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神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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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城之時已是傍晚, 趙子言先跟著一起進來的人去西市那邊用五文租了一夜大通鋪, 然後才在河邊將自己擦洗幹淨了回去。

    “小娃, 你怎麽一個人住這裏?”趙子言一旁的老婆婆看他啃野果可憐, 就端了碗米湯給他然後問, “這邊一個小娃可住不長遠——”

    所謂大通鋪就是一個小破房間裏砌兩塊高點的地,然後往上鋪了稻草再加塊厚布當床單,每人分得兩尺寬大小地方和一床用了不知道多久的薄被子,一夜五文錢, 正適合沒多少錢的普通老百姓。

    ——雖說朝廷不怎麽查宵禁, 但要是晚上直接流落街頭, 倒黴被卷進武林中事就壞了。

    來的路上,趙子言聽周圍的人們這麽算了下,就跟著大部隊一起來了這邊。在分開之前, 他還不引人注意, 等到大家都三三兩兩住一起了, 他一個小孩子就顯得奇怪起來。

    趙子言看了四周的房子, 等到發現有一個房子裏進出的都是老人和女人, 偶爾大人身邊還跟著小孩之後就走過去,學著其他人的樣子交了錢領了被子過去。

    收錢的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 胡子塔拉的看不清臉。趙子言過去的時候他照常收錢, 然後領著他去了鋪位又回去, 從頭到尾都不說什麽話。

    而似乎是秉承著這一潛規則,直到老婆婆給趙子言遞來湯之前,這個屋子的兩個房間都是十分安靜, 沒有人說話,連動作也都十分小心。

    “謝謝老婆婆!”趙子言知道原身現在的樣子挺可憐的,就立刻賣了個乖,然後問,“怎麽了嗎這裏?我無父無母,手裏又沒什麽錢,尋親的時候,聽路上的人說晚上要是不想流落街頭被人砍死,最好就是來西市租個大通鋪先住著~”

    “你這樣租什麽大通鋪,直接去東邊城隍廟那邊,那裏晚上隨便住~”右邊的小孩聽了趙子言的話插嘴道,然後被旁邊的女人拉了下,雖然不服氣但還是閉嘴了。而隨著小孩這句話,屋裏的其他人也都或明或暗地看了過來。

    “你別怪這孩子,”老婆婆打了下小孩的頭然後解釋,“這裏雖然是便宜,但是治安也不是很好,像我們這樣一家人一起住還好,青年人自己住也不差,就是一個人的小孩、女人和老人危險了。”

    “這裏住的人多,也雜,說句不好聽的,說不定哪個屋子裏就住著什麽惡人。”見趙子言還是懵懂的樣子,老婆婆壓低了聲音說,“雖然在屋子裏的時候,有房舍人,但是出了屋子發生什麽事就不一定了——小孩說的話衝,但是這個理,東邊城隍廟雖然晚上是乞兒窩,但是因著白天還常有人去上香,又是官府管著,周圍治安比這裏來說要好些。”

    “可我不是乞兒!”趙子言本來也沒打算在這裏呆多久,更不可能跑去城隍廟了,隻是他如何打算卻不能說出來,就隻揪著這點說了。

    “好好好,你不是,但是你錢不多又沒個大人,先當幾天乞兒,等找到家裏大人了再不當乞兒,不久安全多了嗎?”老婆婆哄孩子很有一手,順著趙子言的話就這麽說了,“這樣省下來的錢還能再吃幾個饅頭喝碗粥,是不是呀?”

    “是~”趙子言看老婆婆不說服他不放心的樣子,就應了,然後才喝完米湯睡覺。

    第二天一早,趙子言把自己收拾好之後先是跟老婆婆道別,然後才花一天時間在城裏轉了一圈。

    直到傍晚,趙子言敲響了最後一個預先選好的店鋪大門,在老板疑惑地眼神裏問:“先生,你們這邊還差書童嗎?不入奴籍、隻做一陣子的那種,我會寫字算術,可以表演給先生看。”

    這是個小書店,按照零碎聽來的話看,應該是某個私塾裏的先生開的,平時賣些書法字畫詩集等,偶爾也幫忙謄寫抄錄其他東西,收點辛苦費。

    趙子言先前是打算找個店鋪當一個月賬房,順便在這個城裏待些天,給先前那兩人機會謀定而後動。隻是他雖然字很漂亮,算術也不錯,但是因為年紀太小且不知根底,除了一個有武林背景的客棧願意雇傭他,其他人都是搖頭——隻是趙子言隻做一個月,和客棧要求不符,就在掌櫃的遺憾裏走出來了。

    現在是趙子言最後的一個機會,如果書店老板也不收他……他大概真的去客棧做一年再走了,這樣時間會很趕。

    “你且進來。”老板掃了一遍趙子言,然後拿出紙筆:“先寫幾個字——就你的名字吧,然後再加本店名稱。”老板指指外麵的招牌。

    趙子言提筆,寫下“謝思純”三個字,然後又跑出去看了才進來:“萬家書窗。”

    因為謝思純的條件,趙子言隻規規矩矩地寫了這幾個字,看起來沒什麽出彩,也不會顯得不堪。

    “還行,隻是匠氣有餘而靈氣不足,又兼之腕力不夠——”老板看了一眼之後說,然後再問,“今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頭,下有五十四足,你且算雞兔各幾何?”

    趙子言心算一會答:“雞十三隻,兔七隻。”

    老板點頭,然後問:“你打算做多久?”

    趙子言回答:“一月——前後多少些時間沒關係。”

    老板眨眨眼才說:“三月如何?我有一弟子外出,差不多三月之後回來。”

    “可以。”

    說好之後,老板告知趙子言他名溫雅,然後帶趙子言去了後麵的院子,讓他明天開始再工作。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溫雅交代了趙子言如何定價和整理,然後就問了趙子言的籍貫和路引去官府辦了手續,說是按照夥計的名分辦的。

    回來後,溫雅也不多說話,隻閑閑地看著趙子言應付生意,偶爾指點下。

    第三天,見趙子言可以自己打理書店了,溫雅就把事情都交給他,自己躲後院了隻說以前便是這樣。

    而在第四天,之前的齊姑娘就一個人來了書店,說是謄寫一本武林秘籍,卻在看到趙子言的時候驚呼:“你怎麽在這裏?!我找你好幾天了,前幾天周師兄收到我的飛鴿之後很感動,正在過來的路上呢!”

    趙子言手裏的毛筆跌落,在雪白的紙上暈開濃烈的墨色。

    然後趙子言慌張低頭:“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不認識你。”齊姑娘見此就按住趙子言的肩膀,要看清他埋下去的頭。

    趙子言掙紮。

    齊姑娘再要問,院子裏的溫雅就出來了,臉上溫和笑著,手裏卻是把齊姑娘的兩隻手扒下來:“這位姑娘,你若是有事可以跟我說,不用為難一個小孩子——思純是我的書童,如有招待不周,還請擔待。”

    齊姑娘雖然因為原身這身體年紀小,本就沒用多少力,但輕而易舉地被把手拿開還是挺吃驚的,她看了眼趙子言又看了眼溫雅,最後一跺腳:“我認錯人了,對不起!”然後就跑了出去。

    而在齊姑娘出去之後,溫雅就把趙子言放在櫃台前:“你是不是武林中人?”

    “不……”趙子言本想說不是,但是轉念一想,雖然原身現在還不是,但是他做的事情已經跟武林扯上了關係:要被趕走了。

    原本他被拒絕,“不知根知底”那一項裏便是含了“不知是否為武林中人及其後代”這一項,現在他這種被坐實身份的,遇到普通百姓肯定是會被趕走的。

    “不是?”溫雅佻著語氣反問。

    “是!”趙子言破罐子破摔,同時也是抱著不害人了的心思:先前沒想到,他現在自己跑進去齊峽山事件的狀態,根本不適合和普通老百姓接近。

    “哦?”溫雅卻還是之前的語氣,“你是武林中人?”

    “你這種毫無修為的小身板?還是資質絕底的根骨?你是武林中人——誰家有你這種後輩,那是八輩子倒黴了,還是和普通人生下來你?”溫雅接著便說,語氣依舊是佻著,內容十分傷害人,“滾!”

    趙子言向溫雅行個禮,當做謝他兩天收留,然後轉身就出去:原身資質是不好,但是莫名其妙被才認識兩天的人當麵這麽諷刺,他脾氣也沒好到幫自動溫雅辯解。

    “回來!”

    趙子言剛出門幾步,身後又傳來溫雅的聲音。

    “我讓你滾你就滾,我讓你死你去不去死啊!”溫雅見趙子言不理他,跑過來揪著人就往回走。

    趙子言先是掙紮了一下,然後在溫雅不可抵抗的力氣裏想起剛才他將齊姑娘的手拉開,又努力地掙紮了起來。隻是他本來就沒走出幾步,這一會就已經被溫雅拉回去了。

    隻是奇怪的是,趙子言發現街上的人對溫雅的行為沒有一點反應,好像他不是在當街綁架——現代世界去多了的後遺症,趙子言想,在這裏他明麵上是溫雅店裏的夥計,溫雅對他做什麽外麵的人應該都不會感到吃驚。

    隻是這麽想著,趙子言還是覺得外麵的人反應有些奇怪。

    而在把趙子言拉進去之後,溫雅直接關了店門,將他按在後院的石凳上。

    “說吧,你的身份。”溫雅冷笑,“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武林中人’都跑來我店裏做了書童,還有什麽了不得!”說道後麵,溫雅的話裏怒意已經逐漸消失,隻留下冰冷的語調。

    “我……我和武林其實沒多大關係,就是……我爹是武林中人,我……是私生子。”趙子言見溫雅這反應,心裏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剛才那是你姐?”溫雅自動給齊姑娘安了身份,然後按照齊姑娘的身份反推趙子言,“那你可是了不得了啊?!”

    “不是,我和齊姑娘沒有關係。”趙子言連忙擺手,“我隻是碰巧被她師兄救助過而已。”

    齊峽山嘛,漫天救人,溫雅想:“就這樣?”

    趙子言心裏猶豫一秒,還是做出斬釘截鐵的樣子:“就這樣。”溫雅這種不知身份又情緒多變的人,牽扯越少越好,周錚的事情還是不要在他麵前漏出馬腳了。

    溫雅看了幾秒趙子言,然後才笑了,一副之前的樣子讓他繼續打理店鋪:“現在才中午,你且去開門吧,到晚飯點了我去替你~”

    趙子言不動。

    “怎麽?還有情緒了?”溫雅親昵地揉揉他的頭,溫聲道“別生氣了,我也是關心你嘛~剛才是我不好行了吧,乖乖去開門~”

    趙子言立馬跑去前麵——溫雅剛才幹什麽呢?!!!

    而在趙子言走了之後,溫雅對著某個方向冷冷一笑,然後才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