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強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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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氣爽,萬裏無雲,今天是個郊遊的好日子,也很適合放牧,一名牧童騎在牛背上,吹著竹笛,看著野地裏散落的幾頭牛,遠處村落冒起嫋嫋炊煙,那是村民們在生火以準備夕食。

    牧童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放下竹笛,從懷裏掏出半截炊餅,炊餅外層有些發黴,他拿著炊餅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後啃起來。

    牛羊等牲畜需要吃得膘肥體壯才能平安過冬,所以這個時候要讓牲畜們盡量多吃一些草,然而這幾頭牛吃的是鮮嫩的野草,牧童吃的卻是發黴的炊餅。

    對於主家來說,牛可比他這個牧童值錢,牛可以耕田,瘦弱的他拖不動犁,所以牛不能餓著,牧童飽一頓餓一頓倒無妨。

    艱難的吃完炊餅,牧童坐在牛背上發呆,這時節不太平,到處都在打仗,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跑去投軍混口飯吃,好歹能吃飽。

    上戰場很容易死,而做錯事被主家打得死去活來也好不到哪裏去,對他來說,反正自己賤命一條,去哪裏都是做牛做馬,若是投軍立下戰功,搞不好就會苦盡甘來。

    雖然立功的希望渺茫,但總歸有希望不是?

    但他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瘦腿,加上年紀還小,心道去投軍恐怕沒人要,於是歎了口氣,收起心思。

    土路上有動靜,牧童抬頭看去,隻見道路上塵土飛揚,似乎有馬隊在接近,他原以為是大郎君外出打獵回來,不過看樣子不太像。

    同時有幾處塵土飛揚,漸漸匯聚在一起,看動靜有些不對,牧童心中不安,便要趕著牛回村。

    馬蹄聲近,有十餘騎圍了過來,牧童見著這些人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穿著鎧甲,不由得嚇得渾身發抖,胯下老牛則不緊不慢吃著草,淡定得很。

    一騎靠近,騎馬的是一個彪形大漢,一臉絡腮胡,未著兜鍪而是綁著頭巾,身上鎧甲沾著塵土,看上去整個人灰撲撲的。

    不知何故,牧童見著這人,就想起了村裏的屠夫,一身血腥味極其嚇人。

    大漢見著麵色慘白的牧童,擠出笑容問道:“嘿!少年郎,那邊的村子是吳家村麽?”

    大漢的笑比哭還難看,在牧童看上去就是惡鬼化身,哆哆嗦嗦一會好歹把話說出來:“是....是....”

    “是有雙孖水井的吳家村麽?”

    “是...是....”

    “少年郎,前麵帶個路,老子要去找村裏說話算話的人!”

    牧童哆哆嗦嗦的應承,隻是胯下老牛一心吃草,根本就不管牧童的嗬斥,大漢策馬近前一把抓住小牧童,不顧其求饒,橫放在馬背上,領著人向村落前進。

    走了幾步,不忘交代其他人:“你們幾個,把這幾頭牛趕到村子裏,免得人家以為我們搶牛!”

    “你們幾個,在這裏探探地形,一會要紮營的!”

    “是!”

    忽然出現並匯集一處的幾股騎兵,在吳家村外曠野忙碌起來,與此同時而村裏響起示警的號角聲,青壯們忙著布防,村外圍了一圈夯土牆,是他們賴以自衛的唯一一道防線。

    世道不太平,小股馬匪、流寇甚至潰兵時常襲擾村落,那些警惕性不夠、舍不得起夯土村牆的村莊,經常被人半夜偷襲、洗劫,所以久而久之能存活下來的村莊多少都有自衛力量和防禦設施。

    許多村莊都是聚族而居,村民大多是同姓族人,雖然平日裏多有紛爭,但當外敵來時大多能同仇敵愾,畢竟村子若被馬匪、潰兵攻破的話,大家都會倒黴。

    接近村莊的不速之客有五騎,個個身著鎧甲,看上去十分精悍,土牆後的青壯們雖然已經彎弓搭箭,卻沒有貿然放箭,因為按照“慣例”,這應該是馬匪、潰兵派人來要好處。

    也就是要些錢糧,讓村子花錢消災的意思,若是村子給了,那麽馬匪們就轉到別處去,大家和和氣氣,不傷人命。

    若是村子不給好處,那雙方就真刀真槍打上一場,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一般來說,碰到馬匪來要好處的村莊,多少都會給一點,花錢消災,吳家村這幾年就陸陸續續碰到過各路馬匪、潰兵來索要好處,基本都給了。

    然而讓村民出乎意料的是,來人不但沒有索取錢糧,還直接扔了一串錢進來:“官軍路過,要在路邊生火做飯,用你們的水井,識相些!!”

    吳家村外土路上,有大批車隊駛來,停在路邊寬闊平整的野地裏,分成幾排排開,又有數百騎兵在四周遊走,看架勢真的是官軍來了。

    這年都到處都是官軍,也不知那一股是真、那一股是假,村民們不敢質疑什麽,因為看樣子對方人很多,真要攻打村莊,他們哪裏守得住。

    村民們老老實實打開村門,那幾名騎兵策馬入村來到雙孖水井邊,打了一桶水上來,直接用手撈起一捧水嚐了嚐,大笑道:“果然甘甜清涼,好水!!”

    強做鎮靜的村正走了過來,詢問有何可以效勞之處,那大漢大咧咧說道:“打水,你們幫忙打水運到外麵!”

    他伸手一指村外曠野上正在排隊列的馬車:“運到那裏去,放心,官軍不會白白使喚村裏人的!”

    有些膽大的村民運水出村,到村外土路那些馬車聚集的地方送水,還沒走近就發現馬車車廂上冒起煙,數十甚至上百輛馬車同時冒起煙,那場麵十分壯觀,讓村民們不由得疑惑起來。

    如果說是失火,那麽馬車附近那麽多人,怎麽沒見去救火?

    待得走近一看,原來馬車車廂上架著釜,夥頭兵們正圍著一個個馬車忙裏忙外,忙著燒水、做飯。

    車廂的形製很特別,就像一個個能被馬拉著走的灶台,上麵架著釜,下麵灶膛裏燒著柴禾,而有的馬車車廂裏滿載著柴禾,有的馬車滿載著炊餅等食物,還有的馬車車廂裏竟然裝著水。

    村民們運水到車隊處,夥頭兵們已經把水車裏的水用了許多,於是讓村民將井水倒入水車車廂。

    看著眼前一排排正在燒水做飯的馬車,村民們覺得大開眼界,他們見識過很多過路兵馬,知道軍隊都是在地上起灶燒水做飯,沒見過誰把灶台架在馬車上使用。

    而對方用的釜也很特別,有村民靠近了看,發現這根本就不是釜,而是鐵製的“西陽鍋”。

    西陽鍋,據說是黃州西陽出產的一種炊具,由生鐵所製,熱得快,省柴禾,但因為是全鐵製,價格不菲,吳家村裏倒是有幾口,都是有錢人家用的。

    不一會,車隊營地裏飯香撲鼻,勾動村民的饞蟲,他們看著一鍋鍋冒著熱氣、散發著肉香的肉湯,不知不覺間口水都流出來。

    一根根肥肥的黃州臘腸,在肉湯裏沉沉浮浮,湯麵有明顯的油星,而那些蒸籠裏,一個個炊餅同樣散發著肉香。

    參與運水的村民,每人都得了一個熱乎乎的炊餅,就連帶路的那個牧童也得了一個,他拿著熱乎乎的炊餅,心情激動萬分。

    將鼻子湊到炊餅邊,使勁吸了一下肉香味,牧童張嘴咬了一口,隻覺得滿口都是軟軟的麵,十分好吃。

    一股濃烈的肉香味撲鼻而來,他仔細一看,發現炊餅裏竟然有餡,竟然是肉餡!!

    牧童抹了抹眼睛,再仔細看去,發現炊餅裏真的是肉餡,雖然這些肉呈絲狀,如同絲絮般縮成一團,不知是何種肉,但吃在嘴裏明顯能感覺到是肉。

    不僅如此,餡裏還有油,不知情的牧童一口咬下去,油水沿著手向下流,嚇得他趕緊舔手、吮著手指,要把一滴滴寶貴的油都吃到肚子裏去。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如今正是長身體的牧童,難得吃到如此好吃的炊餅,三兩下就狼吞虎咽吃完,眼巴巴看著不遠處的馬車。

    先前挾著他入村的大漢,剛好從旁邊路過,見著牧童如同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哈哈一笑,拿了個炊餅遞給他:“呐,拿去,認真給官軍辦事,就能吃個肚圓。”

    “謝....謝!!”

    牧童接過炊餅,激動得接連鞠躬道謝,然後三兩下就把炊餅吃完,那大漢見狀又遞過來一個:“這是第三個,莫要再吃了,再吃就會撐死了。”

    接連兩個分量十足的炊餅下肚,牧童已經打起飽嗝,他小心翼翼的收起第三個炊餅,要留著明日吃,如此好吃的炊餅對於他來說,真的是人間美味。

    其他村民也都得了第二、第三個炊餅,見著有如此好處,幾乎整個吳家村都沸騰起來,男女老少按著官軍的要求,擔水的擔水,砍柴的砍柴,竭盡所能幫忙,換回熱騰騰的炊餅。

    甚至連家裏存著的柴禾都一股腦拿出來,交給官軍換炊餅。沒過多久,官軍馬車上又裝滿了柴禾,水車裏也裝滿了水。

    見著如此親切的官軍,村民們的話也多了起來,開始說起周邊的情況,與此同時,他們打聽到這些車叫做“炊事車”。

    鑼鼓聲起,號角聲此起彼伏,護衛炊事車的士兵讓村民們回避,回到村子裏去,說如果官軍有事會再去找他們,而現在,千萬別留在車隊營區,因為大隊伍要來了。

    軍法嚴苛,犯了軍規可是要挨鞭子甚至殺頭的!

    村民們知道官軍規矩多,男女老少趕緊往村子走,那牧童戀戀不舍的回頭看著這什麽“炊事車”,回味著口中的肉香、油膩,對這些官軍不由得心生向往。

    不光能吃飽,還能吃好,我也想投軍!

    號角此起彼伏,土路上遠方塵土飛揚,越來越多的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而土路上及道路兩旁,一支軍隊正浩浩蕩蕩的向這邊行進。

    塵土之中,旌旗如林,牧童仔細看了看,在一大片旗幟之中,看見了一頭老虎。

    確切的說,是看見了一麵虎頭旗。

    。。。。。。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一隊士兵念著千字文,離開吳家村臨時用餐營地,沿著土路繼續向前開拔,此時太陽西斜、晚霞滿天,已是傍晚,而他們花了半個小時用餐、大小便後,繼續趕路。

    行軍時念千字文,是虎林軍的特色,不過如今一隊隊結束用餐繼續趕路的隊伍,並不是虎林軍的隊伍。

    在路邊啃著炊餅的西陽王宇文溫,見著這一隊隊精神抖擻的“新軍”,滿意的點點頭:“不錯,有點意思,這幾個月沒白吃苦。”

    幾名同樣拿著炊餅啃的將領,看著這一隊隊宛若脫胎換骨的蠻兵,同樣心生感慨,雖然這些蠻兵官話都說不好,念的千字文恐怕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意思,但能吃苦的特性卻一覽無餘。

    “注意一下時間,注意一下節奏,強行軍不容易,大家保持了一天,可別到最後關頭出紕漏。”

    宇文溫看了一下懷表後交代著,看看另一邊人山人海的用餐營地,他繼續鞭策部下:“人家強化訓練幾個月,就能承受強行軍的勞累,作為官軍,可不能讓人笑話!”

    “大王放心!一切都按照計劃來,督將們都看著表掐時間,時間一到就上路,絕對不會誤了接下來的行程!”

    “話不要說這麽滿,一會天就黑了,夜裏行軍很容易走丟人,你們多留點心,不要鬧出笑話來。”

    “是!”

    宇文溫吃完炊餅,繼續在路邊觀察行軍情況,今日一早七點他就帶兵出發,向著目的地強行軍,按計劃要日行一百裏才能休息。

    通常而言,一支大軍的行軍速度是每日三十至四十裏左右,並不是理想化的每小時走十裏,走六個小時就能走六十裏。

    軍隊行軍,將士們早上要吃朝食、拔營,這需要時間;大軍動起來,前鋒走出數裏地,後麵的還在營地發呆;全軍好不容易走了三十裏路,天色漸晚就得趕緊紮營、準備晚飯。

    折騰一番已是夜裏,士兵們囫圇睡個覺,第二天一大早又得起來拔營、繼續行軍,這樣的行軍,速度哪裏起得來。

    所以步兵日行三十裏,是個無奈的數據,在平原裏以這樣的速度行軍,根本就沒辦法做出戰略機動,在一日攻擊距離從一百裏起算的騎兵麵前,要多悲催有多悲催。

    然而對於宇文溫來說,他依舊有機會,因為虎林軍的強行軍速度很快,能夠在兩三日內連續日行百裏還能有戰鬥力,而經過強化訓練的蠻兵們,也能跟上虎林軍的步伐。

    蠻兵們生活在大山之中,走山路如履平地,腳力是有的,無非是因為營養不良導致體力不怎麽樣,加上沒有紀律,所以通常被認為是魚腩兵。

    但現在不一樣了,宇文溫讓這些蠻兵吃飽喝足,又加強訓練,對方已經脫胎換骨,不敢說一流強軍,強行軍是沒問題的。

    現在,宇文溫手上有一支以虎林軍為核心的可靠隊伍,能夠實現日行一百裏的強行軍速度,這樣的速度能持續兩三日,隨時投入作戰,足夠他實現戰略意圖。

    行軍時,拔營、紮營會消耗大量時間,所以,他的隊伍不要帳篷,靠著人手一條簡易睡袋在野地露宿;埋鍋做飯也會消耗大量時間,所以他的隊伍用可以移動的炊事車準備飲食。

    所謂百步無輕擔,既然要長距離行軍,那麽所有的步兵都是輕裝上路,鎧甲、兜鍪、武器、被褥等物品都放在馬車上,空手行軍以減輕負擔。

    長距離、長時間徒步行軍,人的小腿會酸痛,所以步兵們都打上了綁腿,這可是行之有效的辦法。

    在行軍路線上提前規劃好用餐點、休息點,炊事車隊提前到用餐點準備飯菜,讓分批抵達的隊伍能立刻吃上熱乎乎的熟食、喝上暖暖的肉湯。

    到了晚上,還有隊伍打前站,提前在預定宿營地搭建好簡易營地,讓分批抵達的隊伍有序的在劃定區域宿營。

    與此同時,還有大量騎兵隨行,在隊伍兩翼數裏之外遊走,確保行進中的隊伍不會被忽如其來的敵騎襲擊。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確保強行軍能順利進行,而宇文溫想要出奇製勝,全看此次強行軍能否達到預期效果。

    宇文溫騎上馬,向著前方疾馳而去,一隊隊繼續行軍的隊伍,在官道上首尾相接綿延不絕,遠遠看去,就像一條巨蟒遊動在曠野之中。

    這條巨蟒,要出其不意的接近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