    三年前的事情玉湖裏不會忘記,畢竟任誰他一手養大的弟弟掐死,那都是一道過不去的坎。然而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當時楚雲暖站在陰陽雙紋魚前,他許久不曾看穿命運雙眼,竟然看到了自己壽終正寢的希望,這就是他後來不顧手持令牌的孟蓮,跟在楚雲暖身邊最大的原因。

    楚雲暖從袖子裏拿出一枚金色的令牌,玉湖裏瞳孔一縮——金鯉令牌。

    “你哪裏來的!”他聲音幾乎變調,當年這令牌是跟孟蓮一起失蹤的。

    “這是春熙從迦葉寺拿回來的!”楚雲暖再度說起楚家曆史來,“當年劉弗陵大勝,搶奪玄劍門,舜華公主將其解散,留下金鯉令牌為玄劍門信物。佛教由漢初傳入中原,舜華公主篤信佛教,故此將金鯉令牌放在迦葉寺代為保管。”

    說道這裏,楚雲暖冷笑,舜華公主原本好心一片,哪會算到迦葉寺竟然監守自盜,將令牌交給孟蓮。

    玉湖裏神色駭然,“這麽說,我當年誤會天離了?”

    他最恨洛天離的地方就在於此,可現在居然有人告訴他,不是這樣,他有些接受不了。

    楚雲暖三番兩次提到迦葉寺,又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四人容貌又格外顯眼,自然十分引人注意,不知不覺就吸了一些人的目光。

    趙毓璟看見街頭有幾個人指著他們這邊,對幾個穿著百衲衣的和尚絮絮叨叨,那幾個和尚很快就看著他們,然後慢慢靠近。趙毓璟心中一動,看來迦葉寺的聲望比他所想還要大的多,他們就是這麽模棱兩可的歎了幾句,就能引起他們的注意。那這麽說起來,這個小鎮上所有的人幾乎都是迦葉寺的耳目了。

    在和尚朝這頭走過了的時候,趙毓璟輕輕按住楚雲暖的手,笑道,“聽聞迦葉寺是方圓百裏最靈驗的寺廟,我父親也是十分信奉這迦葉寺的,這不就讓我來捐一些香油錢,為佛像修建金身,以表心意。兩位精通風水之術,可否為我擇一個黃道吉日?”

    攤子四周豎直耳朵的人一聽,原來竟又是為為佛像重塑金身的事情,當下也就沒了興趣,紛紛四散開來。楚雲暖略微抬頭,目麵露不解,趙毓璟眼睛輕輕往某處一瞟,她果然在五六步外看見了幾個僧人。

    和尚對有人要為佛祖重塑金身之事不太感興趣,實在是因為這麽些年以來,一直都有很人慕名而來,寺中佛像還是三個前才重塑過一次。然而他們卻對趙毓璟說的香油錢極其感興趣,為首的和尚上前來,打了一句佛語,跟趙毓璟寒暄了起來,無外乎就是打聽趙毓璟的背景,以及可以捐多少錢。

    趙毓璟回答的滴水不露,話裏話外彰顯的意思,就是他從天京而來,家中父親受天京神女和高僧指點,特此來迦葉寺朝拜佛祖一番,至於香油錢之事,自然是多多益善。和尚聽的眉開眼笑,連連誇耀著趙毓璟。

    趙毓璟這話也不是作假,永樂帝寵信神女葉芙蕖,信任迦葉寺僧人,多次下旨賞下良田千傾、黃金萬兩。

    在眾多寺廟中,迦葉寺也說得上是富得流油。

    幾句話後,和尚心滿意足的離開,楚雲暖感歎道,“果然是隔牆有耳呀。”她搖了搖頭,揮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還是回去客棧再說吧。”

    因為迦葉寺的緣故,小鎮的人基本人人信佛,家中也都供奉著佛像。這間小鎮最好的客棧也是如此,一進門看到就是一座泥塑的五彩阿彌陀佛,寶相莊嚴。

    客棧中,楚雲暖派暗衛在四周守著,以防他人靠近,然後她才開始說出自己得到的消息,“你可知道方圓百裏童男童女失蹤的事情?”

    玉湖裏搖頭,他今天才到這裏,不熟悉周圍一切,自然不知道這件事。

    楚雲暖將一張紙平鋪到玉湖裏麵前,至上麵是密密麻麻的一些數字。玉湖裏看了一眼,大致寫的就是一些人的生辰八字,還有失蹤的人數。

    玉湖裏神色驀然一動,“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

    楚雲暖仔細說道,“這是迦葉寺方圓百裏之內失蹤的孩童,這些孩童都在四歲至七歲中間。而這幾個,”她點了點某處,“都是迦葉寺做法之後,從所謂妖物哪裏救下的小孩。他們回到家中後,有的半個月就死了,有的當天就亡,但無一例外這些孩子胸口上都有一個碗大的疤痕。這樣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玉湖裏和相裏音翎兩人都精通玄門之術,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隻有掩飾不住的驚訝,四至七歲的男童,其是最為幹淨澄澈的孩子,可以用來做一些惡毒的術法。

    可要說能用童男童女的,也這麽幾種術法其中最陰毒的就是逆天改命了。這方法基本就是拿其他人的氣運,來換取另一個人的潑天富貴。

    趙毓璟望著這桌上的數字,眸子之中有著一閃而過的驚訝,他心知楚家勢力大,卻不曾想的不過半月,阿暖竟然就這些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玉湖裏這下子明白了楚雲暖的意思,他腦子裏跳出一個誇張的想法,或許這就是那孟蓮命格如此怪異的原因。可換運之事,卻無法用上如此多的人命來抵,難不成迦葉寺還在背後做了其他事?

    “楚家主,這些消息可屬實?”玉湖裏是信了七八分的,可依舊是想再確認一番。

    “我從不信口雌黃。”

    這便是真實的意思。

    玉湖裏倒吸了一口冷氣,看紙上所寫,至少是死了成百上千個孩子。他握拳,心中有說不出的壓抑,“楚家主你放心,這件事我自定然會全力以赴。”

    楚雲暖微笑,眸子裏肅然一片,“很好。”

    玉湖裏很快就去安排一些事情,相裏音翎流看了站在窗邊的楚雲暖一眼,有些恍然,不自覺的想到在南楚的安國郡主李容悅。

    安國郡主自小極得攝政王寵愛,比起一母同胞的弟弟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南楚時,曾聽到過一個傳言,說是李容悅如此得攝政王寵愛的原因是——她肖似安平郡主。攝政王還是肅王的時候,就視長女安平為掌上明珠,直到後來安平早夭。人都說,攝政王是將對長女的疼愛,都轉移到了李容悅身上。

    而他看來,李容悅肖母,和楚雲暖半分相似也沒有。

    如若他不曾知道師妹就是是安平,那就罷了,如今看到傳言裏早夭的安平郡主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卻覺得那一些傳言純是無稽之談。然而相裏音翎流還是想問一問,師妹是如何從一個南楚貴女,變成如今楚雲暖,傳言裏與人私奔,虐殺親女的肅王妃又身在何處。

    楚雲暖透過窗戶望著迦葉寺的方向,這一次前來迦葉寺,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仿佛是有一些秘密即將揭開一般,不禁讓她心跳加速,心生幾分惶恐。

    這種惶恐,她已經多年沒有感覺到了。

    相裏音翎流道,“師妹,你打算何時回南楚?”

    趙毓璟頓時望著楚雲暖,他自是清楚阿暖是南楚郡主,可卻不曾知曉,她竟然要回去。趙毓璟心中百般不願,他脫口道,“你要去南楚?”

    楚雲暖微微側過頭來,她半張臉孔在夕陽的照耀下籠上一層光輝,如夢似幻,她很奇怪的說道,“去南楚,我為何要去南楚?”

    聽到這話,趙毓璟低笑一聲,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相裏音翎流能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一絲的生硬和冷漠,他很是不理解,“攝政王想念你多年,你為何不能回去,那是你的家。”

    聽他這一句話,楚雲暖笑得直不起腰,“你說什麽呢,想念,他那是巴不得我去死!”

    話說到這裏,楚雲暖麵上浮現一絲的冷酷和無情,當年在千波湖她被人以千機弩圍殺,不得已跳水自保,還有後來雲揚被人下蠱……這都是那攝政王做的事,如果這就是想念的話,那麽她承受不起!

    她楚雲暖這一生,從來就隻有母親!

    一瞬間,偌大的房間裏安靜的可怕。

    趙毓璟是最能懂楚雲暖的心情的,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人,都是被父親放棄的那一個。他上前,伸手攬住楚雲暖,目光如炬,“相裏音翎流,阿暖去南堂能有什麽好處,在大齊她是堂堂楚家家主,執掌南堂世家,誰敢給她顏色看!你難道要她為虛無縹緲的想念就去南楚,爭一個可笑父愛?”

    南楚攝政王若是有半分思念阿暖這個女兒,怎可能讓她在外流落多年。

    相裏音翎流問道,“你還記得年你是如何離開南楚的?”

    那些噩夢般血腥的回憶,在她年幼時無時無刻的折磨著她,在母親的數年如一日安撫下,她原本已經忘了的。現在相裏音翎流竟然問她,當年如何離開的南楚,她漆黑的瞳孔裏浮現一抹痛苦,無論她現在如何強大,那些回憶始終都讓她心悸。她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一路的腥風血雨似乎還在眼前,為了保護她們母女,死去的無數暗衛麵目猙獰,屍體扭曲,鮮血漫天……

    抱著楚雲暖的趙毓璟,是最先察覺到她的變化的,他連忙拍著楚雲暖顫抖的肩膀,低聲細語的安慰,“阿暖,你別怕,都過去了,過去了。”

    相裏音翎流也意識到了不對,看師妹的樣子,恐怕當年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麵露擔心之色,卻依舊狠心繼續往下問,有些事情,她必須知道,“攝政王,他不過是以為當年肅王妃與人私奔時,將你殺死了……”

    私奔兩個字相裏音翎流自己都不好意思說,肅王妃之事一直都是南楚最不能說的秘密,可現在從他知道的消息裏看,肅王妃楚明玥明擺著是被逼著離開南楚。

    母親與人私奔?楚雲暖哈哈大笑,這是她聽過最可笑的笑話,明明是李世均要她們母女的命,竟然敢編出這麽可笑的理由,毀母親一世清譽!

    “相裏音翎流,你回去告訴李世均,我楚雲暖姓楚,不姓李!”

    這話說的決然無比。

    相裏音翎流歎息一聲,恐怕師妹是以為他是在替攝政王當說客,其實攝政王到現在都不曾知道安平還在人世間。他請楚雲暖回南楚,不過是為了南楚江山社稷而已,攝政王世子紈絝無禮,李容悅不堪重用,攝政王寵愛王妃曾柔,曾氏一脈野心勃勃。如今南楚亂做一團,需要師妹回去主持大局,女帝的確雄才大略,可她的身體……相裏音翎流歎息一聲,就算相裏一族傾盡全力,女帝龍體也回天乏力,根本瞞不了多久,一旦女帝龍體欠安的消息傳出,那麽南楚定然深陷水深火熱之中。

    “師妹……”

    楚雲暖拒絕聽他說話,“看在我們師兄妹的昔年情麵上,你還是不要說了,南楚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相裏音翎流頓時沉默,許久以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楚雲暖擱在窗台上的手緊緊握起,骨節泛白,她聲音縹緲,“毓璟哥哥,你想不想聽我的身世?”

    趙毓璟將下巴輕輕擔在她的肩上,輕聲道,“阿暖,不願意回想就算了,不要勉強自己,你還有我呢。”

    楚雲暖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感情細膩的人,更不會因為誰的幾句話就紅了眼眶,可此時此刻,她胸膛裏好佛有著一股奔湧而來的酸澀,直衝衝的衝到頭頂,她實在是為母親不值!

    “二十幾年前,我母親還是楚家少主,那一年她隱姓埋名,去往南楚學習蠱術,她就在南楚號稱第一蠱術大家的玉門階前遇到了他,李世均。那時李世均還不是攝政王,隻不過是一個隔離在天家權勢以外的肅王,而後兩人很快相戀,肅王李世均以盛世花嫁娶了平民之身的母親。”

    楚雲暖垂著眼睛,靜靜靠在趙毓璟懷裏,午夜夢回時的夢境在眼前回放,那雙高高舉起他的寬厚雙手,將她放在肩上帶著他遊玩的父親,以及後來離開之路的腥風血雨……這些他以為他早就遺忘了的記憶,陡然浮現,她心中不是歡喜,而是帶著深深的憤怒。

    楚家富可敵國,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故此楚家人不論是在南楚還是大齊都受人尊重,尤其是當年母親還是精絕南堂的明玥少主。

    二十幾年前在南堂,誰不歎楚明玥一句明月生輝,灼灼其華。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南楚的五年裏,得到的不是夫君的愛重,而是深深的背叛!

    當年她知曉身世以後,就怕無數人去查過南楚的一些往事。否則若不是她查到的那些事情太過於觸目驚心,她絕不會讓水千柔去勾引自己的生父。

    當初南楚懿和太子早亡,皇帝老邁,於是諸王野心勃勃,曾家找上李世均,願意將李世均推上至高無上的位置,條件便是要李世均娶曾家之女曾柔為妻。而那是她的母親本來就是肅王正妃,李世均為了潑天富貴竟然將母親由妻貶妾,在他心目中母親從來都是一個毫無背景,可以任由他們搓圓捏平。

    李容悅不過小她幾月而已,她查過,當初李世均急著娶曾柔,就是因為他在和母親恩愛的時候,與曾柔明珠暗結。母親隻知曉此事,又被李世均傷了心,自然是不願與人共侍一夫。李世均喪心病狂,將她們母女二人囚於城外庵堂之中,並放言說母親與人私奔,然後心安理得的娶了曾柔為妃。母親從庵堂離開時,恰好是李世均大婚之日,她雖然不懂母親當時心情,卻明白當時母親哀大莫過於心死的心情,所以母親才會帶著她離開南楚。

    楚雲暖繼續道,“他們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不清楚,我隻記得後來母親帶我逃走,那年我不過三歲而已,這一段記憶被我遺忘。千波湖遇刺,我隱隱意識到一些什麽,直到雲揚被南楚細作下蠱,那一些回憶終於浮上我的心頭。我恨他,恨他拋棄了我的母親,又讓我的母親為了救他而早早離開人世。”

    這一些事情,楚雲暖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

    “母親身上的寒毒,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李世均身中寒毒,母親不遠千裏而去將寒毒引傷自己身體。也是在那一年,母親有了雲揚,當年母親本可以將寒毒引入胎中,可母親疼愛雲揚,死活都不願意,於是在生下雲揚之後身上寒毒爆發,纏綿病榻幾年之後就去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楚雲暖眼睛含著點點淚珠,她伏在趙毓璟肩頭,聲音哽咽,眼眶裏的淚水卻不曾落下,“我恨李世均。”

    趙毓璟緊緊攬住她瘦弱的肩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知道楚姑姑離世後阿暖心中的痛,如同錐心。

    相裏音翎流站在門外,身姿如修竹鬆柏一般勁秀雅致,他聽到這些話後,卻是長長久久的歎息,心中不由諷刺起攝政王來,逼走楚明玥,娶了一個曾柔,簡直就是錯將魚目當珍珠。

    平民之女?

    真是可笑。

    論身份來說,楚明玥身為楚家少主,手握實權,比曾柔有過之而無不及,論兒女來談,楚雲暖小小年紀便能執掌南堂世家,就算是男兒也做不到她這一般。楚雲揚聰慧有禮,又受教於宋昉,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而曾柔一雙兒女,一個驕橫跋扈,一個紈絝無禮,實在是沒有辦法比較。

    相裏音翎流拂開衣擺,大步離開。

    陛下,臣實在是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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