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穗最近有些煩惱，她有了身子，肚子一日大似一日，沈菱對她頗為體貼，每每辦完公事便早早地回來陪她，原本這應該是她最最幸福的時刻，可是家中的長輩們以及在官場上和沈菱有來往的其他官宦人家似乎不打算叫她好過。

    沈菱的容貌為人以及才華她一直是知道的，也正因為這樣，她能看出來的事自然也瞞不了其他人。早在她沒有嫁給沈菱之前京城的各個世家便拿他當成前途無限的青年才俊，科舉出仕之後都想和沈家議親。然而她運氣好，楚玶同樣也看中了沈菱，因此親自出麵幫她敲定了這樁婚事。

    同沈菱成親以來，楚穗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曾這般幸福過，早在幾年前她心裏眼裏便隻有這麽一人，能得兩情相悅修成正果，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可是就連老天爺都覺得發生在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實在太過順利了些，因此在這個時候便忍不住整些幺蛾子出來了。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從來女子懷孕待產不能行房的時候便是那些郎君婆婆們可以名正言順地納妾塞人的時候。楚門較其他世家更加開明和重視家中女郎的地位，可說到底這些從老祖宗那裏承下來的行事風格卻也還沒有盡除。

    沈菱還在京城時便是個香餑餑，如今到了荊州，承的是正六品朝請郎的官銜，這對一個剛剛步入仕途的青年公子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雖說現在南北貌合神離，但是到底沒撕破臉。在官職定銜姬潯和姬桓除了略作調整外也不打算多做改變，以維持治理秩序，因此當官的還是當官的，官位高低隻怕比過去還要重要些。再加上楚玶老先生器重，有意叫他輔佐楚鄢，將來楚鄢成了楚門家主，沈菱將來隻怕是要往提督學政上挪的。

    荊州是教育聖地，楚門又是那樣的書香門第，提督學政的位置有多麽叫人眼紅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說之前旁人還猶豫著沈菱沒有靠山，自他妹妹沈莙嫁給姬潯，成了“南詔王妃”之後這種顧慮就煙消雲散了。於是乎，想要巴結的人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若是別的人，送送禮，結交結交也就罷了，偏生沈菱年紀輕輕，相貌俊朗且又才華橫溢，因此那些“高瞻遠矚”的人就不得不動了旁的心思，那便是卯足了勁想塞個側室給他。

    楚穗本身是楚門旁支的小姐，出身比不得公孫樊瑛的娘親那般正正經經的楚門貴女，更不要說像楚鄢那般的天之驕子了。她爹是個小縣尹，在楚門一眾人才中顯得資質平庸，家中雖然殷實，但也僅是這樣而已。後來是因她自己爭氣，所以才被楚玶瞧中，帶到了主宅教養長大。但這已成前塵往事的出身如今卻被那些有心人拿來大做文章。之前因為她和沈菱是新婚，兩人如膠似漆的旁人都看在眼裏，此時塞人也怕楚玶有什麽微詞，因而才稍作收斂。可是如今她懷孕了，有了這樣好的由頭，那些人的心思立馬就活躍了起來，甚至都不滿足於給沈菱納個側室了，而是想他再娶個“平妻”。又不是商戶，虧他們一群飽讀詩書的老學究能好意思說出口，可見對楚穗的出身是多麽的無所畏懼。然而更讓她煩心的事還在後頭，不僅那些有“結交”之意的人家動了心思，就連楚穗的親生父母都開始蠢蠢欲動，擔心旁人送來的人會危及她的地位，因此他們也在親戚家裏物色合適的丫頭想要送過來，這叫楚穗如何能不鬱悶。

    之前沈莙還在的時候便有人三番五次地來楚鄢的別館見沈菱，隻是沈莙何許人也，在那群要好的小妮子們的提點下當即就明白了過來，又是心疼楚穗，又是生那些無事生非的人的氣，因而拉著她的手嚴肅道：

    “我從來瞧不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嘴裏的這些規矩，不過是在欺負女人勢單力薄罷了。你這裏三天兩頭胸悶氣短睡不好，冒著生命危險給那個男的生孩子，他們卻絞盡腦汁地想著要叫你不得安寧，哪裏有這樣的道理。孕婦本就脆弱，受不得半點刺激，你這樣整日苦著臉吃不好睡不好，他們是存心要你們娘倆不舒坦。女人替男人生兒育女，十月懷胎都熬過來了，他們就饑渴的這麽著了？幾個月都忍不得？若真是那樣純粹拿下半身來考慮，這個官也別做了，還治國，遲早都得完蛋。”

    瞧瞧，連自己二哥都叫成“那個男人”了，可見她是真的被氣著了。對此楚穗是又是感動又是憂愁，好在最後沈莙理智回籠，寬慰她道：

    “你放心，我二哥就不是那樣的人。你別看他平時死板的不行，其實心裏可喜歡你了。整日裏憂國憂民的，餘下的那點心思都留給你了，哪裏還容得下別人。從前他親娘也想給他屋裏放個伺候的人，可你瞧瞧，書墨如今可成了他第二個書童，被他教育怕了，自你嫁過來便立馬和家學裏那個秀才看對了眼。要不是和你要好，想照顧你把孩子生下來，她恨不得即刻把所有的差事都推給平熙，自己嫁給那秀才好生風花雪月一番，可見她往日裏在二哥手底下做事日子過得有多無趣。”

    “……”

    正在一旁添碳的書墨聽了無言以對。

    之後楚穗沒能在傷春悲秋幾日，因為沈莙就像隻炸了毛的鬥雞一樣，戰鬥力十足。她先是跑到自己二哥跟前進行了一番聲情並茂的教育，而且因為從沒有過這樣的機會以至於之後還神清氣爽地和楚鄢一起小酌了一番分享她的喜悅。自那以後，沈菱便在官衙家學和家中三點一線了，徹底推了所有的應酬，實在推不掉的就由楚鄢帶著沈莙這個戰鬥機上門去冷著臉喝酒，偏她有姬潯罩著，身邊又跟著笑眯眯作無聲威脅的楚鄢，叫那些人有苦難言。

    可是現在問題來了，沈莙一個月前就被姬潯帶著離開了江夏往雲南郡去了。那些有心無力的人送走了這個小祖宗之後立馬就一個鯉魚打挺原地複活了。不止楚穗心中苦悶，沈菱也是煩不勝煩，他就不明白了，那些人將他拒絕的話反複聽了好幾次，怎麽就這麽鍥而不舍呢？

    若隻是官場上往來的人他早就翻臉了，可偏偏其中有許多以一副“我是為你們好”的姿態為老不尊的楚門長輩親戚，再加上自己的嶽父嶽母，他總不好對這些人疾言厲色，因此隻好躲著。

    那些人見沈菱油鹽不進，便將主意打到了楚穗身上。以慰問的名義提著大包小包另帶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上門來看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憐楚穗還懷著孩子，卻礙於規矩情麵不敢反駁，漸漸的人越發憔悴了，看了好幾次大夫，叫沈菱對那些人氣得牙癢癢，從那以後，隻說閉門謝客，可來的人還是不少。

    彼時楚鄢終於從江夏一個小縣治理官學回來了，見楚穗和沈菱都有苦難言，不禁有些惱怒。等問清情況之後便看著臥在榻上病怏怏的楚穗道：

    “阿莙臨行前還托我照顧你，我原以為她多心，沒想到那些往日裏看著還算懂規矩的人會無所不用其極。你放寬心，好生養胎，從我回來起這事就算了了。”

    聽了這話，楚穗的臉色在一夜之間便好了許多，實在不是她誇張，從小到大她便一直堅信著，隻要得了楚鄢的承諾，天底下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果不其然，第二日上門來拜訪他們夫妻的人還沒到院門口變被澤苑截了胡，一路帶到了楚鄢的書房。楚鄢要見，那些婦人哪裏敢說個不字，隻好戰戰兢兢地領著自家姑娘去見他了。

    進了門，還未行禮便見楚鄢笑著道：

    “這姑娘穿得倒是鮮豔。”

    姑娘的娘親聽了這話心中何止狂喜啊，原本是為著沈菱來的，可若叫楚鄢看上了那造化可就大了。她滿臉堆笑，正要開口卻又聽楚鄢道：

    “聽說您來我這裏好幾次了，想給沈公子找個平妻？”

    那婦人滿肚子好話都因他一句話又噎了回去，她怎麽敢當著楚鄢的麵“吃兩家飯”，因此那些心思立馬都歇了，想著沈菱楚穗那裏沒招，不若同這楚君說說理。

    “他們兩個恩愛自然是好事，老婦也不是存心拆散他們。隻是這自古以來哪個男子屋裏隻有正妻一個？穗姐兒如今有了身子，不宜在伺候夫君了，哪能再這樣霸著沈公子，傳出去隻怕叫人說她善妒，再有個沈公子懼內的名聲來也不好。平妻這個事吧，穗姐兒雖然出眾，到底出身低了些，往後要叫其他五品以上的正經官家小姐做妾，尊她做主母也不大合適，不若娶了平妻在納幾房姬妾。好比我家姑娘，一旦做了平妻，將來既能彌補穗姐兒出身上的不足，又能幫襯她們夫妻兩個，楚君你說，這沈公子怎麽就不開竅呢？”

    楚鄢聽了這話，麵上似笑非笑的，隻端著一杯茶眯眼道：

    “您想知道沈公子左右推拒的原因，說來也容易。”

    那婦人一聽有戲，隻管追問，卻見楚鄢笑道：

    “這事不能怪沈公子，實在是他自個兒詩書禮樂樣樣精通，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的才學也要求頗多。你瞧他那妹妹沈莙，自幼由他教養，熟讀國史經書。再加上穗姐兒也算識得幾個字，這樣一來他對身邊女眷學識的要求自然就高了，您且瞧瞧，就連他身邊那大丫鬟也將咱們家裏的秀才比了下去。我看這事說來也不難，您既要給沈公子物色個平妻，這姑娘出身又比穗姐兒高，學識怎麽說也得比穗姐兒要出眾些吧？那些個妾室要求倒可低些，好說歹說強過人家身邊的大丫鬟便可。咱們都是自家人，我自然願意幫您這個忙，你瞧著哪個姑娘好，帶來我瞧瞧她的詩書學得如何，若是強過穗姐兒我便親自去找沈公子說這事，他自然不會再拒絕了。”

    ？？？楚穗的學識隻算是識得幾個字？就連楚玶老先生都稱她是個好的，她家閨女是要嫁給沈菱做平妻，又不是要去考狀元，放眼九州，有幾個女子敢說自己在才學上壓楚穗一頭？平妻這個要求倒罷，妾室也要壓過尋常秀才？這沈公子不是要在自己宅子裏辦個太學吧？

    這婦人慌了，楚鄢說要帶來給他考校學識，即便真帶個舉人來隻怕也是丟人現眼，更何況她女兒？

    “楚君這不是為難老婦麽？楚門女君雖是比尋常人家對學識要求的高了些，可老婦當年也隻是上了兩三年家學，能夠搭得上夫君的詩文罷了，如今小女又哪能和那些秀才相比呢？還請楚君看在老婦算是楚門嫁出去的半個遠親的份上通融通融吧。”

    楚鄢一哂，看著可和氣了，可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麽回事。

    “我也是愛莫能助啊！不若同您說了實話吧，方才您說穗姐兒出身低了些，可您不知，那嫁與南詔王的沈家小姐其實隻是沈公子的一庶妹而已，隻是南詔王殿下對她疼愛異常，請了嘉城縣主的誥命不說，更是娶她做正妃，早前那天姿國色的北堂家小姐甘願委身做側室他都不曾應允，隻願同那沈小姐過日子。你剛才說的關於出身的評論，倘或傳到殿下耳裏，隻怕他是要生氣的。再來這南詔王殿下作為沈公子的妹夫，他這大貴之人屋裏都隻有沈家小姐一個，這沈公子要是再左擁右抱的豈不是叫他看了生厭？穗姐兒同沈家小姐最是要好，若有人擾了穗姐兒安胎，隻怕將來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您還是再想想吧，別好好的親家沒結成倒成了仇家。”

    這婦人被楚鄢說的一愣一愣的，想起坊間關於姬潯的傳言，身上都涼了半截，旁的心思都歇了，隻左右央了楚鄢不要把今日她說的話傳出去才離開了。這事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了沈菱挑屋裏人的標準，那些男子倒是心生佩服，婦人們隻想著這事是不能成了，漸漸的也就淡了心思。好在沈菱處事公允，不曾為了這件事記仇，到後來真心結交的人反倒多了。

    楚穗後來聽說了這事，楚鄢來探望時看他的眼神都透露著深深的敬佩，她們家這位楚君，如今是從裏到外都黑透了，哪怕穿著一身白衣，渾身都散發著黑氣。

    楚鄢看著她欽佩的模樣，心裏覺得好笑，狀似不經意地提到：

    “出主意的是沈莙，我不過代為表達罷了。”

    楚穗聽了這話，從此對沈莙大大改觀，細心地把她和楚鄢歸作了一類人。

    後來楚穗臨盆，生了個大胖小子，沈菱深覺遺憾，他似乎更想要個姑娘。楚穗想著沈莙被她二哥罰站教育的情景，不由地為自己兒子的未來感到深深的擔憂。

    等到沈莙再來江夏，帶著那個她寶貝得不行的閻王姬潯。楚穗找機會單獨和她說了這事，沈莙聽了大感痛快。楚穗見這麽些年姬潯身邊始終隻有沈莙一個，不由得八卦之心暗起，問她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糟心事。

    沈莙點點頭，視線還在窗外亂跑亂跳的侄子身上，漫不經心道：

    “姬潯的身份擺在那裏，我又是個庶出，自然遇到過這些事。”

    楚穗大感意外，急忙追問道：

    “那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沈莙這才將視線移到她身上，聳肩道：

    “他們要送，姬潯說不要，他們就不敢再說了唄。”

    楚穗一口氣噎在胸膛，第一次覺得沈莙嫁了個閻王其實也不錯。可她轉念一想，又忍不住問道：

    “難道那穆將軍就沒動過這個念頭？他的麵子總還是要顧的吧？”

    一說這個沈莙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忍了忍還是抵不住楚穗一顆八卦的心，抽著嘴角道：

    “他倒是說了，隻不過姬潯是這麽回他的，說納妾貪的是美色，他身邊長得比他自己難看的女人已經有一個了，要忍著嫌棄之心和一個這樣的存在過一輩子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了，再來一個無鹽女他可不願消受。叫穆晟要替他張羅便隻找容貌勝過他去的，其餘的一概不要。”

    這話回的，楚穗聽了不禁汗顏，連忙把方才心中說沈莙嫁得不錯的話又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