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異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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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枝葉間輕輕吹過,颯颯輕響不絕於耳。張姣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一身俏麗的煙霞色暗銀織花堆紗衣裙,鬢邊搖晃的赤金流蘇下綴著幾顆鴿子血般豔紅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澤。
她微微側頭望向跪在麵前的瀟瀟,再看看一旁滿臉嚴肅的鳳五,嘴角一勾,浮現出一縷若有若無的冷笑。
鳳五再次一抱拳,沉聲道:“張小姐,瀟瀟姑娘方才也說了,她隻是在祭拜自己的姐姐,並不是有心衝撞。還請高抬貴手,饒了她這一次。”
張姣沒有理會他,隻是低下頭撥弄著手腕上的赤金鑲寶鐲子。
畫秋在一旁掐著細腰,冷笑道:“貴府的規矩原來都是針對旁人的,昨日曉晴,知雨不過是認錯了你們主母,可是生生挨了十記軍棍,現在倆人還躺在塌上不能動彈。
怎麽這位瀟瀟姑娘犯了事,偏偏就不能罰了?難道你們賢王府根本就沒有把我家小姐,沒把旬陽張家看在眼裏。”
張姣斜眼瞥了瞥鳳五,見他的臉皮一下子漲成了紫紅色,她眸光一閃,似笑非笑的道:“畫秋,不要胡說。賢王的鳳衛可是出了名的紀律嚴明,賞罰分明。怎麽可能為了一個來曆不明的野丫頭而壞了規矩,是你多慮了。”
鳳五臉色漸漸有些發青,他本是憨直的性子,不善與人爭辯。被張姣主仆三言兩語一激,他梗著脖子道:“張小姐不用再說了,畢竟是我讓她來這裏祭拜的,實在是難辭其咎。這件事既然需要有人受罰,就讓我來吧!”
張姣抽出塊帕子按了按額頭,又抬眸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悠悠道:“畫秋,時候不早了!”
畫秋心領神會,立刻掐腰道:“你不用再替這個野丫頭說話,曆來都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可沒聽說過還有代罰的道理。難道她有一日殺了人,你還能替她去吃牢房不成?”
鵝卵石的小徑堅硬粗糙,跪的久了,膝蓋處似乎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讓人覺得酸楚難當。可這些苦楚瀟瀟似乎通通感覺不到,她的眼睛直愣愣的望著地上。那裏有三塊刻了字跡的木牌,可惜已經被人砸成了一堆碎片。
瀟瀟安靜的伏跪在地上,誰也沒有看見她瘦弱的身軀因為憤怒一直在微微顫抖,她的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血痕。
她隻是想要活下去,為什麽這樣難?瀟瀟的眼中沒有淚,隻有恨。恨命運的不公,也恨自己的卑微與無助。
她猛地挺起腰身,重重的往地上連著磕了數個響頭,她邊磕頭邊大聲道:“你們都不要說了,我領罰就是!”
幾聲悶響,她的額頭已經一片青紫,粗糙的鵝卵石上留下了她星星點點的血跡。
瀟瀟瘋狂的舉動,嚇了張姣主仆一跳,畫秋回過神,瞪著三角眼嗬斥道:“小蹄子,嚇唬誰呢!犯了錯領受責罰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難道還委屈你了。”
“瀟瀟,別犯傻,還有主母為你做主呢!”鳳五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忙伸手摟住了她的肩頭,製止了她自殘的行為。
瀟瀟惶然側頭望著他,苦澀的一笑,低聲道:“一條賤命而已,她們想要就拿去好了,不要再讓夫人為難了。”
“誰說會讓我為難了?”
花憐月清冷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張姣抬眸望向被幾個侍女簇擁著,慢慢走近的花憐月。說起來,倆人還是第一次正式見麵,沒想到卻是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下。
張姣的視線毫不避忌的在花憐月身上掃視著,從她的發髻到她的足尖,張姣看得十分仔細。她發現這個奪了劉暉全部寵愛的女人,不管是外貌,身材全都不如自己時,忍不住露出輕蔑之色。
花憐月終於走到他們麵前,卻沒有理會張姣,而是伸手撿起地上那些碎裂的牌位,鄭重的放進瀟瀟的懷中,沉聲道:“這些都是你最親的親人,千萬要抱好,不要再讓人給毀了!”
瀟瀟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緊緊抱著牌位,泣不成聲的道:“夫人,我,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麻煩?”花憐月忍不住輕笑:“傻孩子,你家夫人生平最不怕的就是麻煩。別跪了,起來吧!”
瀟瀟還有些猶豫,鳳五已經一用力,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哎呦!”瀟瀟忍不住輕呼出聲。因為跪的時間太長,陡然站起身,她隻覺得膝蓋麻木僵硬,似乎有千萬根針在裏麵使勁紮著。
鳳五見她東倒西歪,似乎一推即到,他索性展開雙臂將瀟瀟攔腰抱起。然後放到一旁的台階上坐下,然後仔細為她揉捏膝蓋。
他的所有動作皆是不假思索一氣嗬成,根本沒有留心到周遭奇異的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畢竟鐵漢柔情,不是天天可以見到的。
張姣見花憐月一來,鳳五,瀟瀟就不再將自己放在眼中,她咬了咬唇,嬌媚的臉上閃過一抹強烈的惱怒。
張姣隱晦的掃了畫秋一眼,畫秋立刻心領神會,她對著花憐月屈膝行了一禮,一臉甜笑的道:“這位可是月夫人?”
可惜這笑並未到達畫秋的眼底:你們這些人是非不分,要喊這個無媒無娉的女人為主母。她就偏偏要稱呼她為月夫人,借此點名她外室的身份。免得被人叫主母叫得多了,沒了尊卑,忘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花憐月可不耐煩與這對不懷好意的主仆勾心鬥角,她一拂衣袖,根本就沒有理會畫秋的詢問,而是大步走到張姣麵前。
花憐月居高臨下望著一臉微笑的張姣,蹙著眉尖,不客氣的道:“張小姐想要耍威風可是找錯了地方,這裏是丹翠山莊,不是旬陽張府。”
張姣麵上虛偽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唇邊。
畫秋一愣,隨即眉頭一豎,高聲道:“月夫人,你好生無禮。莫非是仗著王爺寵愛,就不將未來主母放在眼裏嗎?”
花憐月還未回答,張姣揮了揮手,對畫秋道:“你少說幾句,退下吧!讓我與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畫秋憤怒的狠狠瞪了花憐月一眼,才悻悻的退開。
張姣重新展開笑顏,對花憐月道:“可否請夫人也暫時屏退左右。”
花憐月疑惑的看著她,可惜張姣掩飾的很好,花憐月絲毫都猜測不到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花憐月眯了眯眼,想著若是不讓張姣將想說的話說出來,隻怕日後還會借機生事。她可不想成日與這對主仆打嘴皮官司,於是點頭應允了張姣的要求。
所有人都退出二十步開外,就連瀟瀟也被鳳五給抱走了,樹蔭下隻剩花憐月與張姣對麵而坐。
張姣認真的看著花憐月,嫵媚動人的臉上始終含著得體的微笑。良久後,才輕輕一歎,道:“旬陽張家雖然比不是陳郡謝家,範陽盧家,高平郗氏等基業深厚的名門氏族,卻也是有著百年聲望的世家。
可惜這幾十年,族中再沒有出過驚才絕豔的後輩,所以張家也漸漸沒落了下來,勢力也大幅度減少。全靠著在旬陽的基業,才能勉強算是二等士族。”
花憐月微微一笑,道:“這也沒什麽,風水輪流轉嘛,誰又能永遠富貴下去!真要論起來,數百年前的琅琊王氏,潁川庾氏及譙郡桓氏,哪個不比你們張氏顯赫?不也是因為沒有出色的後人,而逐漸沒落,現在也鮮少聽人提及。”
張姣神秘的一笑,將嗓子壓到最低,道:“你可知,我們這一輩,終於出現了紫薇星入命的貴人。”
紫薇星可是傳說中的帝王星,難道張家要出皇帝?曆來當朝皇帝最忌諱的就是這些命數之說,尤其是知道紫微星居然出現在皇宮之外,還不得瘋了。這件事傳揚出去,張家很可能會招來滅門之禍。張姣莫非是瘋了,居然敢對自己說這些胡話。
花憐月終於挑起眉頭,表示出強烈的興趣。
張姣傲然一笑,道:“不錯,那個紫微星入命的後輩,就是我張姣。記得母親說過,我出生的那天,荷花池中的百條錦鯉齊齊浮出水麵,朝著母親的院落方向膜拜。
還有院子裏一棵已經枯萎了大半年的牡丹,忽然抽出新芽。最神奇的是遠處突然飛來了數百隻鳥雀,繞著母親的院子飛了九九八十一圈,才漸漸散去。
族長親眼目睹了這些異像,立刻讓人拿了我的生辰八字暗中去找算命的演算,才知道原來我的命格居然是紫微星入命。”
花憐月抓了抓腦袋,不解的道:“我記得紫微星入命指的不是未來天子嗎?你......”她上下打量了張姣幾眼,試探著道:“難道你還想當女帝?”
張姣搖搖頭,一臉肅然的道:“誰說紫微星入命就隻能是稱帝了,你別忘了,還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也是尊貴的紫微星命格。”
花憐月恍然大悟的點頭,終於明白了她這番話最終的含義:“你是說你以後會是東秦的皇後。”
張姣無比慎重的點頭,非常嚴肅的道:“這件事除了我父母,族中幾位長老,也就隻有你一人知道。”
她深深凝視著花憐月,嚴肅的臉上,清清楚楚的寫著:你看,我可是將你當成自己人,才會將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你,你應該感到非常榮幸吧!
花憐月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確定沒有被耳屎堵住,也沒有產生幻聽。她清了清喉嚨,也壓低了嗓子,一臉天真的道:“然後呢?”
張姣楞了楞,有些羞惱的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我既然是未來的皇後,所嫁之人,自然也是未來的皇上。賢王他......日後必定會取代太子,成為一朝天子。”
“那又如何?”花憐月依然是一臉懵懂的模樣。
張姣暗中跺了跺腳,明明都說她是個聰慧過人的,才會讓賢王為她神魂顛倒,可她怎麽會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張姣抿了抿唇,不得不將話全部都挑開了說:“夫人,我這次前來並不是想要與你為敵,隻是想著咱們既然注定了日後都是賢王的女人,為何不現在就聯起手來。畢竟咱們一個是他的皇後,一個是他的摯愛。後麵不管再來多少女人,都越不過咱倆去。”
張姣說到這裏,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全是對權利的瘋狂渴望與追求。她猛地抓住花憐月的雙手,熱切的道:“你想想,到那時,除了皇後,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你的父母家族,全會因為你的得寵而受到重用。你可以讓你的家族從此飛黃騰達,將那些陳郡謝氏,琅琊王氏,範陽盧氏,通通踩到腳下。”
花憐月收了戲虐,暗暗為張姣的瘋狂感到心驚。她抿了抿唇,終於皺起眉頭,徐徐道:“張小姐恐怕要失望了,我從來都沒有入宮的打算,也沒有想過要與一群女人爭奪那點可憐的寵愛。”
張姣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在了唇邊,她認真的看著花憐月,一臉不可思議的道:“你不想進宮?你不想成為除了皇後以外,最尊貴的女人?”她猛地甩開花憐月的手,怒道:“你在騙我,天底下沒有人會拒絕榮華富貴,除非,除非她是傻子。或者......”
張姣狐疑的眯著眼睛,惡狠狠的瞪著花憐月,道:“或者,是你想自己成為皇後?”
.......
張遠揚大早就牽了心愛的玉龍駒去後山奔跑,嬉戲。鳳七好不容易找到他時,他正牽著玉龍駒站在溪水中洗刷。
“張遠揚,上來!”
聽到鳳七的吆喝,張遠揚抬起頭,招了招手,笑道:“等等,我的玉龍駒好些天沒玩水了,等它玩夠了我就上來。”
鳳七聞言,急的直跳腳,他索性縱身躍起,施展輕功來到張遠揚麵前。他一把抓住張遠揚的手,急急的道:“你那個堂姐又在找主母的麻煩,你快些跟我一起回去瞧瞧。我怕鳳五一人會支撐不住。”
張遠揚一臉驚詫:“她又在鬧什麽?”
“來不及了,咱們別走邊說!”鳳七也不管此刻張遠揚衣裳不整,直接將他拉上馬背,隨即自己也縱身上馬,倆人快馬加鞭,齊齊往山莊趕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