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尋常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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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漫天黃沙枯葉的官道上,出現了一隻長長的隊伍。這隻隊伍中除了十幾輛囚車外,居然還拖著一口醒目的棺木。還有幾十個穿著粗麻囚衣的犯人,用鐵鏈鎖著跟在囚車後麵艱難的行走。
押送的軍士騎著馬前後驅趕呼喝不止,若是有犯人慢了幾步沒有跟上隊伍,他們手中的皮鞭就會不客氣的狠抽過去。整個隊伍的上空都彌漫著讓人窒息的戾氣與絕望,他們經過之處,連空氣中都帶著難以抑製的血腥之氣。
官道上原本有著絡繹不絕的趕路人,見到這隻隊伍經過時都會選擇遠遠避開。
曉晴掀開車簾看了半天,卻沒有見著想見之人,她有些氣惱的摔下車簾使勁絞著手中的帕子。鼓了半天腮幫子,終於忍不住道:“小姐,出了城後一直沒有見到賢王在隊伍裏出現。他現下可是大病初愈,也不知恢複的如何了,難道你就不擔心嗎?”
一直垂著頭繡荷包的知雨聞言迅速抬眸偷偷望向張姣,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於是眼眸一轉,細聲細氣的對曉晴道:“想必王爺是在月夫人的馬車上,她必然會好好照顧王爺,咱們小姐自然用不著擔心。”
閉著眼眸靠在車壁上的張姣,終於睜開眼睛淡淡瞥了她們一眼,隨即又輕輕合上。行駛中的馬車顛簸的特別厲害,也極容易讓人感到疲憊,她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必要在這兩個丫頭麵前做戲。
她帶著警告的一瞥,讓倆個各懷心思的丫頭不得不閉上了嘴。不過看似平靜的張姣,心中卻升起了猶疑,以劉暉認真到古板的性子,他這次確實是消失的太久了。
在這隻隊伍的前麵數十裏外,有一個運送皮毛藥材的商隊在官道上快速行駛著。一個穿著羊皮襖子的夥計騎著馬來到跟在隊伍後麵的馬車前,朝著裏麵喚道:“霍夫人,霍夫人!”
車簾一掀,一個身材嬌小的嬌媚婦人探出頭來,道:“小哥喚我何事?”
夥計摸了摸腦袋,笑道:“我們東家讓我問問,你家相公可好些了?若是還沒有醒來,前麵有個村子估計能找到治病的大夫。”
霍夫人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內依然在沉睡中的俊美男子,隨即回頭對那夥計笑道:“替我謝謝你們東家,我家相公不過是感染了風寒還未痊愈,才會一直昏睡著。等他睡醒了,自然也就沒事了,用不著去看大夫。”
那就好!”夥計又道:“還有一事,前麵左轉有個岔口可以下官道,再趕四十裏山路就可以見到運河。咱們要在天黑前上船,東家請夫人你盡量跟上,因為那貨船是不會等人的。”
知道了,替我謝謝你們東家。”霍夫人依然笑吟吟的,似乎並不覺得小半個時辰要趕四十裏山路是件為難之事。
目送夥計離開後,霍夫人又想鑽回馬車內,負責趕車的年輕護衛終於忍不住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上了船就再也無法回頭,主子他醒來後還不知該如何震怒。”
霍夫人聞言卻是一笑,道:“放心好了,萬事有我擔著。你若是害怕,現在下車也可,我找那東家勻個馬夫就是了。”
算了吧,我若是不跟著你們才會真的害怕!”年輕護衛忍不住苦笑,手中皮鞭在空中抽的啪啪作響。
霍夫人滿意的點頭,又不忘提點道:“小七,你可要記住,以後在人前不要再稱呼主子,主母。叫我們少爺,少夫人即刻!”
是,少夫人!”被她稱為小七的年輕護衛帶著磨牙的應承下來。霍夫人顯然心情大好,終於笑嘻嘻的鑽進了馬車內。
馬車內,年輕俊美卻帶著疲倦之色的霍少爺依然在沉睡,隻是他睡得並不安穩。長長的眼睫不時微微顫動著,卻怎麽都無法睜開。
霍夫人為他壓了壓身上的被褥,又撫了撫他微蹙的眉峰,柔聲道:“睡吧,我在呢!”她溫柔似水的聲音似乎安撫了睡夢中的霍少爺,他的眼睫終於不再努力顫動,而是陷入更深的沉睡。霍夫人忍不住微笑,附身在他額間印下一個親吻。
除了他們,整個商隊同樣在拚命的趕路,終於在夕陽落山的瞬間,趕到了運河碼頭。
霍夫人被顛的七葷八素,還沒回過神來,外麵傳來小七的呼喚:“少夫人,準備上船了。”
霍夫人掀開車簾鑽出來,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隻見滾滾奔湧的河麵上停泊著二十幾艘二層高的巨大貨船。船上燃著無數燈火,卻不足以讓人窺見它們的全貌。隻覺得中它們就像是盤踞在黑暗河麵上的怪獸,將那些裝滿貨物的車輛全部吞噬入腹。
霍夫人呆愣片刻,才驚歎道:“真是開了眼界,原本以為豪商都是在江南富庶之地,可看看這隻船隊,那些江南豪商隻怕也要自愧不如吧!”
小半個時辰後,霍夫人繳納了一筆不小的銀錢,終於連人帶車登上了其中一艘貨船。
又過了二個時辰,遙遠的天際就像是打翻了墨盒,黑沉沉的不見一點光亮。星子銀月全都被厚厚的雲層遮蓋的嚴嚴實實,顯得晦暗陰沉。河水嘩嘩的奔騰不休。因為是順流而下,貨船運行的速度極為驚人。
霍少爺躺在船艙內並不算寬敞的床榻上,緩緩睜開眼眸。他許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隻覺得全身無比暢快,比吃了千年人參還要舒坦。隻是當他感覺到身下的床居然在輕輕晃動時,心中大驚,猛地翻身坐起。
艙房內燃著昏暗的油燈,霍夫人算好他清醒的時辰,叫了一桌子酒菜,正在自斟自飲。見到他忽然翻身而起,於是姿態優雅的舉了舉手中的酒盅,笑道:“你終於醒了。”
看見她的瞬間,霍少爺立刻鬆了一口氣,又恢複了往日的從容不迫。他站起身打量了四周一圈,隻覺得十分陌生,入目隻有極簡單的一床一桌加上一隻陳舊的木箱而已。
他來到霍夫人身邊坐下,才疑惑的道:“我們不是應該在押送犯人嗎,為何會在船上?”
霍夫人微微一笑,持起酒壺親自為他斟了一杯美酒,笑道:“因為我不喜歡與那個張家小姐同行,所以打算走水路回京,可是一個人出行未免太無聊了些,於是在你喝的藥裏下了些迷藥。
現在你是我的俘虜,這一路必須聽我的安排。對了,旁人都稱呼我為霍家少夫人,你是霍家少爺,此行是準備進京投親的,可千萬別弄錯了身份。”
霍少爺自然就是劉暉,而那位霍家少夫人當然是花憐月了。此時的花憐月雖然麵上平靜如常,心中卻有著幾分得意。她這個心思已經醞釀了幾日,也暗中做了許多準備,甚至帶她上船的皮貨商隊也是翁家大夫人幫她找來的。
她暗中做了這麽多事,就是為了能與劉暉忘記所有麻煩與責任,過一段平凡夫妻的日子。
霍家少夫人!”劉暉薄唇微動,細細咀嚼著這個稱呼。看向花憐月的眸光耐人尋味。
花憐月微微一笑,持起酒盅送到他唇邊,柔聲誘惑道:“滿飲此杯,在這艘船上,你就是霍家少爺。”
很久沒有見到她如此迷人的笑顏,劉暉似乎被迷惑了,就著她的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後,才低低道:“原來我病倒的那幾日,你卻日夜忙碌不肯露麵,就是為了今日做準備。”
花憐月放下酒杯,斜睨著他,吐氣如蘭的道:“你不願意陪我這一程嗎?”昏黃的燈火下,花憐月歪著頭,麵上充滿了期待與喜悅,隱隱可見兩簇火焰在她眼底歡快的跳躍。
劉暉心頭軟的一塌糊塗,他抬手將花憐月鬢邊的一縷亂發撫到耳後,輕笑道:“其實我早已經暗中讓遠揚先行二日,去前麵的鎮子等著咱們。到時我會帶著你離開馬隊,如平常夫妻般四處走走,看看那些名山大川,沒想到你卻與我想到了一處。”
沒想到他居然也生了與自己一樣的心思,花憐月吃驚的瞪大了眼眸,卻莫名感到鼻子一酸,居然有種想要掉淚的衝動,她忙側頭避開劉暉的凝視。
劉暉見她這副喜極而泣的模樣,心中也不是個滋味。倆人雖然相識了數年,成親也有不短的時間,卻一直被各種各樣的麻煩纏繞著,幾乎沒有幾天日子是舒心的。
被劉暉如火般熱情的眸光盯得久了,花憐月有些抵不住,隻覺得臉頰隱隱有些發熱。她小聲嘟囔道:“目光灼灼真似小賊!”
桌案上的燭火隨著船身的晃動不停搖曳,雖然不夠明亮,卻讓劉暉清晰的看見她耳根漸漸浮現的紅霞。他心中不由一動,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輕撫她發熱的臉頰,調笑道:“能做個偷香的小賊,也是一件難得的風流韻事。”
花憐月羞澀不安的絞著衣角,假裝沒有聽見他話中的隱喻。劉暉卻湊近她的耳邊,朝著她元寶般晶瑩的耳垂吹了一口氣,隨即曖昧的低笑道:“夫人,平常夫妻這個時辰已經準備安寢了。”
轟”的一聲,花憐月覺得渾身燥熱似乎連腳板心都要燒起來了。她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是才睡醒嘛!”
劉暉再次低笑出聲,指尖在她緋紅的臉頰上流連不去,低啞的道:“若是有夫人相伴,多睡幾個時辰也是無妨的。”
鳳七坐在艙門對麵的圍欄上,淒冷的河風吹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提著酒壺大大的喝了一口,卻驚愕的看見艙房內的燭火陡然熄滅了。他愣了愣,隨即了然一笑,將視線移到深沉如墨的河麵上。
鳳七又灌了一口酒,為何一向喜歡自由自在的他,卻突然有了種寂寞的悵然?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錯覺,一切都是錯覺!看看主子就知道了,女人其實是一切麻煩的根源。
此刻已經接近子時,貨船二樓卻依舊燈火輝煌的,隱隱還能聽見絲竹之色與女子嬌媚入骨的低吟淺唱,當然還有男子興奮的吆喝聲夾雜在其中。
雖然是貨船,因為接待的大多是有錢客商,他們賺了錢自然也不會吝嗇享受,於是貨船上還兼著賭坊,酒樓,茶樓,甚至是秦樓楚館的生意。
劉暉與花憐月躲在艙房裏三天三夜沒有出來,每日飯菜,洗漱用水,取暖的火盆,都是鳳七花錢雇了個大嬸負責照顧。他自己閑來無聊,就在貨船上四處閑逛。聽聽小曲,喝喝小酒,在賭桌上揮霍幾把,倒是過得愜意無比。
直到第四天,花憐月才擺脫劉暉的糾纏走了出來。隻是這三天估計被折騰的慘了點,她眼底居然帶著淡青色的淤痕,走路也有些虛軟無力。不過一張小臉卻是紅粉緋緋,透出一股子慵懶的春意。相較於花憐月的疲憊,劉暉倒是顯得神采飛揚,氣度不凡。
鳳七終於等到他們出來,忙笑著迎上去:“少爺,這幾日可辛苦了。”
花憐月麵上一紅,總覺得他的語調帶著明晃晃的調侃之意,於是悄悄瞪了他一眼。劉暉卻輕笑出聲:“少爺?這個稱呼倒是挺新鮮。”他側頭望向波光嶙峋的河麵,道:“咱們可過了中都?”
鳳七忙道:“這一路都是順風順水,昨夜就過了中都,如今已經靠近阜川地界!方才我打聽過,貨船會在碼頭上停靠二個時辰補充物資。”
劉暉點點頭,側頭對花憐月笑道:“聽說阜川的羊肉不錯,等會靠了岸,我帶你去嚐嚐。”
花憐月點點頭,笑道:“羊肉是溫補之物,正好適合這個天氣進補。”
鳳七跟在他們身後,無奈的摸摸鼻子。本以為他們出了艙門,自己會沒那麽無聊。不過這二人目中無人的模樣,自己無聊的日子恐怕還要繼續下去。
前麵倆位客官請留步!”隨著這無比嬌美的聲音傳來,一個細腰長腿的美貌丫鬟快走幾步攔在了花憐月與劉暉麵前。
美貌丫鬟嘟著嘴,不客氣的道:“你們沒聽見我家姑娘的話嗎?怎麽越叫越走。”
她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柳眉杏目,瓊鼻桃腮。可惜,她一副誌氣高揚的模樣,破壞了原本的美貌。鳳七皺了皺眉,道:“你這丫頭好不知理,你們姑娘是誰我們都不知道,為何她一叫,我們就要聽話站住?”
美貌丫鬟大概沒被人這樣懟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於是將求助的眸光投向他們身後。
她家姑娘終於慢悠悠的靠近了,柔柔的道:“是福兒無禮,還望幾位贖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