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春夢了無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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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頓時癱在地上,捂嘴嗚嗚慟哭。
乞丐們全都眼冒怒火瞪著那衙役,一雙皮包骨頭的手將手中的竹棍捏得碎裂之聲破空而響。
前一刻還跟地獄裏的無常般,直要逼死人的女人,不由得眼露懼意,後退了一步。
衙役身後那兩個一直抄著手冷眼旁觀的嘍囉見狀,立即上前來護著自己那主子,口中喝道:“怎麽?你們想造反?!”
這些人,動不動就在威脅老百姓的時候,端著姿態斜眼來一句:“你想造反?”
曆史上很多時候,吃官家飯的總這麽“提醒”老百姓。於是,次數多了後,走投無路的百姓們就這麽樣子被逼造反了。
離炎心中火氣一冒,立刻習慣性的就想要衝上前去,用拳頭伺候了那個衙役。反正那女人的行徑,就跟個無惡不作的強盜無甚區別。
而她現在又跟丐幫在一起,敵我雙方都已算是江湖人士了。江湖人士要用江湖上的手段,來解決江湖恩怨。
胡曉珊卻一把將她抱住,又拖到了遠處,問道:“你身上還有銀子嗎?有,就再借我一些吧。”
離炎咬牙切齒的回道:“有是有,不過,咱們豈能便宜了這些無法無天的無賴之徒?!還衙門裏的公差呢,她這是在坐地起價,還發,發,……發窮人財!”
她差點說漏嘴,就要說成發死人財了。
聽那衙役話裏的意思,小乙的娘似乎已病入膏肓了,恐怕……
“也不差她這一個,各省各府都這麽樣子的。這是京城,要價才高些。像小乙的娘親這種狀況,在其他省,最多十兩,人就能弄出來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見怪不怪了?”
胡曉珊歎息一聲,“嗯,差不多吧。”
離炎胸口起伏,怒道:“就沒有地方告她們了嗎?這大離國還有沒有王法在?”
“你以什麽名目告她們?”
“這……”
“人家剛才說了,苦主的訴狀尚未撤,我們是有案底的。你告她,她反咬你一口,說你想要行賄官差!”
“……難道這銀子就這麽給了?!”離炎依舊氣憤不已,“什麽罪,按照大離律法來判就行了啊?上次你們好像是說隻是衝撞了有錢人家的轎子而已啊,那算什麽罪?跟那家人私了都要不到一百兩!”
“確實不算罪。可是官府辦事都是直接先將人鎖進去,牢裏一番折騰了先。這還有個名目,叫做:先讓你吃一百殺威棍!”
“其實,這麽做的目的,大部分都是想要撈錢。等到案子真到開審的時候,人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所以,前腳進牢,後腳你就要想辦法湊銀子趕緊去撈人。沒有哪個傻子,會老老實實的去等案子開審的。”
胡曉珊長籲一聲,苦笑道:“她們想要錢,這事情才好解決啊。哎---,也不知,這方式對老百姓,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這辦事的方式也太……”
“所以,問題的源頭在於這斷案的程序。我們平頭百姓,難道還能去質疑官府不能將嫌疑人抓進牢裏去嗎?還能去說他們不能打人嗎?這是個笑話。”
“可是……”
殺威棍啊,這傳統曆來有之。
“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便不是問題。”胡曉珊像個大姐似的拍了拍離炎的肩膀,說道:“快把錢拿出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那些手下還要在京城裏乞討呢,別到時候連討口飯的命都沒有了。”
離炎聽了,心中一歎,便伸手入懷,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遞給了胡曉珊。
“還好我這次出門有準備,這裏怕有五百兩,希望那女人的心莫要再黑了。要這些銀子都還喂不飽她,我一準兒要翻了天,打死了她了事!”
胡曉珊隻當她就是口中逞凶逞惡而已,不過,心裏仍是非常感動。
她從中撿了兩個五十兩的元寶和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恰好是三百兩銀子。其餘的,她依舊還給離炎。
“待會兒人出來後,我們還得去要請個好點的大夫。小乙的娘病得很重,所以,就多借點兒。”
“都拿去吧,有備無患。”
胡曉珊低聲應道:“夠了,之前不是還有一百兩麽?即便請了大夫後仍是醫治不好了,我們也,……也有準備。”
兩人心照不宣,但都知道,那是要準備後事的意思。
三百兩銀子奉上,那衙役本欲還要逞一逞口舌之欲,可被她的兩名手下勸住了。
“老大,別逼急了,小心兔子也是要咬人的。”
那女人將離炎等人惡狠狠的神色看了眼,隻好將之前受的氣咽回肚子裏去。
眾人於是終於將小乙的娘親從牢中給背了出來。
可是人出來時,離炎瞧著那人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心中又是一歎。
小乙更是撲在她娘親身上嚎啕大哭。
眾人幫著小乙將她娘親背回了灶王廟。又有人去請了城中有名的大夫來給小乙的娘親看病,因為銀子足夠,大夫就開了些好藥。不過,大夫直言,那些藥也就隻是令那女人多活個幾天罷了。
這麽折騰了一趟後,天色就黑了下來。
離炎看著那女乞丐的悲慘一幕,心緒不平。
一路上,她心情抑鬱的慢慢往皇宮的方向走去,壓根兒就忘了要去將軍府接黃泉的事情了。
待到走到了西華門,她才驀地想起了今日本是來接黃泉的。
黃泉沒有腰牌,守門侍衛也不認識他。沒有她領著,黃泉肯定進不了宮。
離炎就趕緊轉身,再次往林顯家去了。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大將軍府沒有守門人,外麵也沒有掛著燈籠。
離炎伏在門縫處往裏偷看了下,進去府門裏就是一處院子,裏麵靜悄悄的。也沒有燈火通明,隻依稀見到遠處少數幾個房間有微弱的燈光透出。
她暗道:古代的人恐怕都睡得早,除非那些喜歡夜生活的人。但是那位林大將軍長得並不像是晚上會出去找樂子的人。
這麽一想,離炎就覺得不好明著再去打攪人了,先偷偷的找到黃泉再說。
這事情難不倒她,她翻身就上了屋頂。
離炎在將軍府的房頂上行走,四處尋找黃泉的身影。
不遠處有個房間有燈光透出,隱約還有說話聲。
離炎就躍過去,她故技重施,揭開瓦片往下瞧。
那是一個臥室,房間雖點著燈,但是沒有人。桌子上擱著幾本書,還有一把劍,看來這該是主人家的臥室。
想到這是林顯的臥室,離炎一笑,又仔細的看了眼。
房間一般大,沒有奢華的裝飾。唯一的裝飾就是牆上有幅臥虎圖,在一棵不知什麽樹下酣眠。
好奇怪,臥室竟然掛這種畫。
這屋子真沒什麽特別,一張桌子,一張床,一幅畫,實在不像是個待字閨中的男子的閨房。
生硬得很,一點不講究。
離炎將那“待字閨中”四個字和“閨房”一詞再咂摸了一遍,又聯想了一下林顯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她忍不住噗呲一笑。
外間傳來開門聲,有人進屋來了,還有人說話。
離炎豎耳聽了聽。
正是林顯的聲音,還有黑蓮的。
離炎依稀聽見林顯那不疾不徐的聲音在說:“你能成功留在京中,正合我意。接下來,你該知道要做些什麽了吧?”
“知道,將軍。”
“嗯,沒能進羽林衛也沒關係,一步一步來。女皇對驍騎衛很重視,雖然平時沒怎麽用得上他們。不過,能進三衛,就已令我喜出望外了。”
黑蓮也笑道:“末將也是這麽想的,就算是進了神武衛,我也喜歡。”
“嗯,三衛是皇帝的親兵,時時能夠得見天顏,想要做些什麽事情就容易得多了。以後,望我們林家軍再不複這次這般任人拿捏,我也絕不允許重蹈覆轍。”
“是啊。我們本想要置身事外,可是人家偏偏要把我們拉進去,那何不就幹脆找一方站穩?不然,這一次,兄弟們也不至於落個……落個餓死凍死這種屈辱的死法!”
黑蓮越說越激動。
離炎便輕手輕腳的移過去,想要聽得更清晰些。
她揭開瓦片,卻見林顯臥室的外間就是書房,那二人正在書房裏談事情。
離炎不由得一撇嘴,小聲嘀咕道:“這人這麽樣子安排房間,難道是想著辦公晚了,就直接上床睡覺?這也太不講究生活質量了吧。”
黑蓮的耳朵動了一動。
林顯似乎也有所察覺,他微抬頭看了眼房頂。
兩人對視一眼,黑蓮無聲說道:“似乎是大皇女。”
林顯於是一笑,繼續道:“宮中有你姐姐,你姐姐是個能幹人,進宮一年就成了侍衛隊長。我觀她的本事不輸於那個侍衛統領,她以後前途無量啊。”
“嗬嗬,能得將軍一句讚賞,我就厚著臉皮替姐姐說聲謝謝。我還想說,我那二姐確實有幾分本事。”
“嗯,宮中有你姐姐在,你又進了三衛。這樣子的安排,想來對那人也有助益吧。”
黑蓮默默點了點頭。
“當初將軍派我進京,就已知道了我姐在禁軍中做事啊?我還在想,這件事情如此重大,我怕完成不了任務呢。將軍怎麽不派李副將或是王副將,他們哪個都比我這笨嘴拙舌的人能辦成事情啊。派他們,才能巧舌如簧的勸得了那人幫我們啊。”
“嗬,這事說來也巧。原本是我忽然對新任侍衛統領如何布置宮中安防之事有了點興趣,就稍微打聽了下,結果無意中就知道了你姐姐也在禁軍做事。”
“原來如此。”
“這件事情要辦成,不是靠逞口舌之利的,實在講究的是個緣分二字。不過,那兩人進宮不方便,也容易打草驚蛇。你正好有你姐姐在,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
離炎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麽意思,覺著沒趣兒,就離開了。
林顯聽到頭頂上的腳步聲遠去,他便站起身來,慢慢走出了書房。
林顯出得房來,望見不遠處的一個人,轉頭對黑蓮道:“怎麽沒有將他送回去?都已這麽晚了,難怪她會找來。這事情還需要我吩咐嗎?”
黑蓮一愣,抬頭將不遠處的永安和黃泉看了眼,回道:“他沒有進宮的腰牌,屬下也沒有。今天事情多,就還沒有來得及提前去找姐姐幫忙。姐姐要晚上才會在宮門口執勤,所以我……”
林顯往房頂四處掃了下,未見離炎蹤跡。
難道是沒有找到人,就這麽走了?
他沉吟道:“那就,……那我就找個理由立刻進宮一趟,順便就把他帶進去好了。此人幫我們這麽多,怎可怠慢了人家?”
說著,林顯就欲回房去換上朝服。
“將軍慢走!”黑蓮阻止道:“大皇女既然來了,說什麽她也會找個人來問上一問,不會輕易就走的。我們再等等看,若一盞茶的功夫,她還未現身,我就帶他進宮去,那會兒我姐應該也已經出來執勤了。”
林顯想了想,道:“也好,那你就好生安排一下。”
“是,將軍。”
那邊廂,永安陪著黃泉坐在走廊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在閑聊。
原本兩人在屋中下棋打發時間的,可黃泉說想出來看看月色,永安就陪著他出來了。
實際上,是黃泉嫌永安棋藝太臭,而且他還總悔棋。
永安興致勃勃,可黃泉棋品好,就忍受不了此人的厚顏無恥。
哦,忘了說,永安同時也晉升為了林顯的親兵。戰時,他就去上陣殺敵。不打仗的時候,他就是林顯安保人員的一分子。
“那個女人竟然是大皇女,嘖嘖嘖,怎麽長成那副樣子了啊?”永安摸著下巴,回憶著今日見到的離炎那毫無形象的模樣。
“切,說得你好像見過她從前的模樣似的。”
“喂,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你怎麽能將她和豬相提並論?放肆!”黃泉站起身來,滿臉怒氣的瞪著永安,一板一眼的說道。
“哈哈哈哈,你剛那一聲‘放肆',說得我這小心肝兒忽的一跳!”永安果真跳將起來,圍著黃泉轉了一圈兒,調侃道:“你這樣子,很像皇女身邊那狗奴才的模樣。”
他又不客氣的碰了下黃泉的肩膀,笑道:“你知道那些狗奴才最愛說什麽話嗎?”
黃泉瞪他一眼,不答話。
永安就一手叉腰,一手對著院中一指,“你,放肆!”
然後,他那手指又換個地方再一指,“你也放肆!”
“還有你,放肆!放肆!放肆!”
黃泉跳將起來,攬住永安的肩膀就想要將他來個過肩摔。
永安順勢一個後空翻逃過一劫,兀自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