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陰溝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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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滿天星辰,星漢(銀河)橫貫蒼穹,宇文溫抬頭看著繁星,又低頭看看四周,隻見到處都是篝火,舉目望去星星點點宛若滿天星辰落入人間。

    一望無際的平原,在夜裏根本分不清哪裏是天際線,刹那間,宇文溫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漂浮在星空之間,到處都是星星,沒有地麵。

    ‘這不科學’

    宇文溫心中念著“四字真言”,眨眨眼,瞬間由幻境回到“人間”,看著一堆堆篝火,看著篝火邊睡著的士兵,星空再美也是虛無縹緲,枕戈待旦的士兵才讓他感覺到充實。

    不搭帳篷在野外露宿,乍一看上去很浪漫,因為若是天氣好,仰麵躺在地上就能看到滿天星辰,這可是撩妹的最佳環境,待得情緒高漲之後就能水到渠成。

    然而對於強行軍一日的士兵來說,趕緊睡覺才是最重要的。

    日行一百裏,徒步跋涉的步兵們即便打了綁腿,雙腳也會酸脹,那麽就著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吃下幾個餡料十足的炊餅,再用熱水泡一下腳,接著美美睡上一覺,那感覺真是舒服至極。

    鑽在簡易睡袋裏,露腳對著篝火,頭向外,身邊放著武器,每個什的士兵就這麽席地而睡,鼾聲此起彼伏,回蕩在曠野裏。

    臨時起意巡營的宇文溫,實際上無營可巡,因為營地裏沒有營帳,除了馬車圍成的一塊塊營區,連箭樓都沒有,全軍將士就在一塊塊營區裏席地而睡,他也不例外。

    行軍時紮營、拔營會花費許多時間,而不紮帳篷雖然省時間,但這樣會導致一個很麻煩的問題,那就是士兵們不太容易找到自己的營區。

    白天稍微好些,士兵們可以借助旗幟尋找營區,到了晚上光線差,看不清楚旗幟很容易迷路,這對於起夜去方便的士兵來說特別麻煩。

    軍營裏不許隨地大小便,以免引起衛生問題,那麽起夜的人去指定的糞坑方便之後,如何找到自己營區,可不是小問題。

    對此,虎林軍積累了許多經驗,那就是宿營時按一定編製劃分宿營地,然後每個宿營地都有值夜人,拿著營區示意圖,引導夜起方便的士兵“歸位”。

    營區的全局布置,既要考慮集中排便時的方便性,也要考慮到敵人夜襲時如何防禦,所以在全軍宿營之前就要安排好好,然後給各支隊伍分工,讓其知道一旦夜裏遇到襲擊,己方隊伍是負責攻或負責守。

    這些經驗不是宇文溫空想出來,而是通過虎林軍的不斷野外拉練出來的心得,在野外行軍時露宿,隻要不下雨,隻要做好營區外圍警戒,那麽即便不立營寨,全軍將士席地而睡不會有什麽危險。

    當然,若是在漫天風雪的冬天行軍,即便再趕時間也讓士兵們睡在雪地裏,這樣會出現大量非戰鬥性減員。

    宇文溫抬頭看看天空,滿天星辰,沒有一片雲朵,這幾日應該不會下雨,而現在是秋天,即便淩晨會有露水,但在睡袋裏睡覺的士兵,不會因此著涼。

    在營區轉了一圈,宇文溫回到自己的休息處,沒有卸甲而是掀開簡易睡袋席地而眠。

    今日是第一日強行軍,全軍日行一百裏,在小黃以西的武平地界紮營休息,宿營地距離北麵的武平大概三十裏,距離路過的東麵鹿邑大概四十裏,兩不靠,所以全軍隻能在野地裏宿營。

    行軍時將士們都未著甲,但睡覺時為了以防萬一,大家都是穿著鎧甲入睡,若一夜平安,那麽次日行軍前就會把鎧甲脫下放到馬車上,以便輕裝趕路。

    宇文溫全程騎馬,說不上累,但精神時刻處於緊繃狀態,所以同樣疲倦。

    然而他沒睡多久就坐起來,因為睡不著。

    不是想女人,不是睡在地上不舒服,宇文溫是覺得不安全,即便他極力主張為了趕時間,不紮營帳直接露宿,但心中的不安全感,讓宇文溫睡不著。

    沒有營帳,意味著視線開闊,又有篝火照明,那麽刺客可以看清楚他的身形,身為全軍主帥,很容易被某處躲著的心懷不軌之人一箭射死。

    也就是說,宇文溫總覺得某處有一雙眼睛盯著他,作為“被害妄想症患者”,他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但任由這種感覺影響自己的理智,又是萬萬不可的。

    越怕什麽,越要麵對,宇文溫索性坐起身,就著篝火看筆記,如果真有刺客,肯定能分辨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

    宇文溫的筆記本上畫著河南地區的河流走勢圖,他現在在平原地區作戰,騎兵又不占優勢,那就得琢磨各地河流走向,以便借助這些天然溝塹來躲避敵軍騎兵可能的突擊。

    亳州州治小黃,位於渦水南畔,而渦水的流向是自西北向東南流淌,渦水上遊的鄭州、汴州地區,如今是尉遲氏控製著,對方可以派兵乘船在渦水順流而下,進攻下遊的亳州地區。

    即便士兵不乘船,但輜重、糧草可以用船運載,隨著大軍一起南下,省時又省力。

    想到這裏,宇文溫翻到“渦水”條目,其內容是他謄抄自《水經注陰溝水》內容,原著者是酈道元。

    按書中所述,陰溝水出河南陽武縣蒗蕩渠,東南流,在沛和扶溝一帶被稱為渦水(濄水),渦水過扶溝、武平、鹿邑至譙(此時的亳州小黃),繼續東南流淌。

    所以,渦水的上遊名為陰溝水,這個陰溝水的“陰溝”,和陰溝翻船的陰溝可不一樣。

    陰溝翻船,意指不可能的事情都可以發生,真是夠倒黴,而其中的陰溝指的是暗排水溝,和陽溝(明排水溝)對應,陰溝水的“陰溝”和“鴻溝”一樣,是河流的名稱。

    陰溝水過扶溝之後已經很明確被稱為渦水,流向是東南,而宇文溫的進軍路線卻是由東向西,無法借助渦水運送士兵、輜重,所以步兵們隻能靠雙腳行軍。

    鄭州州治長社和亳州州治小黃,兩處城池一西一東,宇文溫所部兵馬在小黃,宇文明領兵在長社城外,尉遲順在長社以北不遠處的許昌駐紮。

    長社、小黃間的距離是兩百多裏接近三百裏,如果以日行三十裏的行軍速度,宇文溫的軍隊要西進抵達長社同宇文明合兵,得花十日。

    這是基於常識得出的結果,身在許昌的尉遲順,會有這樣的判斷,身在亳州北麵曹州的尉遲惇,也會這麽想。

    宇文溫覺得自己若利用這一思維定勢,率領一支軍隊,用三日的時間向西強行軍,忽然出現在長社東,然後跟宇文明合兵北攻,那麽身在許昌的尉遲順會不會覺得“很驚喜”?

    身在曹州的尉遲惇,急切間攻不下睢陽、小黃,此時如果要揮師西進增援尉遲順,隻來得及派騎兵,晝夜疾馳三百裏的騎兵如果不能偷襲得手,根本就無法扭轉局勢。

    所以,宇文溫的戰術就是在敵前迂回,打一個時間差,把二對二的局麵,變成二對一,先解決尉遲順,然後再度二對一,對付尉遲惇。

    這種利用敵人思維定勢破敵的戰術,靈感來源於三國時司馬懿滅孟達的戰例。

    孟達據上庸,叛魏歸漢(蜀漢),當時在宛城的司馬懿準備領兵平叛,兩地相距一千二百裏,上庸地區地勢崎嶇,以常識來說,司馬懿大軍要花一個月時間才能抵達上庸。

    所以孟達不急,優哉遊哉等諸葛亮派出的兵趕來上庸,結果司馬懿隻用了八日就領兵衝到上庸城外,孟達猝不及防之下應對失措,兵敗身亡。

    宇文溫要學司馬懿,給身在許昌的嶽父尉遲順一個“驚喜”,所以他分兵北上駐紮小黃門戶睢陽,讓尉遲惇的注意力集中在睢陽-小黃方向。

    他則出其不意領兵西進,和宇文明一道全力擊破尉遲順,屆時還在想辦法拿下睢陽的尉遲惇就會變成孤軍。

    尉遲惇既不能速下小黃,又無法救尉遲順,身在東麵曹州,和西麵洛州的洛陽守軍隔了七八百裏,兩邊無法相互策應,隻會被宇文明、宇文溫逐個擊破,遲早要完。

    屆時,尉遲惇就隻能灰溜溜退回河北,洛陽守軍孤掌難鳴,根本無法守住城池,如此一來,河南局勢就“穩如狗”了。

    宇文溫精心策劃的這一戰術,唯二兩個問題需要解決,其一,不能讓敵軍過早探知他此次強行軍的動向;其二,尉遲順可不能死在他手上。

    作為女婿的宇文溫若親手殺了嶽父尉遲順,讓他以後如何麵對尉遲熾繁和尉遲明月?

    宇文溫不是白癡,不會在戰前下令將士們不得傷害尉遲順,但他不想親手沾上對方的血,所以臨戰不打算衝鋒陷陣,不然來一出狗血的翁婿對決,誰砍死誰都是悲劇。

    。。。。。。

    夜,陰溝水畔扶溝城,許多士兵列隊在碼頭上等著登船,到處都是火把,將碼頭映照得宛若白晝。

    夜間行船風險很大,但如今秋水充沛,陰溝水水位大幅上漲,所以船隻毫無觸底之憂,雖然夜間視線不好,很容易撞船或者在彎曲河道上擱淺,但隻要點起火把照明,這都不是大問題。

    每一艘船上都有船夫點起火把,分別插在船頭、船尾,以便船夫們借助火光看出自己船隻距離前後船隻的距離,也順便看清楚水麵即兩岸的情形,在河流拐彎處能夠及時采取措施,避免撞船或者衝岸擱淺。

    火把照亮了水麵,也照亮了船艙,照亮了閃爍著寒光的刀刃,照亮了身著鐵甲的士兵,每一艘船上都坐著許多士兵,披堅執銳,背靠船艙低頭打盹。

    趕了一日的路,許多士兵頗為疲憊,即便有人暈船,也都在船上睡著了,操船的船夫仔細看著河麵,時不時撐著竹篙,讓船隻避開水流湍急的險灘。

    一艘運兵船為了避免撞上前麵的船,方向轉得有些急,被湍急的河水一推,很快便橫在河麵上,後麵的船隻躲避不及,一頭撞了上去,將前船攔腰撞翻。

    突如其來的翻船,讓船上許多士兵在猝不及防之下落水,有人掙紮著浮出水麵,有人則被沉重的鎧甲所拖累,在水麵上掙紮了幾下、嗆了幾口水之後便沒入水中,再沒見冒頭。

    後船上的船夫趕緊跳下水救人,還有的船夫伸出竹篙讓水麵上掙紮的士兵抓住,後續船隻紛紛繞過事發河麵,緊跟著前方船隻繼續前進。

    幾乎是首尾相連的船隻組成綿延數裏的船隊,向下遊方向緩緩駛去,而船隊的長度還在增加,各艘船上的點點火光匯聚成線,勾勒出陰溝水河道形狀。

    遠遠看去,就像一條由無數火把匯聚而成的火龍,在漆黑的大地上遊動。

    夜間行船用火把照明以確保安全,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但如此一來,會暴露船隊的規模,正常情況下,民間不會有如此大規模的船隊漏夜航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軍隊在行動。

    而根據船隊航向,就能判斷出這隻軍隊要去哪裏。

    陰溝水過了扶溝,被明確稱為渦水,渦水繼續向東南流淌會經過陽夏、武平、鹿邑,然後從亳州州治小黃城北流過,拐向東南繼續流淌。

    從許昌到扶溝大概一百餘裏路程,從扶溝到陽夏,水上距離八十餘裏,對於乘船夜行的士兵來說,這段距離內,都是己方控製區,所以即便夜裏行船搞出這麽大的聲勢,也不用擔心被敵人發覺。

    沿途百姓見了,躲都來不及,又有誰敢做什麽。

    陰溝水(渦水)水流湍急,刮的又是西北風,順風順水的船隊,次日天亮時就能抵達陽夏,這可比陸路行軍快得多,既不耽誤休息,又能節省力氣。

    從陽夏再往東就是敵人控製的武平,大白天的無論打不打火把,敵軍都能察覺船隊的出現。

    屆時,孤零零行駛在河麵的船隊,很容易受到敵人布設在左右兩岸弓箭手的夾射,一旦對方射出火箭,整支船隊都有覆滅的危險,所以,大軍行進光走水路還不行。

    扶溝城外,一股股騎兵點著火把,匯聚成規模可觀的隊伍,沿著前往陽夏的土路向前疾馳,他們在趕路的同時,順便護衛船隊的側翼。

    水陸並進的軍隊,出其不意進入武平地界,匯合友軍一起行動,即便武平守軍反應過來,一切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