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冬雪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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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玄殿不遠處,寒歆韻就能聽到裏麵傳出的嘻笑聲,一言一語講的不亦樂乎。她問殿外看守的隱塵和迎雁,“笑的這麽開心,他倆在幹什麽?”
迎雁告訴寒歆韻,“在玩打手。”
想來時辰不早,寒歆韻見他們玩的開心,知趣地沒去打擾,轉道回自己居所,打算明日再來跟他們說正事。
寢殿內,盤腿端坐的柳霜經曆重重失敗後,兩手一卷衣袖,直接挺起身板在床上跪直,誌氣滿滿地叫囂,“我就不信了!”
她已經經曆了打手人和被打人兩重角色,怎麽一次都贏不過他?
“百折不撓,有誌氣。”墨雲簫笑評價道。
見他不把手放上來,柳霜瞪眼,“笑什麽?來來,最後一局,我肯定能贏你!”
墨雲簫溫柔的眼光注視她,把手放到柳霜的手上方。待柳霜集中十二分精力,一掌翻拍下去,便聞“啪”一聲脆響,勝利就此落岸。
柳霜反倒沒有特別開心,看到被她打的通紅的那隻手,眉都凝到一起,忙給墨雲簫道歉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其實以為自己不會贏,所以才力氣大了些。”
下一瞬自己額頭被狠狠一點,聽墨雲簫唏噓著說:“你下手真狠。”
柳霜知道打疼了他,小心翼翼湊近那隻手,緩緩吹氣幫他緩解疼痛。
墨雲簫看著她說:“吹不管用。”
柳霜抬頭望他,一下洞悉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複低頭朝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這樣呢?”她問。
墨雲簫想了想說:“有一點點作用。”
柳霜嘟起嘴巴,心中暗想一點點就是還不夠的意思,她又把整隻手挨個地方親了個遍,挑起眉毛看他。
墨雲簫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大手一攬,一把柳霜撈至身前,讓她跟著自己躺下,“時間不早,該睡覺了。”
“那睡前最後來一局真心話?”柳霜覺得上回篝火舞會沒能嚐試真心話有些可惜,所以自己也想試一次。
墨雲簫提醒道:“現在沒有竹簽。”
柳霜提議猜拳,勝者隨意問輸者一個問題,墨雲簫自然答應。結果柳霜出布,墨雲簫出石頭,輸贏立斷。
麵對柳霜白占便宜的得意,墨雲簫笑說:“想問什麽?”
柳霜埋頭苦想好半陣,才想出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問題,當即激動半起身壓向他,“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會那麽懼寒?”
昏黃燭光下,墨雲簫悄無聲息將唇邊那抹淺掛的笑意隱藏,他與柳霜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對視:“你真的想知道?”
柳霜“嗯”聲點頭,頭輕輕擱在他胸前,說:“因為我感覺不是你修火靈的原因,惜瑤同樣修火靈,她就不怕冷。”
柳霜等了很久,都不見墨雲簫有張口的跡象,以為他不想說,或者是已經睡著。在她也即將進入夢鄉時,聽見了墨雲簫出聲。
“在我兩百一十七歲時,剛認師父學藝不久,適逢五國百年匯宴在辰族舉行……”
柳霜說不清什麽感覺,隻聽他的言語異常平靜,仿若在講述和自己無相關的事。她想,這件事應是他心裏一直存在的陰影,從小對他傷害極大。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當年這件事與她阿爹阿娘也有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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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潛跡大陸,男子四百及冠,女子三百及笄,二百一十七歲的墨雲簫隻是個心智半熟的少年。百年匯宴在本國舉行,但族中急信傳召,直言他不可缺席,限歸期三日。
那時蹤越神功還未練就,他隻能策馬而行,從西北荒漠的追音涯到中原之地辰族,不顧路上寒風凜冽,三匹馬被活生生跑死,隻有他還在硬撐。
直到最後一日除夕,卯時是最後期限,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回來,辰族主更是得意他抗命不遵,恰恰此時,明衛在朝堂外通報少主歸來的消息。
不過一個消息,弄得幾家歡喜幾家愁。同樣年少的休臨露出驚色,辰族主則是冷藏笑意,在金華大殿上看那風塵仆仆的黑衣少年一步步走近。
辰族主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中讀出一副永不服輸的意誌,這是讓他無錯處可挑。
金漆龍椅上,尚處青年的辰族主脾氣已然不大好,玄衣金絲龍袍加身,居高臨下俯視下方直立的每一人,一手握龍椅把手,一手抄起一本奏折朝在大殿前方的少年狠勁甩下,怒啐道:“你還知道回來?”
休臨見少年雖立在原地,卻已精神不濟,似是頭冒虛汗,臉頰泛紅,狀態很不好,應當是正在發燒。
少年不卑不亢地說了一句,“請父主責罰。”
辰族主騰一下起身,威力足矣震懾四方,台階下所有臣子紛紛受驚嚇跪首伏地,唯有身為當事人的少年靜立不動。
“不顧家國道義,未經許可私自拜師,好一個先斬後奏,你當然該罰!”
辰族主絲毫不給少年辯解的機會,無縫銜接下一道命令,“加上禦前失禮,數罪並罰,處以廷杖五十。”
三大長老一個個震驚過頭,綿延不斷的想法占據他們的頭腦。雖有“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說,但真能做到的皇家又有幾個?族主當真鐵麵無私到這般地步?那可是他的親兒子,就算不喜,也不至於用廷杖撒氣。
大長老慈悲心忽起,大膽站出諫議,“族主,少主剛千裏迢迢快馬加鞭連夜趕回,如此刑罰實在過重,臣建議減輕處罰。”
二長老與三長老一同附議,七令和其他大臣也跟著附議,因為他們都覺得這五十廷杖能把少主活生生打死。
大長老繼續諫議,“今日恰逢除夕,四國使者即將到來,如此大好之日,萬不可在族中染血,還請族主三思而後行!”
辰族主被這一出群臣諫言的戲碼氣笑,“大長老這是仗著百官之首對吾耀武揚威?”
大長老唯有低首,“臣不敢。”
這時辰族主發現底下的休臨也是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眯緊眼看他,“你也要附議?”
少年休臨怔愣一瞬,抬頭看向辰族主,又看了看和自己同輩的黑衣少年,回道:“父主,少主還在發熱,依兒臣看,不說減輕處罰,最起碼可以延後,等病好再行刑。”
群臣外加休臨的反抗,讓辰族主大怒拍案罵道,“通通反了?再敢有一人諫言,吾讓你們都跟他一起挨這五十杖!”
麵對辰族主的震怒,無一人膽敢繼續言論,全部垂首不語。金殿靜悄悄的,隻剩辰族主一個人的大聲指罵和羞辱的言語,“一個天煞,辰族養他這麽多年,今日用他的血祭奠蒼天也不為過,興許蒼天一高興,我辰族還能謀個吉祥如意。”
整個早朝變成少年一個人的主角,從頭至尾皆是一場給辰族主肆意作樂的戲劇。
又一聲冰冷無情的命令,兩個執刑官一前一後走進大殿,似沒有感情的器械,來到立在大殿前方的黑衣少年麵前。
少年休臨以為他至少會趁機反抗,再不濟也能出逃,可直到那兩執刑官一左一右將他拖至殿外,他都沒作任何反抗。
少年的眼神比死水還要灰暗死寂,瞳孔不再聚光,就好像早已經是個死人。
隨後,辰族主終於達到泄氣的目的,遣散百官下了朝。行刑地特意設在殿外,是下朝必經之地,片刻之間,已有十多個執刑官執杖等候在此。
辰族主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此番杖責定要讓百官一一瞧個正著。
人是按照廷杖慣例,由四棍架起全身,放倒在地。說好聽點是“放”,實際卻是不留情麵的“摔”。為彰顯皇威,摔的姿勢必然如狗趴地一樣,很多人在這一摔後就已經筋骨錯位,更別提接下來的廷棍落身。
墨衣少年俯趴在又冷又硬的白石磚上,虛汗浸濕了衣領,臉色燒紅一陣,又慘白一陣,不僅衣擺被撩起,衣褲更是從腰部被褪至膝彎。有四人空手擒住他四肢,將他死死按壓在地。
另外的十人,皆人手一根栗木而製的廷棍。棍端包有鐵皮,成槌狀,鐵皮之上釘有倒勾。第一棍混著寒冽涼風擊打下去,倒勾直直刺入肉體的痛,讓少年麵色頃刻慘白如紙,冷汗凝出水珠往下落。
廷棍再毫不留情地順勢一扯,直接連皮帶肉撕下一塊兒。一雙被凍成紫紅的手腳控製不住地向上蜷曲,四人又狠勁向下壓牢。在這深入骨髓的痛楚中,少年不禁顫出泣聲。
他想掙紮,想求助,想遠離,可沒人會帶他脫離苦海。那些執刑官隻會用力壓緊他掙紮的手腳,把他像俎上魚肉一樣責打。那些百官,三大長老在遠處駐足片刻,終是搖頭歎氣從側邊走過;七令你看我,我看你,也選擇視而不見;其餘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交頭接耳,同樣不敢上前阻止。
有人偷偷控訴,“明知少主身體不適還強意杖打,族主也太狠了吧……”
也有人小聲斥責,“你知道什麽,少主雖是少主,但不得族主歡心有什麽用?敢和族主對著幹,注定下場淒慘!”
還有人充滿憐憫地說:“據說對正常人,七八十杖命就沒了,五十杖……不知少主還能活命不?”
最後有人給出一個中肯答案,“想來不死即殘。”
百官的閑話一直持續到自家的家常閑談,而此時天卻飄起白雪,雪再被冷冽寒風一吹,刮在臉上如被刺破皮膚的疼。
十位執刑官,秉承一人五棍的原則,井然有序地執行杖刑。
在辰族主嚴令下,行刑官照實打,不出幾下,少年的臀腿已然一片血肉模糊。
待到二十杖,少年口中開始溢血。
三十杖時,他昏暈過去,卻被一盆冰水澆醒,身體開始冷的發抖。
四十杖時,他再度暈厥,已連發抖的動作都沒力氣維持,身上身下血染成河,浸入石磚成為再也抹不去的血漬。
最後十杖,動作極慢,也最難熬,總像前腳剛踏入鬼門關,後腳被拉回人間給人緩息,以此周而複始。
漫長的五十杖結束時,他的臀腿遍布深紅發黑的裂痕,全部成為被打壞扯傷的死肉。
冷水介於冰與水的溫度的鹽水,不往少年臉上灑,反而撒向下半身,不僅衝淡地上不少粘稠血液,更是將少年活生生痛醒。
少年額前散落下的長發不僅被疊疊冷汗浸濕,還結成冰垂掛下去,兩邊臉已被凍僵,就連睫毛也覆上寒冰。有人過來掰扯他的身子,替他合好衣物,他痛的連氣都難喘。
而議政殿內,聽到殿外時不時掄起又打下的劈啪聲響時,身在高位的辰族主眼中狠厲與得意更甚,他甚至不用看,就能想象殿外是怎樣一番壯景。
待百官散盡,主管陳祿陪同辰族主一起走出大殿,遠遠便望見下方白石階上萬分醒目的一大灘腥紅,以及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少年。
大雪依然持續不斷往下落,地上已經積攢薄薄一層,在龍罩下的辰族主絲毫不受風雪影響,當他走至少年跟前,給出一句冷嘲。
“對不聽話的牲畜,吾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來馴服。”
辰族主再臨近少年耳旁譏諷笑說:“被這麽多人觀刑,吾若是你,哪還有臉再活著?”
陳祿不忍再看腳下紅淒淒一大片,剛要微閉眼,就聽辰族主喊他名字,他隻好恭恭敬敬地睜眼應聲。
辰族主沉聲下令道:“一日之後,若還有氣,就送去醉月樓。”
陳祿被嚇得都吐不出完整的話,“啊?族……族主……您說要送去……”
辰族主瞥他一眼,雖然很淡,但足夠要命,“你有異議?”
陳祿趕緊否認,“沒,沒!”
而此時,血泊中的少年猛然一仰頭吐出些許暗血,掌間運足力量掙紮起身,卻在觸到後身刀割般的傷痛時轟然跌回原地。
陳祿掃一眼地上少年的傷勢,不免心中一歎。這是聽到族主剛說的話,急火攻心下的垂死掙紮。怕隻怕,縱使留一口氣到明日,終身也殘了。
於是陳祿試圖再讓辰族主收回成命,“族主,傷成這樣,醉月樓怕是……不如換個地方?”
辰族主頗有意思地瞧著地上仍在不斷掙紮的少年,把那雙眼中一層暗藏的恐懼看的一清二楚。
一條灰色氣線突然從他手中飛出,纏上少年的脖頸,再往上一挑,少年的眼睛被迫同他直視。
“開口求饒,發誓永遠做吾身邊一條狗,便不送你過去。”
少年盯著他,眸中縱有五分懼,也至始至終不肯低頭。
“你知道醉月樓是什麽地方!”辰族主猛地扯緊氣線,少年的脖頸一瞬被勒得見紅,伴隨極端痛苦中的啞聲嘶叫,他的身體被從血泊中直拖出約一尺遠。
一柱香時間過去,辰族主用那條和栓狗鏈子一樣的氣線將少年整整拖出一個圈,依舊沒得到一句求饒的話。
辰族主一氣之下又將少年打回血泊中,轉了語氣,陰惻惻笑說:“看來你很樂意去醉月樓,對你這種姿色來說,確實是個好地方。那裏的人和你一樣,都是些下賤坯子,你既是殘了,就比他們還下賤!不過不要緊,誰讓那地方隻看長相不看出身呢?”
辰族主不再猶豫,收回氣線,對陳祿道:“回去擬份聖旨,割除他皇族身份,廢為庶人,終生不得踏出醉月樓。”
被釋的少年喉嚨嘶啞異常,加上高燒不退,神智逐漸模糊不清,最終還是痛昏過去。
寒冬臘月,三十除夕,約摸正午,其餘四國人陸續到齊。晚宴時分,五國老少在昭和殿慶祝大團圓,期間席桌擺滿美酒佳肴,場中歌舞升平,人人一邊把酒言歡,一邊守歲求平安。
這場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開始隻飄細小碎雪,後來下的越來越大,掛滿了樹梢,落滿了屋簷,以至於宮牆角堆積的白雪都足夠過半身,整座皇宮全部裹上銀裝白服。
而自從卯時過後,群臣上朝的議政殿再無人問津,那渾身沾滿血汙的少年從沒有站起過,連帶整座議政殿,逐漸被所有人遺忘在寒風凜雪中。大雪一層又一層地堆積,由薄薄一層改為一寸深,再由一寸深增加到一尺厚,最後將人全身埋沒。高處俯望過去,這不過是天地蒼茫間的一片淒涼之地,盡是沒有溫度的蒼白。
人總是在遺忘中被世間埋沒,在埋沒中被命運安排死去。像他這樣活著完全沒什麽意義的東西,就算死在這場大雪裏,也沒什麽所謂。
午夜子時,煙火劈裏啪啦在皇宮各個繁華角落響起,夜空頓時澄明一片,所有人都迎來他們新的一歲。議政殿這片寂靜冷清之地,也迎來一絲一縷的人氣。
“小清風,跑慢點,那邊雪很深!”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說話聲。
叫小清風的小男孩年齡不過半百,人雖小,卻淘氣的很,肆意在天地間穿行,一不小心被什麽東西絆住,“撲通”一聲砸入深雪坑中。當他把手舉起來時,一雙桃花小眼呆住,觸目的驚紅把他嚇一跳,“哇”一聲大哭起來。
身披雪白絨裘的女子急步跑來,關切問他摔到哪裏,小清風驚恐遞出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女子又著急又擔心,“怎麽流這麽多血?”說罷拿出手帕趕緊給他包紮,還一邊溫聲安慰他,“不哭不哭,小清風是最堅強的男孩子!”
小清風果真停止哭泣,包紮到一半時,他忽然眨眨眼,對麵前女子說:“姑姑,不疼。”
白裘大衣的女子驚愕,試探捏了捏小清風的小手,對方沒任何反應。
“那你手上血跡怎麽來的?”她疑問道。
小清風一指麵前雪地回答:“摔倒後,手上就有了。”
白裘女子好奇摸摸頭腦,以為大過年鬧鬼,叫小清風轉過身別看,自己一掌運起靈力將前方積雪全部吹開。此時她睜著的眼全然寫滿了不可置信。<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