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元築 第一節 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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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闕爭!
第七章中元築
第一節遠征
鋪天蓋地的綠淹沒了整個山原,從森林到丘壑,都掩映在自然的鬱鬱蔥蔥之中,一條小河從森林一路流經平地,耳聞間盡是鳥鳴聲,風過林間,溪水叮咚之聲,這樣靜謐之地如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大自然的祥和也往往意味著人煙的稀少。這裏在中元大軍浩浩蕩蕩的駐紮於此之前可謂是萬徑人蹤滅。而現在龐大的軍隊,不計其數的帳篷分布在平原上,嘈雜的人聲,馬啼倒也蔚然成景,然而放在這樣的綠中不免使人太息何不留一方清淨?
所有的帳篷,馬頭朝向一個方向,放眼望去,那是平原的邊界,山嶺拔地而起,且光禿禿的,盡是些黑鐵般的嶙峋石峰如鐵壁般圍攏,獨獨中間缺了一道半裏長的口子,被人為建起的城牆所堵。但這石牆如今亦搖搖欲墜,三四個殘缺的洞口,似乎是長時間的炮彈集火導致,牆的上方,炮火熏黑的石壁鑲嵌著兩個巨大的金字鳴瑞。
錚的一聲炸響,琴曲遽然的由促轉急,在接近的時候忽地旋著落了下來,又牽腸婉轉的蕩開,一個柔美的女音曼聲道“君不知吾意甚篤,未曾怯月下花明”
格日勒不耐煩的撓著胡子,轉頭對著用心聽曲兒的中元二皇子李元幕及三皇子李元清道“好幾年了,還是聽不慣這滴溜轉的歌調。”
李元幕寬容的笑笑“這是南邊兒的曲子,自然比咱中元的北腔柔和,元清他小時候,帶他的宮女是南平的,從小聽慣了。”
“即是三王子喜歡,那末將也不說什麽了。”
“將軍莫怪,我雖喜歡這南調,然此刻戰情當前,還願聽聽將軍吼兩嗓子,壯壯士氣。”三皇子李元清開口道。這是相當清秀文弱的一個人,他的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讓人覺得像是會融化在空氣裏,這樣的人穿著全副甲胄,與壯實的李元幕和格日勒坐在一起,說不出的違和。
格日勒聽聞此言,哈哈大笑,揮手讓演唱的酈族女子收琴讓路,自己大踏步走上一個小山包,雙手叉腰,吼了起來,士兵們看見血馬騎統帥登台高歌,都激動的合唱起來,一時間,山穀中震蕩著萬人的歌聲,鳥獸驚走,鳴瑞城內也不由惶惶。
歌畢,格日勒滿麵笑意的走回帳篷外的地毯,盤腿坐下。李元幕剛要開口說些什麽,正好一陣風刮過,夾雜著樹林的清甜。
李元幕眯起了眼“夏天到了。”
“這場戰爭還是快些結束吧,我們叨擾這兒太久了。”李元清輕輕的說。
“沒錯,我們得盡快拿下鳴瑞城。”李元幕扭頭問格日勒,“半年期至,血馬騎的新兵,準備好了嗎?”
“二王子,萬事俱備。”
“派遣他們來吧,鳴瑞城,就要破了。”
“鳴瑞城,乃北羅與中元交界處,最重要的金屬礦產重地,也是兩國關隘鐵脈的中點,曆來是兩國的必爭之地,然而北羅憑借鐵脈天然的圍擋,布置重兵護城,易守難攻。兩百年來,中元對鳴瑞發起的戰役,已有三七二十一次之多,血流成河,然始終無法將其拿下。”滿都拉圖騎著他的白馬,巡視著整裝待發的百名新磨合好的騎手,發表著關於鳴瑞城的演講。
“近七年來,中元在火器上的發展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我們的火炮,不是以前北羅人所知曉的,那火力足以摧毀中元軍百年來的噩夢——金門。隻要金門坍塌,血馬騎衝進去,鳴瑞城唾手可得。”嗓子似乎有些幹澀,滿都拉圖打開皮酒囊,灌了一口。
“這是你們的榮幸,首戰即可以載入曆史,因為,此戰必勝。”
話落,一聲缶擊。四個侍衛牽一頭白牛上了高台,另外四個侍衛抬著兩人合抱的大酒缸,牛牽至酒缸前,疑惑的嗅著酒香。滿都拉圖伸手點了七個老兵上台,最後又指指沭成。十六個人一同將手搭在牛身上,滿都拉圖從腰間抽出一把黝黑短刀,正反輕輕在牛毛上溫和的蹭蹭,突然刀鋒一旋,鮮血已經迸濺而出,白牛猛烈的掙紮,甩頭,然而八個男子一同按住了它的頭,其他人則壓製著它的關節,使它無法動彈。溫熱的血液汨汨流入酒缸,在酒中絲綢般盤旋著慢慢擴散開,半刻鍾後,白牛癱軟在地,滿都拉圖喝令新兵“都上來喝出征酒!”
新兵老兵熙熙攘攘的搶著喝那血酒,不少人高歌著,滿都拉圖一邊舞劍一邊狂笑“出征!出征!”
沭成緊握著白牛的犄角,目光無法離開牛的眼睛。
深夜,中元軍帳。蟬聲,燭火,帳布上晃動的人影,輕微的簫音。李元幕靜坐在弟弟李元清對麵,專心致誌的把著小刀切橙子。李元清懶散的靠在枕上,手上轉一根玉簫,看向哥哥,吟誦著“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李元幕接道。
“哥,你可沒有纖纖玉手。”李元清噗嗤笑了,眉眼間竟有孩子氣。
“我的手啥樣都好,給你切橙子你就給我吃。”李元幕遞過去一瓣剔透的果肉。
“二哥,大哥不是統帥嗎,怎麽沒見到他?”
“別管這些,他有他的事。”李元幕皺起眉頭。
“哦。”一時無話,隻好吃橙子,帳篷裏安靜極了。李元幕知道為什麽這次出征的隻有他和元清,也知道大王子在父王病重後攝政中最擔心的是什麽。
突然一陣促響,李元幕倏然警覺而立。“什麽聲音!”
隱隱的滾雷聲,這雷聲似在不斷接近,愈來愈響了,也愈來愈不像雷,而是大軍的馬蹄。
“不,不,不”李元幕彎腰拾起地上的佩劍,與此同時帳篷門被撩開,衛兵焦急的叫道“報告,北羅援軍繞後而至,正奔襲我軍”“我知道了!速速集合軍隊!”李元幕急吼著打斷士兵話頭,戴上了頭盔。“牽我馬來!”轉身看向李元清“你帶領中軍先撤後一些。”
李元清直立著,整裝待發“不,我也要參戰。”
李元幕愕然看了胞弟一眼,大踏步出了帳篷,迅疾的巡視著還在裝備的士兵,有的士兵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問著旁人“發生什麽事了?”李元幕心急如焚,又忽然站住了。地平線上,黑壓壓一片浩浩蕩蕩的軍隊洶湧而來。
“居然這樣近。”李元幕驚愕的眼中,倒映著火光。
他處,沭成騎著他的黑馬,在隊伍之首行進,在他前麵隻有滿都拉圖一騎,這殊榮對於一個新丁是不言而喻的。滿都拉圖似乎很看重他。但沭成隻是低著頭,出神的觀察著馬蹄下大地的變化,草葉,灌木,荒土,還複草葉。就這麽走著,看著,似乎遠離了戰爭的腳步。哧的輕響,馬蹄踏上了一朵鮮花,將後者蹂得粉碎。沭成皺起眉頭,嗬斥道“哈克薩,別踩花。”
馬兒仿佛聽懂了,蹄子拐了個彎,緊接著又踩碎了一朵花。花朵的芬芳也濃烈的刺激著沭成,他抬起頭,被眼前的美景所震住漫山遍野的花,從腳下一路鋪向目光的盡頭,集結了所有美好的顏色,花不是一朵一朵的,也不是一片片的,而是像大海不可將一滴水剝離開那般,如同整個兒是一體的。“海”
“沒錯,這是朵兒海。”滿都拉圖插了一句。
“什麽?”
“也就是花海,北人管它叫朵兒海。”
沭成幾近憐惜的看著這海,第一次對滿都拉圖溫和的說話“大人,能否擇道而行?”
滿都拉圖嚴厲的瞪他一眼“胡鬧,行軍之路豈同兒戲。”大手一揮,騎兵便從花海中紛紛踏過。
沭成已無心欣賞花海的美麗,目光緊盯著地平線,心中期望早點離開這,海子越是廣闊,他越覺得自己玷汙了此處。這時,他發現在遠處,有一個黑影,也在花中行走,這讓沭成心裏咯噔了一下。滿都拉圖也同樣發現了,打個呼哨“去把前麵那人抓來。”沭成不動,另有兩騎衝了出去,沭成木訥的觀照著,那黑影加快了步伐,跑了好一會兒,畢竟不敵馬力被追上,一個騎兵將其挾在腋下,調頭朝隊伍奔來,黑影或許是在劇烈的掙紮,但隔著如此遠看來,與乖順毫無差別。
這是一個女人,五官與她的身段一樣的瘦削立體,著一襲黑袍,袍子還帶有黑色的連衣帽,蓋在頭上,一縷紅發冒了出來,像在陽光下兀自燃燒,手上拿著一本厚厚的黑皮書。
她的眼睛是綠色的。沭成癡癡的看著這個異域女人,心想。不少騎兵也像沭成那樣,從未見過這樣的異族,都驚歎著,說出的話卻難聽的多了“好白的小娘們兒啊”“這下子有的玩了”反倒是滿都拉圖比較冷靜“運氣不錯,逮了一個北羅女人。”
女人不露驚慌之色,對曰“我隻是一介不問世事的修女,與你們的戰爭沒有瓜葛。”
“所以?”
“能否放過我?”
“既知是亂世,不在你的修道院好好呆著,來這邊境做什麽?”滿都拉圖冷笑。
“我有我的修行。”修女有些詞窮。
“我不知道你和北羅軍有沒有關係,但你們國家,連軍人也信那什麽奧神教,這就與你有瓜葛;另外,戰爭打起來了,有與其無涉的人嗎?”
滿都拉圖不再看那修女,擺擺手,道:“押下去,好生看管。”
天邊的紅色漸漸轉紫,太陽逐漸沉沒,消失不見,夏日的餘溫也涼下來。滿都拉圖號令軍隊就地紮營,不少新兵反而不樂意了,嚷嚷著要直接殺向鳴瑞城:“再不去,就沒我們什麽事啦!”滿都拉圖滿意這樣的士氣,嗔罵著:“急什麽,真當北羅軍是你案板上的肉?好好養神,再說了,金門破不了,血馬騎再有能耐,也就是靶子。”
接著他喚過沭成,親熱的把手搭在沭成肩上“把那女羅子安頓好了,這些人有時會發揮奇效的。”沭成很不適應的躲開滿都拉圖的手,押著那女子走了。
揭開帳篷,女人似乎不堪疲憊,坐著睡過去了,她的黑皮書放在一邊,一隻手還警覺的搭在上麵。沭成將端來的飯菜放在一邊,靜坐著觀察女子。好奇心湧來,他小心翼翼的將黑皮書抽出來,打開。第一頁是一句“凡追隨我的,任何魔鬼皆無法將你折損。”沭成心神一蕩,轉而冷冷的自言自語“這世上的魔鬼多了去了,你的神不也沒使你躲開我們嗎?”繼續翻頁,繼續是這個“我”對世人的絮絮叨叨,看著看著,沭成被吸引了,心裏卻不自覺的想起那個抱著妹妹的父親,笑罵沭丹扯他的胡子,然後將她交給自己
對不起,爸爸,我沒保護好丹兒,這世界上魔鬼太多了。我自己竟也快成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