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明德天子(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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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上,向著某處而去的一對男女,邊走邊聊,因為話題是美洲,於是男子提到美洲的一種動物:“說到北美,你知道北美野牛的特性麽?”

    女子搖搖頭,大眼睛眨呀眨,看著男子問:“不知道呀,你給我說說好麽?”

    男子點點頭:“嗯,你是知道的,朝廷在北美大平原設定居點,組織百姓開荒種地,如州縣一般,然後發現當地的野牛,有一種很特別的習性,那就是腦子一根筋。”

    “當地土著會定期獵殺野牛,獲取皮毛、食物,但是他們沒有鐵器,甚至沒有馬,於是想了個辦法....”

    “那就是在野牛必經之地、臨近山崖地區,用石塊壘起甬道,如迷宮般,最後通往懸崖,再安排人手,等野牛群通過時忽然大喊大叫。”

    “野牛受驚,慌不擇路,向甬道跑去,然後腦子一根筋不停向前跑,結果跑到甬道盡頭...啪嘰一下,咳咳咳..”

    男子見女子有些害怕,便沒有描述野牛掉下山崖後的慘狀,很快轉移話題,說起美洲來。

    皇朝開拓北美,曆時數十載,如今已有數十萬戶移民在北美的大平原上開荒、定居,那裏,不再是讓人聞之色變的蠻荒之地。

    因為中原到美洲的火輪船定期航線開通,北美西海岸嘉州又有了向東跨越群山、戈壁、大漠抵達大平原的鐵路,所以中原百姓要前往北美大平原十分方便。

    “那大平原可是好地方,一馬平川,都是望不到頭的肥沃土地,又不缺水,真是好地方,不說種麥子,就說種植精選品種的玉米、土豆,畝產很大。”

    “不過呢,那地方太平整了,冬天寒潮一來,都沒有山川阻擋,溫度驟降,冷得厲害。”

    “虧得官府有準備,不然寒潮一來,人畜得凍死凍傷一大片。”

    “那裏,夏秋之際又容易刮龍卷風,你知道麽,那龍卷風宛若天柱,連接天地,能把地上的東西卷上天,遠遠看上去宛若妖龍現世,恐怖得緊...”

    女子聽得緊張,問:“那龍卷風若來,如何是好?”

    男子回答:“首先房屋得用磚砌,還要備好地窖,若所住地區正好在龍卷風經過路上,就隻能自認倒黴,一家人和牲畜躲在地窖裏,待得風暴過後,再重新起房子。”

    “你放心,那龍卷風又不是常有,也不會施虐整個大平原,不然朝廷如何有信心組織百姓在那裏拓荒、定居?”

    兩人邊走邊說,來到一處廣場。

    廣場中間有噴泉,噴泉池邊有一隻石雕大龜做即將出水狀,許多遊人聚集在大龜麵前,往池裏扔東西,不知在做什麽。

    又有商販在廣場邊上叫賣小食,許多孩童在廣場上追逐打鬧,各種聲音摻雜在一起,讓整個廣場充滿活力。

    男子領著女子往噴泉邊大龜方向走去,又掏出一枚“元和通寶”,將其塞到女子手中:“呐,這裏是西陽有名的許願池,把銅錢扔進池塘裏,再在心中對著大龜許願,那願望就有可能成真。”

    “為何是一隻大龜呢?”女子問,滿是迷惑的看著男子。

    男子講解:“這就是西陽有名的白龜報恩故事中的白龜呀,你看看,這大龜通體白色,不就是白龜麽?”

    “我跟你說,這白龜的嘴巴可厲害了,名為‘真言之口’,若是你把手放到它嘴裏,然後當著它麵說假話,就會被它咬斷手!”

    男子說完,帶著女子排隊,女子看著那石雕白龜,想著‘真言之口’,頗為好奇。

    輪到他倆站在白龜前,各自將手中銅錢扔進噴泉池,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許願。

    許願完畢,女子正要離開,卻見男子將右手伸進那白龜張開的嘴裏。

    “我來證明,這真言之口不會錯。”男子如是說,笑吟吟的看向女子。

    女子看著他,又看看那伸進白龜嘴裏的手,眼中滿是期待和擔心。

    微風忽然停了,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我,餘樹人,真心喜歡岑照臨。”

    這段話,讓女子身後侍女聽了驚得目瞪口呆,而男方跟班聽了之後尷尬得左顧右盼。

    旁邊的遊人聽了,驚訝的看著這對男女。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女子驚得抬手捂嘴,滿是震驚的看著男子,激動萬分,隨後麵頰泛起紅暈。

    還沒等她說什麽,卻聽慘叫聲起:餘樹人痛苦的往回扯手,但手被白龜死死咬住,怎麽也拔不出來。

    那一瞬間,岑照臨大驚失色,腦袋一片空白,急得衝上前,抓著餘樹人的右手,想要幫他把手從白龜嘴裏拔出來。

    跟班見狀麵色一變,就要上前,卻看見了什麽,停下腳步。

    不一會,手好不容易出來了,可卻隻剩下了袖子。

    岑照臨看著空蕩蕩的袖子,心如刀絞,險些昏厥,卻見餘樹人笑眯眯的把袖子一甩,隨後“長”出新手。

    原來這是騙人的!

    岑照臨急得眼眶發紅,眼淚水就要溢出來,卻見餘樹人“長”出來的右手上多了一個東西。

    “當當當當當,這是送你的禮物。”餘樹人將手伸到對方麵前,道歉:“我昨日發工錢,買了這個北美牛角鎮紙,送給你當禮物。”

    北美牛角製品可不便宜(相對而言),岑照臨知道以餘樹人在西陽打暑假工的收入,要買這不大的美洲牛角製品,恐怕得把一個月工錢都花光。

    接過對方的禮物,她心中滿是幸福,想起方才的一幕幕,麵頰發燙,心如鹿撞。

    旁邊圍觀的人,看著這對男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有人由衷歎道:“少年郎,你可真有一手啊!”

    餘樹人笑眯眯的摸著頭,回答:“嘿嘿,見笑了,見笑了。”

    岑照臨緊緊攥著心上人送的禮物,聽著旁人的議論,臉紅得如同熟透的蘋果,低著頭和餘樹人離開,轉到廣場邊上的長椅坐下。

    看看侃侃而談的餘樹人,看著對方五官分明的輪廓,她羞澀的低下頭,心中琢磨:

    所以,餘樹人,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

    岑照臨之父岑文本,是門下省諫議院納言,位列宰執,地位非同小可,所以,作為大家閨秀的岑照臨,雖然追求者眾多,卻不是一般人家的郎君可以接近的。

    這個軍校生餘樹人卻脫穎而出,引起了岑照臨的注意,很快獲得她的芳心。

    但是,當岑文本知道這個軍校生和幺女交往之後,沒有反對,隻是叮囑岑照臨,男女交往要“發乎於情,止乎於禮”。

    也就是可以正大光明交往、碰麵,但不能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絕不能有什麽逾越禮製的行為發生。

    由此,岑照臨覺得餘樹人的真實身份不一般。

    若說出身士族,首先士族地位已經不複從前,即便是五姓七望子弟,已沒了高人一等的架子,開始從軍、經商,當年的傲氣消散許多,哪有餘樹人身上那股與眾不同的氣質。

    其次,士族裏沒有餘氏郡望,所以餘樹人不可能是士族子弟,也不是尋常平民出身。

    她多方打聽,發現朝中五品以上官員,雖然有姓餘的,但沒哪家有一個名為“餘樹人”的郎君。

    考慮到如今皇室、宗室子弟多用“餘”姓化名入學讀書,據說假期還得勤工儉學做“假期工”,所以,岑照臨判斷這位是宗室子弟。

    那麽,他是哪個宗王係的?

    宗室諸王大多分封邊疆,譬如遼北、北海、河中以及海外北美洲等地,各王家眷基本都在封地,所以岑照臨覺得餘樹人不太像是外鎮宗王子弟。

    不過,留在中原的宗室子弟人數也不少,除繼承爵位的嫡子外,大多化名讀書。

    要麽從文參加科舉,要麽從武讀軍校,科舉中選或者軍校畢業後入仕、從軍,踏上仕途、脫離宗籍,不需宗祿、自食其力。

    岑照臨想盡辦法打聽,依舊無法弄清楚餘樹人到底是誰,問對方,對方總是說出身尋常、家住黃州。

    她覺得父母應該知道,卻不好意思去問。

    岑照臨想著想著,不由得看了看坐在身邊的餘樹人。

    餘樹人有著與眾不同的氣質,有見識,博學多才,十分健談,還體貼細心,她和對方相處了一段時間,隱隱約約有了別樣的感覺。

    夏日炎炎,餘樹人見不遠處有商販賣冷飲,便要去買,岑照臨卻搶先一步:她不讓侍女效勞,自己去買,不想餘樹人誤會自己嬌生慣養,什麽都不會。

    主仆二人往商販那裏走去,留下餘樹人獨坐長椅,跟班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他看著岑照臨的背影,隻覺賞心悅目。

    熟悉的刹車聲響起,餘樹人循聲看去,卻見廣場邊道路上停了幾輛汽車,車上跳下數名身著製服的男子,直奔他而來。

    在廣場邊巡邏的幾名巡警見狀如臨大敵,隻道竟然有狂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事,正要上前攔截並吹哨,卻見來人出示了證件。

    餘樹人看著那幾人往自己這邊跑來,下意識看了看岑照臨那邊,隨後從長椅上“彈”起來,剛要對來人說些什麽,卻已經晚了。

    來人看得明白,他身邊除了跟班,並無女子,於是行禮說到:“太子殿下,請速回行宮!”

    往回走的岑照臨聽到了對話,看見幾個人向“餘樹人”行禮,停下腳步,手中所拿甜筒冰激淩跌落在地,身旁侍女驚得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

    你是皇太子!

    無比震驚的岑照臨捂著嘴,睜著大眼睛,看向“餘樹人”,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化名“餘樹人”的宇文?,因為身份被當場拆穿,尷尬得手足無措,氣鼓鼓的瞪了來人,跑向岑照臨,苦笑著:“照臨,你..你聽我解釋...我...我...”

    自知壞了太子好事的侍衛,硬著頭皮跟上來說:“太子殿下,請速回行宮...”

    宇文?知道若不是事態緊急,侍衛們也不會這麽不識相,聽到“速回行宮”,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心中一驚,顧不得那麽多,向岑照臨說:“我,我改日向你解釋,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往汽車那邊跑,跑了兩步,停下,吩咐侍衛:“你們幾個,送女郎回府!一定要把女郎安全送回去!”

    岑照臨看著“餘樹人”離去的背影,腦袋一片空白,她想過很多可能,卻獨獨沒想過這位會是當今皇太子。

    滿臉驚喜的侍女,在一旁低聲喊著:“女郎,他是皇太子呀,他是皇太子呀!”

    幾名侍衛上前,恭敬行禮:“女郎這邊請,某等護送女郎回府。”

    岑照臨隻覺得胸膛被巨大的幸福塞滿,口中喃喃:“難怪、難怪父親視若無睹...”

    。。。。。。

    西陽城郊行宮,跳下車往宮裏走的宇文?,氣鼓鼓埋怨侍衛:“眼睛,爾等眼睛長哪裏去了!腦子呢?不知道寡人今日有要事?!”

    幾個侍衛苦著臉回答:“殿下!卑職當時隻看見殿下獨坐長椅,沒想到,沒想到..”

    “你們幾個真是,唉!!”

    宇文?繼續往前走,雖然身份被拆穿確實讓他惱火,不過這也沒什麽,反正他對岑照臨是真心的,如今火候差不多,他也該提親了。

    想著將來不久,兩人便能長相廝守,宇文?心跳加速,又問:“到底是何事,急著讓寡人回來?”

    “殿下,羅馬國公主隨使節團乘坐火車抵達長安,皇後殿下來電,讓殿下速回長安....”

    宇文?猛地停下腳步,緊隨其後的侍衛猝不及防,差點就撞上,隨後被宇文?抓著肩膀搖:“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殿下,羅馬國公主已經抵達長安,皇後殿下...”

    “哼!”宇文?轉頭就跑,往宮裏跑去,臭著臉,沿途宮女、宦官見狀紛紛避讓。

    方才的滿心歡喜,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宇文?一想到將來要和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異國女子做夫妻,心裏就悶得慌。

    我喜歡的是岑照臨,不是羅馬國的公主!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跑得越來越快,一心想要找那個人“主持公道”。

    衝到花園裏,老遠就看見“那個人”站在涼亭旁,然後旁邊還有一人,正是岑照臨之父、納言岑文本。

    未來丈人在此,宇文?瞬間冷靜下來,很快“減速”,做若無其事狀走來。

    須發有些花白的岑文本,瞥見皇太子突然跑過來,不解何意,隻能當做沒看見對方一路狂奔,卻聽耳邊傳來說話聲:

    “小子,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有什麽好消息告訴曾祖?”

    聲音中氣十足,源自一人。

    那人沐浴著陽光,須發皆白,卻負手而立,腰骨宛若勁鬆般挺直。

    一臉皺紋但精神矍鑠的宇文溫,看著年輕的曾孫,眼光裏滿是慈愛。

    宇文?趕緊向曾祖父行禮,又向坐在涼亭裏的曾祖母行禮,隨後老老實實來到曾祖父麵前:“孫兒無事,隻是想念太上太皇了。”

    “是麽,這不早上才見過,笑眯眯的出了門.....”宇文溫眯著眼,促狹的看著曾孫。

    曾孫今日去做什麽,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坐在涼亭裏的尉遲熾繁,擔心老伴捉弄人,趕緊給曾孫解圍,讓他過來坐坐。

    同樣坐在涼亭裏的蕭九娘、尉遲明月以及陳媗,也如尉遲熾繁般滿頭銀絲,她們昔日容顏不在,但氣色卻不錯,臉上洋溢著笑容,看著年輕的皇太子,宛若看到了當年的宇文溫。

    年近六旬的陳婤,此刻坐在一旁給白鸚鵡“一撮毛”喂食,大家都已經老了,唯有年紀最小的她還保留著幾分容姿。

    昔年的北鬥七星,如今隻剩下五顆,年長的張麗華、楊麗華,已於前兩年相繼離世,剩下的五人,繼續陪伴著宇文溫,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路。

    岑文本見著祖孫一家人其樂融融,趕緊告退,向宮外走去,臨出院門時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涼亭。

    那個身影,依舊挺拔,一如當年他中進士時看到的一樣。

    這位明德天子內禪迄今已有二十五載,期間由太上皇變成了太上太皇,但明德天子的功績,依舊銘記在眾人心中,岑文本對於太上太皇的尊敬,和其他人一樣是由衷而發。

    岑文本出生於明德元年,在明德年長大,在明德年讀書求學考科舉,在明德年金榜題名,以進士出身入仕。

    在明德年末,他隨著天子北伐磧北,親眼看到了燕然山銘。

    然後,看著這位明德天子內禪,成了太上皇。

    新君即位,享國二十三載,因病不治,龍禦歸天。

    接著,滿朝文武又看到了白發蒼蒼的明德天子,看著明德天子站在禦座前,將天子冠冕戴在新君、其孫頭上,次年改元“元和”。

    岑文本這一代人,已經打上了“明德”烙印,在明德年間長大,目睹皇朝不斷對外擴張。

    中原的版圖空前龐大,南境跨越南洋直達澳州;西境直接和波斯接壤,將蔥嶺以西的河中地區收入囊中;北境常年可見極光,東境抵達萬裏之遙的北美,將其化作“新中原”。

    陸上,有鐵路、電報線連接邊疆,海上,有火輪船航線直達海外各地。

    宰執們的目光不僅僅局限於中原,而是放眼四海,直達八方極限。

    這都是明德天子奠定的基礎,永遠銘記在世人心中,如今見著這位依舊精神矍鑠,岑文本覺得自己沒資格覺得老。

    。。。。。。

    小路上,宇文溫和曾孫宇文?並肩走著,雖然兩人之間年齡懸殊,但宇文溫健步如飛,走起來速度不比曾孫慢。

    走著走著,他問:“如何,今日進展如何?曾祖教你的手段,那白龜咬手的套路,效果如何?”

    效果當然好,宇文?點點頭,隨後有些黯然的說:“孫兒不想娶羅馬國的公主。”

    宇文溫不以為然:“喲喲喲,人家小娘子不遠萬裏來中原留學,誰說要嫁給你了?”

    “曾祖,她來這裏,不就是為了成親...”宇文?嘟囔著,一腳把路麵上的石子踢飛,“我又不認識她,加上語言不通,成個什麽親....”

    “就算要成親,又如何?你是儲君,未來的皇帝,那就得履行皇帝的職責,和友邦聯姻。”

    “哦,讓將士戍邊、為國盡義務時,場麵話說得震天響,什麽奉獻啦、忠孝不能兩全啦...等輪到自己為國盡義務,要娶外國公主,就說‘我不認識她’?”

    “娶個外國公主,你能吃什麽虧?再說,那羅馬公主據說是一個絕世美人,十五六歲年紀,你還能虧到哪裏去?莫非生下的兒女不跟你姓麽?”

    “我不娶!我、我、我要娶的是....”宇文?急得滿頭汗,但女方名字總是說不出口,宇文溫見狀笑道:“哈哈,你和你父親當年一樣。”

    見曾孫一臉錯愕,宇文溫接著說:“你父親啊,也就是我的孫子,當年,也是二十歲不到年紀,有了意中人,想得神魂顛倒...”

    “誰曾想,你祖父給他定親,也就是定太子妃,結果人選卻不是那小娘子....哎喲,當時鬧得,那就是怒發衝冠呐....”

    “後來呢?後來呢曾祖?”宇文?來了精神,不住追問,他沒想到一臉嚴肅的父親,當年居然也曾為“情”怒發衝冠。

    “後來?你父親梗著脖子死不肯認,咬著牙說非那小娘子不娶,氣得你祖父藤條都抽斷了幾根,急得你祖母哭得昏天黑地,都是沒有用。”

    “曾祖,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你父親到我這裏,求我主持公道。”宇文溫回憶著,慢慢說下去:“我呢,就跟他說,皇帝或儲君,都有不可推卸的義務,婚姻大事,不能自己任性。”

    “就算有委屈,也得忍著,那段話怎麽說來著?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娶親的委屈都受不了,你怎麽做社稷主、天下王?”

    “正室,不一定是自己最喜歡的人,自己最喜歡的人,又不舍得讓她做卑微的妾室,怎麽辦?必須做取舍。”

    “但是呢,皇帝不一樣,皇後當然尊貴,但妃子卻不會如一般妾室卑微,畢竟是有品秩的嘛,既然喜歡一個人,那麽不管對方是妻是妾,用心對待就好。”

    聽到這裏,宇文?若有所思,隨後想到一個可能:“曾祖,莫非、莫非....”

    “沒錯,梁淑妃,就是你父親當年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女郎,你的母親,也就是皇後,是後來者居上。”

    宇文溫看著曾孫,問:“你父親和母親,關係如何?”

    “關係很好。”宇文?回答,這點他很確定,父親和母親在一起時,總是笑眯眯的,連他和妹妹及兩個弟弟在一起,一家人其樂融融。

    父親當然喜歡母親,不然怎麽接連生了他四個?

    相互間隻差了一歲,那真是不浪費時間。

    宇文溫再問:“那麽,你父親,和梁淑妃呢?”

    宇文?知道父親對梁淑妃也很好,還和梁淑妃有了二子一女,也就是他的異母弟妹,於是點點頭。

    宇文溫見狀把手一攤:“所以囉,誰正誰側,這是問題麽?”

    宇文?聞言啞然,隨後搖搖頭:“我,我想讓她..讓她做太子妃....”

    “傻小子,誰跟你說,那羅馬公主是給你做正室的?”

    “啊?不是麽?”宇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可、可羅馬國是大國,那羅馬皇帝能讓自己女兒做妃?”

    “大國?那要看和誰比!”宇文溫說到這裏,氣勢猛然暴漲,“是他們,求著皇朝聯姻,但是,生於紫宮的公主再尊貴,也隻能排隊!”

    “你偷偷摸摸和那岑家小娘子交往,當你父母不知道?”宇文溫摸摸曾孫的頭,笑起來;“傻小子,你如果沒有勇氣說那句話,你父親憑什麽認為,你有心上人?”

    宇文?趕緊問:“是哪句話?”

    宇文溫笑而不語,隻是往前走,宇文?停在原地,思索片刻,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歡呼雀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曾祖!”

    “你知道的話動作就要快,要知道,再拖下去,波斯國的公主怕是也要來長安留學了,人家如今也是國力強盛,兵強馬壯呀!”

    宇文溫笑著說,但語氣明擺著不把波斯當一回事,畢竟波斯軍對依舊屬於冷兵器軍隊,絕對打不過已經開始普及後裝線膛銃的周軍。

    他想了想,又補充:“對了,吐蕃那邊,那位讚普派使節過來求親,求你父親答應,想娶你妹妹。“

    “吐蕃?讚普哪有資格娶我妹妹!”宇文?聽了這個消息,傲氣瞬間就回來了:“哼哼,先前他們不知好歹,居然敢挑釁青海的駐軍,結果呢?”

    “他們所謂的強兵被打得大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差點就嚇得遷都了,就那點地盤,也好意思來求親!”

    “不要說我妹妹,宗室女都不行!”

    見著曾孫恢複了精神氣,宇文溫很滿意,沿著小路向前走,往事曆曆在目。

    他禪位後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五年,八十四歲(虛歲八十五),“暫時”比梁武帝蕭衍小一歲。

    身體依舊健康,吃得下,睡得香,卻不用擔心年邁昏庸,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

    現在看來,當年那一次暈厥,很可能是偶然,不過,也許是他“退休”後心態平和、注意調理,所以把隱疾化解了。

    宇文溫當了太上皇,先在長安住了幾年,等兒子穩住局麵,就帶著尉遲熾繁還有後妃們出遊。

    坐火輪船,坐火車,天南地北到處走走看看、遊山玩水。

    一起看過桂林山水,看過北極光,看過大漠孤煙直,看過各地美景。

    他熬死了上一輩人,熬死了絕大部分同輩人,熬死了遜帝和侄子宇文理,熬死了絕大部分元從故舊。

    熬到了工業時代降臨,熬到了內閣製雛形出現。

    經曆了喪子之痛,變成了太上太皇,看著孫子即位稱帝,看著兒孫拜別、前往封地,看著莊園經濟壽終正寢,看著士族“泯然眾人”。

    看著科舉出身官員所占比例越來越大,看著貿易公司在四麵八方瘋狂圈地。

    看著青黴素量產,看著青蒿素和金雞納霜進入臨床試驗,看著南洋引種的橡膠樹產膠,看著玉米、土豆優選成功。

    看著蒸汽機不斷改良,看著火車速度越來越快,看著鐵路跨過崇山峻嶺、沙漠戈壁,延伸到四麵八方。

    看著煤氣內燃機驅動的汽車在路上跑,看著鐵殼火輪船在海中遨遊,看著有軌電車實用化,看著科技的不斷發展。

    看著張麗華、楊麗華緩緩閉上眼睛。

    二十五年來,他品嚐了悲歡離合,也感受了喜怒哀樂。

    但是,尉遲熾繁依舊陪在他身邊,蕭九娘、尉遲明月、陳媗、陳婤也陪在他身邊。

    他兒孫滿堂,大家族人員眾多,曾孫輩都開始談婚論嫁了。

    他不當政的這二十五年,中原版圖持續擴張,河中已成實控區,並有大量中原移民定居,鐵路延伸到波斯國邊境,澳州正式設州立縣,北美大平原有了大量中原百姓定居,新天地終於熱鬧起來了。

    所以,宇文溫沒有什麽遺憾。

    他帶著曾孫來到一處開闊地,那裏有一群技術人員聚集,圍著一台機器忙碌著。

    尉遲熾繁以及幾位太上太妃已早一步抵達現場,坐在涼棚下椅子上,好整以暇。

    宇文溫來到涼棚下,和尉遲熾繁坐在一起,讓曾孫坐在另一側,一起看著眼前的機器。

    這個機器有些特別,看上去像是蜻蜓:修長的機身,有兩對翅膀,不過翅膀是上下排列。

    機器左右翅膀下各有一個大輪子,尾部有一個小輪子,讓機器看上去仿佛三足烏。

    而機器前端上部,有類似駕駛艙的凹陷,駕駛艙前沿有玻璃風擋,艙裏坐著個瘦小的男子,戴著風鏡,正擺弄前方儀器麵板。

    機器最前端,有一字型螺旋槳,不知有何用途。

    有官員近前,向宇文溫匯報一切準備就緒,宇文溫點點頭,官員隨後吹響口哨。

    圍在機器旁的人們一哄而散,又有人拿著東西去撥弄機器前麵的螺旋槳,待其旋轉起來後立刻離開。

    轟鳴聲中,這個名為“飛機”的機器向前移動,在眾人的矚目之下,移動速度越來越塊。

    宇文溫看著加速的飛機,激動得站起來,尉遲熾繁隨後站起來,和曾孫一起攙著他。

    就在這時,飛機的輪子離地,機身向上升,然後距離地麵越來越遠,最後宛若大鳥一般飛向天空。

    歡呼聲如潮響起,現場所有人都見證了奇跡的發生:機器飛上天了!

    宇文溫指著天上的飛機,激動不已:“三娘,三娘!你看到了吧!機器飛起來了!我沒說錯吧!”

    他改變了時代,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又見證了飛機的出現。

    “對,機器飛了,飛起來了!”尉遲熾繁同樣很激動,看著眼前這飛翔的飛機,想到了那年。

    那年,她和宇文溫還很年輕,剛到巴州(黃州)赴任。

    有一天,宇文溫和她聊天,說將來也許會有會飛的機器出現,尉遲熾繁當時是不信的。

    現在,她相信了。

    宇文溫用了六十多年,讓她看到了機器飛天的奇跡。

    尉遲熾繁看著老伴,看著這位明德天子,看著那飽經風霜的臉,熱淚盈眶、無語凝噎,心中唯一所想,就是永遠陪在他身邊。

    兩人微笑著對視,手緊緊握在一起,隨後肩膀相互靠著,抬頭看飛機在空中盤旋,看著藍天白雲,再看看歡呼雀躍的曾孫,開心的笑了。

    ——————(全書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