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 我來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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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溫要上繩梯看石刻,被左右勸住,同樣有些驚訝的楊濟趕緊讓人來拓印石刻。

    單於,是匈奴君主的尊號,一如現在的“可汗”,大家很快想到僅就石刻提到的稱呼,證明這是漢時留下的文字。

    這裏是磧北,又沒有什麽佛像或者雕像,不太可能有什麽人閑來無事在此刻什麽字,那麽...

    折騰了一會,軍吏將石刻拓印下來,宇文溫和幾人圍著拓文仔細研究。

    這塊石刻,曆經日曬雨淋,字跡有些模糊,不過還是能辨認出筆畫,一名參軍念著: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

    聲音戛然而止,那參軍有些遲疑,見天子盯著自己,趕緊念下去:

    “暨南單於、東胡...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三....萬...”

    “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那參軍念到這裏,額頭上滲出汗珠,“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

    他沒念下去,而是滿頭大汗的向宇文溫稟報:“陛下!這是.....這是後漢班固的燕然山銘啊!”

    怕天子不信,他解釋道:“陛下,燕然山銘,在後漢書竇憲傳中有記載,下官看過,印象很深,雖然拓文部分字跡模糊不清,但總體而言,錯不了。”

    “所以,這就是班固的燕然山銘啊!這裏,就是勒石燕然之處!”

    “啊?什..什麽?”宇文溫腦子有些亂,看著那參軍,有些迷茫,楊濟則如同看見鬼一般,看看拓文,又抬頭看看那石刻。

    後漢永元元年,外戚竇憲率軍北伐匈奴(北匈奴),有南匈奴、東胡烏桓、西戎氐羌派兵助戰。

    史書記載,竇憲大敗北匈奴之後,在燕然山南麓勒石記功,由隨軍出征的中護軍班固撰文,宣揚這場大戰的戰績與朝廷的德威。

    從此以後,“燕然勒功”(勒石燕然)作為建立或成就功勳的典故。

    那麽,班固所撰燕然山銘,不就應該在燕然山也就是如今的於都斤山麽?怎麽在這裏?

    在這不起眼的山丘上?

    於都斤山離這裏有四百多裏遠,這裏和於都斤山山脈完全沒關係,是不是搞錯了?

    還是史書記錯了?

    楊濟心中震驚不已,宇文溫更加震驚,然而他不是震驚自己碰到了燕然勒石的真跡,而是震驚居然有人敢這麽明目張膽阿諛諂上。

    奸臣不用抓,自己就跳出來了!

    哪個混蛋在這裏現做一套燕然山銘,討我歡心?

    誰那麽大膽,敢騙我?活膩了?!

    宇文溫越想越惱火,正要發作,卻見楊濟欣喜若狂:“陛下!這恐怕就是燕然勒石之處!”

    聽得對方這麽說,宇文溫腦子裏冒出“沒想到你楊濟居然是這樣的人”念頭,還沒來得及發飆,卻聽楊濟分析起來。

    按照史書記載竇憲的北伐路線,以及與北匈奴交戰的情況,楊濟認為如今這裏屬於當時漢軍行軍的路線上,因為竇憲率軍出擊的邊塞,是高闕塞和雞鹿塞。

    高闕塞,位於河套外沿、五原地區陰山山脈缺口,漢軍出塞後往西北方向行進,橫跨大磧進入磧北,這正是中原地區與磧北地區交通最常用的通道(入塞三道)之一。

    而現在,禦駕所在地區,就在這條通道上。

    決戰是在稽落山,但竇憲沒有在戰場勒石記功,卻選擇在回程路上刻燕然山銘,原因何在?

    是戰場周邊沒有合適的地方刻字?

    楊濟認為不太可能,他覺得當時決戰後,竇憲還率軍進行了“收尾”,等塵埃落定、大功告成,才在燕然山勒石記功。

    由此,楊濟覺得有一個可能:勒石記功,不就應該在人來人往的大道旁進行麽?隻有這樣才能讓行人記住銘文,記住銘文訴說的功績。

    那麽,在這入塞道旁土山勒石記功,讓以後進入磧北的中原軍隊看到石刻,這也說得過去。

    加上沒有誰閑得無聊把燕然山銘刻在某個土山上作偽,所以,確有可能是竇憲於班師路上,在這入塞道旁土山山頂岩壁上勒石記功

    也許,當時所說的燕然山,並不是現在大家認為的於都斤山,而是這座山。

    畢竟竇憲回朝後,居功自傲,身為外戚行事跋扈、威壓皇權,每幾年便被逼自殺,其親信黨羽遭到株連,班固也因此含冤而死。

    當年北伐的將帥離開人世,那勒石記功的燕然山具體位置,也許就這麽被人弄混了,畢竟當時對於山脈的記錄限於文字,並無確切坐標。

    宇文溫聽著解釋,將信將疑,執意爬上繩梯,琢磨那石刻。

    還用上了放大鏡。

    琢磨了許久,確定這玩意年代久遠、不是新刻出來的,他下了繩梯,再看看拓文,看看一個個激動的文武官員,心中震驚。

    這次是真正的震驚:不得了啊!居然碰到了燕然山銘的真跡啊!

    宇文溫激動得呼吸都有些急促,楊濟等人見狀暗道不妙,不由得仔細提防,提防天子突發中風。

    “快,多拓印幾幅!馬上把這裏畫下來,岩壁、山丘,近景、遠景都要有!對了,馬上確定經緯度,確定經緯度!”

    宇文溫作了一番安排,看著眼前的岩壁,心中高興。

    雖然決戰不是他打的,雖然沒有去到於都斤山,但是,他看到了燕然山銘石刻!

    見著那個年輕的參軍站在旁邊,宇文溫問:“你叫什麽名字?學問不錯嘛。”

    那參軍回答:“回陛下,下官南陽岑文本,不敢稱學問不錯。”

    “岑文本?”宇文溫念著名字,看著這個年輕人,笑道:“朕記得你好像是...是進士出身?“

    “回陛下,下官確實是新科進士出身。”

    “你記得燕然山銘,不錯,不錯。”

    得天子稱讚“不錯”,這就是莫大的鼓勵,岑文本卻很淡定,聽天子的命令,張羅著讓人繼續拓印石刻。

    宇文溫看著眼前的石刻,看看這座小山,又看看四周的青青草原,再看看天空中南飛的大雁,感慨萬千。

    “老楊啊....”

    宇文溫拍拍楊濟的肩膀,楊濟被這奇特的稱呼弄得一愣,看向天子,旁邊的官員隻當做沒聽見。

    “我啊....”宇文溫指著眼前的石刻,緩緩說著,聲音帶著喜悅、帶著滄桑:“我來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

    他的自稱沒有用“朕”,稱呼楊濟用的是“老楊”,就像一個普通人,在和自己的老友聊天。

    “沒錯,陛下做到了。”楊濟回答,聲音帶著喜悅,但稱呼依舊,畢竟他總是知道分寸的。

    “哈哈哈...”宇文溫再次拍拍楊濟的肩膀,笑道:“你也不錯嘛老楊,四十多年,海波算是平了。”

    楊濟也笑起來,笑得很開心。

    四十多年前,兩個“不正常人”相逢,向著各自的目標努力,如今,總算是小有所成。

    此生再無遺憾。

    “此生再無遺憾了...”宇文溫喃喃著,再次看向石刻,想要將這一幕場景印在腦海裏。

    “知道麽,我有個主意。”宇文溫用手將周圍虛指了一圈,“這是入塞三道之一,將來若通鐵路,就在這裏搞個公園,收費的那種,讓大家看看,燕然山銘是多麽的霸氣!”

    收費?

    看燕然山銘真跡還得交錢?

    楊濟被這種奇特的思路弄得哭笑不得,宇文溫見他一臉茫然的模樣,笑著搖搖頭:“你啊,四十年了都沒長進!”

    。。。。。。

    “怎麽看燕然山銘還得買門票的?”

    “當然要收門票了,公園維護要成本,人工、設施維護,都得支出,而且....”

    “而且什麽?”

    “物以稀為貴呀,若是免費的,大家都不以為意,也就沒什麽好稀奇的了。”

    熙熙攘攘的西陽城裏,街邊人行道上,一男一女正並肩走著,邊走邊聊天。

    男子看上去十七八歲年紀,樣貌端正,身材高大結實,留著一頭短發,顯得十分幹練,皮膚微黑,大概是太陽曬多了的緣故。

    女子身著短衣長裙,看上去十四、五歲,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有沉魚落雁之貌。

    兩人身後跟著各自一個跟班、侍女,兩個“影子”適當保持距離。

    “我這次去燕然山公園,謔,人好多,熱鬧得很,畢竟通了鐵路嘛,那裏又有火車站,所以許多人都會去看看燕然山銘,反正門票不貴。”

    “你別說,公園的收入不錯,至少能自負盈虧,沒有成為負擔,這就不錯了,若是不收費,那地方也沒那麽旺的人氣,發展不起來...等等,等電車過去...”

    鈴鐺聲起,一列兩節車廂的有軌電車從路口緩緩經過,車頂受電弓和上方電線接觸,時不時有電火花跳躍,發出“劈啪”聲音,女子對此有些害怕。

    男子上前一步,將女子微微擋在後麵,卻又不是擋路。

    如此舉動讓女孩覺得意外,看著男子堅實、寬闊的後背,心中覺得頗為溫暖。

    電車通過,兩人繼續向前走,男子繼續講解:“西陽嘛,總是和別處不一樣,就說這電車,是全國率先投入使用,若合適,長安、洛陽,鄴城也會推廣,你別看那電火花嚇人,其實很安全的...”

    “電車走在軌道上,若出了故障,也不會脫軌衝出去,安分得很,又沒有廢氣汙染,動靜相對燃煤火車小許多。”

    “如今天下人口較當年接近翻番,不要說長安,就說西陽,常住人口近兩百萬,這麽多人出行,公共交通都用小火車的話,城裏都不用住人了。”

    兩人走在人行道上,經過路旁一個個商店,商店櫥窗擺著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目不暇接。

    主幹道上,時不時有汽車經過,這種由煤氣內燃機驅動的四輪車,如同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燒的是煤氣瓶提供的煤氣。

    這樣的汽車,可以在平坦鋪裝路上行走將近二百裏,適用於大都會內的交通,是最新的實用化交通工具。

    就是貴,除了官車,民間隻有那些大公司或者有錢人家才買得起、用得起,所以汽車一旦出現在街上,總會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卻吸引不了那女子,因為她隻要想,天天都能坐汽車。

    街道邊商店裏展示的名貴首飾,還有漂亮衣服,同樣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的注意力,全在身邊這個男子身上。

    男子衣著普通,質地無甚特別之處,看上去平平無奇,卻擋不住一種獨有的氣質。

    他侃侃而談,指著前方,對女子說:“西陽城我最熟了,有個好地方,就在前麵,我帶你去看看,一會得用上這玩意。”

    男子掏出一枚銅錢,放在右手拇指,然後一挑,將其挑上半空。

    銅錢落下,落在他掌心,陽光下,銅錢上“元和通寶”四個字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