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世情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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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勝仗回來的林顯,在家中休息了好長一段時日之後,這一天,他結束假期,前來上朝鳥。
這個假期是他入仕以來休得最長的。
其實,對於他們武將而言,除了有戰事的情況下,其他時候,他們在朝廷上就是一種擺設。
朝會,乃是文官們的天下。
初時,林顯將這種浪費光陰的事情視作一種精神折磨。可漸漸的,他發覺,能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站在朝堂上,耳聽著文官們唾沫橫飛的指點江山,卻還能做到我自巋然不動,實乃一個極好的提升自己涵養的機會。
還有,以前的他是個地位低下的武將,尚無資格參與朝會。那時的他,隻知道打江山和保江山是多麽的艱難。所以,就跟無數從軍不到五年的年輕人一樣,他對這一群妄自尊大的文官是很不屑的。
不過,自有機會入朝聽政以來,他的想法慢慢改變。
他意識到,如果一個國家尚處於動蕩不安的戰亂時期,那麽不需多言,文官的用處不會太大。可是,一旦國家穩定下來了,擺在朝臣們麵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治理好這個國家,讓它變得國富民強。而這時,除了守僵,武將確實已起不來多大作用了。
治國,就是文官們的長處。
這兩個字說來簡單,可是要做好這件事情,卻很艱難,不會比打江山容易。
這其間,會涉及到很多瑣碎的事情,需要用到具有各類專長的能人異士,比如說設計稅賦充實國庫、使用刑法約束犯罪、宣揚禮樂帶領良好的民間風氣、用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結交鄰邦等等等等,這些就不是武將們拿著一柄大刀,提著一杆長-槍,吼一聲擂動戰鼓就能解決得了的事情。
即便是他這個大將軍,已站在了武將的頂點,可對於如何處理好這些事情,相比文官們,他也自歎不如。
林顯覺得,入朝三年來,最大的收獲就是,他把自己修養成了一個儒將。
能文能武,才該是身為武將的最高追求。
可是儒將,不單指有學識啊,還有風度儒雅在裏頭。
你一個打仗的莽夫,要風度和儒雅做什麽?這樣子還怎麽能震懾住敵人?
林顯隻好摸摸鼻子,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同僚們都是女人,隻他一個男子,鶴立雞群之中,多少還是要注意點形象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嗬嗬嗬嗬。
按說,林顯是無須修這麽長的假期的。
不過,他聽說某人也開始入朝議政來了,前不久被罰閉門思過三個月。他就想,為國效力這麽些年,就順道犒賞一下自己吧。
待到休完長假,再入金鑾殿,恰好就能遇到有趣的人。
林顯依然習慣早起,一大清早他就坐著他那頂四抬轎子進了皇宮。
冬日的大清早是很清冷的。林顯到得西華門的時候,夜色都尚未散去。這個時候自然是還沒有到上朝的時間點兒的。
他仍如以往那般,叫仆從們將他抬到一處幽僻的角落裏放著。
那四個從人完成了主子的吩咐,向林顯告了聲假後就出了皇宮。
一行四人便如往常那樣,先去吃個早飯,再四處去逛逛街或者喝個茶,又或是聽個戲啊什麽的,以便打發了這大半日的時間。最後等到朝會快要散了的時候,他們再按規矩向守門的侍衛遞上林府的腰牌,驗明正身之後,仍是去到那處角落,將自家主子抬回府去。
曆來官員們入宮,都隻能在宮門外下轎,再步行入宮。
離少麟還算是個重視人才的賢明君主,她特意給予朝中一品大員恩典,允許他們能夠坐轎進入皇宮。
既有這種殊榮在,林顯自是要享受一下的。這倒不是他顯擺,隻因其他幾位一品大員都坐轎入宮,他若不坐,反倒顯得自己很做作。
再說,從皇宮正門到金鑾殿,倘若步行的話,大約要走半個時辰。這對於養尊處優的朝廷官員而言,是一項不小的體力活兒。
將軍府的管家林大娘是林顯的奶娘,林顯將她當親娘對待,林大娘亦如是。
林大娘曾經向林大將軍進言,“走路去的話,正好與其他大臣多些機會認識認識,聊聊天啊什麽的。你的人生大事,就靠這些同僚們幫你解決了。”
“你有看中的那些女官員,就可以去多套些近乎,增進下感情嘛。就算這方麵沒有希望,與女人們熟識了之後,她們便會主動關心你的大事,七大姨八大姑家的女兒必定一打一打的介紹給你了。”
林顯原本還有些猶豫坐轎之事,暗道自己一個武將,半個時辰的路程算啥?可一聽林大娘這話,他是非坐轎不可了。
當然,朝臣的轎子是不能從皇宮的正門進去的。所以每次,林顯的轎子都是從西華門入宮。
靠近西華門的這一片地方很清幽,這西邊的地兒是專供皇太女生活的區域。其他皇女則都是住在宮中東邊那一塊。
整個皇宮的形製,東華門是正門,這條線上直走就是金鑾殿。金鑾殿後的子午線上,便是帝後生活的區域。而帝後的左右兩邊,則是其他的後宮妃嬪住的地方。
大致來看,以金鑾殿為界限,整個皇宮可分為前後兩大塊。
前半部分,便是皇女的生活區域以及皇帝的辦公地點;後半部分,就是專屬皇帝的生活空間。
早到的林大將軍,還是秉持著以往的老習慣,他坐在轎子中一邊安安靜靜的看書,一邊等著上朝的點兒到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看看時間也約莫差不多了,便整理了一下衣裝,出了轎子,一個人悠哉悠哉的往那金鑾寶殿踱步過去。
正行走間,林顯聽到前麵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正與人小聲爭執。
他嘴角一彎,就欲上前去看看怎麽回事,卻忽又聽出了與她爭執的人似乎是個男子。
他一愣,便立在當下,未再好意思往前走去。
“大皇女,你就把我放在這裏就好了。前麵不遠處就是西華門,我自己能走過去。”
小七一路上說這話已不知說過多少回了,可離炎兀自不聽,急得他快要哭了。
此會兒就快要到宮門口,無論如何,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他和離炎在一起。
“這怎麽行?你這樣子虛弱,哪有力氣走路?要能走,你也不會暈倒在路邊了。我可都跟了你好一會兒了,瞧著你走幾步就顫顫巍巍的,看得我眉頭直跳。”
離炎背著小七,仍徑直走著,絲毫沒有想要將他放下來的意思,“結果如何嘛?你果真倒地不起了。”
小七便改口說道:“那你放我下來。這裏幽靜無人,我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待到恢複了些力氣,我再走。”
“你閉上嘴巴,就是休息了!”離炎數落道,“還有,這裏是皇宮,你還是個侍衛。若不小心給人家見到你這模樣,隻當你脫離了隊伍,是在摸魚偷懶!”
“而且,皇宮的侍衛多,總有些人不認識你,小心人家直接就將你當刺客給抓起來。”
小七開始掙紮著要下來,他苦笑道:“大皇女,你也知道我此刻是侍衛,我還要繼續巡邏去。所以,大皇女,求求你,趕緊放我下來吧。”
離炎蹙眉,“你這個樣子,臉白得像個鬼,渾身發冷,哪還能去巡邏?”
小七掙紮得更厲害了,離炎隻好將他放了下來,扶著他在一處廊柱上靠好。
“我看,我還是直接把你背出皇宮去好了。我知道西華門外麵有很多轎夫招攬生意的,我給你雇上一乘轎子,你坐著就趕緊去找大夫給你看看。”
“在宮中,做什麽事情都不方便,煩死了。剛才我說帶你去找太醫吧,你死活不肯。若咱們去了,你這會兒肯定活蹦亂跳的!”
小七有氣無力的笑了一下,“太醫都是給貴人們醫治的,我這種人哪配她們動一動手?”
“胡說。做大夫的眼裏,隻有病人和健康之人兩種,哪裏有高低貴賤之分?”
“嗬嗬,大皇女若是個大夫,你眼中看到的人必定如此。至於其他人……”小七輕歎了一聲,“早朝的時辰快要到了,大皇女,你這就走吧,不用管我。”
“叫你少說話,多省些力氣。我真不懂,你身子骨這麽瘦弱,怎麽跑來當侍衛的?這一身盔甲都快要將你壓垮了。”
離炎伸出幾根手指掂了掂小七身上的鎧甲,“我瞧著怕是有二十多斤重吧,要我說,你趕緊將這一身的甲胄和佩刀解下來。你連走路都不穩,還穿這麽重的東西,快脫下來。”
說著,她就動手將小七的佩刀解了下來,又要動手去剝他的盔甲。
“大皇女……”小七無奈的笑了一笑,抬手便搭在離炎欲要為他解開甲胄的手腕上。可轉瞬,他又觸電般的收了回來。
“大皇女,你走吧。”他開始急了起來,“很快就要換班了,待會兒還要交接事務。我人若是不在,我姐姐就會被訓斥。她若被訓斥,遭殃的就是我。”
他姐姐估計就是那個女侍衛隊長了。
“要不,我去給你姐姐說一說?讓她給你準個假吧,她不是隊長嗎?這點小事兒應該沒問題吧?你都生病了,就要休息。哪有人逼得一個病人去巡邏的呢?”
離炎說著就要往西華門而去,小七拉住了她的衣角,胡謅道:“我這病來得忽然,昨晚人都好好的。估計是巡邏了一個晚上,著了涼,今早就發病了。”
“姐姐對我很嚴格,不允許我與女人私下接觸的,說是會敗壞名聲。大皇女此去,不正好讓她知道了我離開的這一會兒功夫,就和你……勾搭上了嗎?她定會打死我的。”小七故意說得很難聽。
離炎腳步一滯,隻好又轉過身來,“那你怎麽辦?難道就放你一個人在這?”
“我之前跟姐姐告假,說是肚子不舒服,想要去方便一下。這會兒遲遲未回去,她怕是快要找過來了。所以,大皇女,你放心離去便可。”
“可是……”離炎很不放心小七。
“還有,”小七打斷了她,“很快就要交接任務了,隻要將巡邏的事情交給下一個侍衛隊,我就能離開皇宮回家去了。”
“要不,我就等到……”
小七忽然緊張起來,“那邊好像有人來了,可能是我姐姐。大皇女,你快走吧。若真給姐姐發現我跟你在一處,她那人性情怪異,定會罵我是攀附權貴的小賤人,還不知廉恥的勾引女人。”
“你……”離炎往遠處看了眼,確實有一個同樣穿著侍衛服的女人朝這邊走來。
“求求你了,大皇女!”
離炎就不再遲疑,“那我走了,你保重!”
為了不給小七增加麻煩,離炎快步離開。
林顯聽見她的腳步聲是往自己這邊來的,他一閃身,就隱在了一棵大樹後麵。
離炎走後不久,不遠處又傳來說話聲。
“剛剛那女人是誰?是不是大皇女?”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氣急敗壞的詰問道。
“姐姐來了。”小七避重就輕的應道。
“小賤人,我警告你,你以後少和那個大皇女來往。她要錢沒錢,要權沒權,一點好處都撈不到,還白給了她身子,這天底下哪有這好的買賣?!”
“……姐姐,我與那大皇女隻是偶然在路上遇到。剛才我從邀月宮出來,體力不支,癱倒在地。正好大皇女路過,她走過來扶了我一下。我與她,並無瓜葛。”
“哼,沒有就好!你的年紀漸漸大了,趁著還有人看得上你,趕緊多為你爹賺些養老錢,知道嗎?”
“……是,姐姐。”
“走吧,該回去巡邏了。”
小七猶豫了下,還是伸手拉住了那女人的衣袖,他囁嚅著開口祈求道:“姐姐,我,我……實在精神不濟,昨晚上在二皇女那裏……又著了涼,所以……能不能寬容一下?”
“放開你的髒手!”女人嫌惡的甩開了衣袖。
“你不想去?那怎麽行?這執勤的人數都是上報了的,晚上我還能替你遮掩,白日裏怎麽行?況且,就堅持個把時辰而已。隻要與楊隊長他們辦理完了交接,你就可以出宮去了。”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交接的時候,上頭要派人來清點人數的。你忽然不見了,我怎麽解釋?你昨晚可都在的。”
女人轉身就走。
小七臉色蒼白,隻得喘著粗氣,穿著一身沉重的盔甲,哐當哐當,扶著廊柱勉力站起身來,緩緩跟了上去。
林顯慢悠悠的轉出來,與那兩人正好迎麵碰上。
那女侍衛頓時一愣,很是尷尬,忙弓下身子去低頭行禮。
林顯看了眼小七,他站立不穩,似乎下一刻就能倒下去似的。
他的眉頭微皺起來。
“司徒隊長,這個侍衛好像病得很重啊。既然生病了,就該讓他回去好生將養。萬一他正在巡邏的時候,忽然暈倒在地,又恰好被後宮裏的貴人看見了,嚇到了他們怎麽辦?這責任怕是你承擔不起的吧。”
女人急忙躬身應道:“回稟大將軍,小的正有此意。” 她抬起頭來,訕笑了下,“大將軍,您這是要去上朝吧?那,小的便在此恭送您了。”
“不急。啊,你們這是要往哪裏去啊?”
女人無法,隻好說道:“回將軍,這是小人的弟弟。他不是生病了嗎?在這裏休息了一陣仍是未見好轉。這不,小的正要去侍衛署為他做個保,再請個假呢。這程序一走完,他就能立即回家去將養了。”
林顯就點了點頭,又道:“前麵不遠就是侍衛署,本將軍也正好要去金鑾殿,一個方向上的。那,司徒隊長,不如咱們就一道走吧。”
那女侍衛頓時暗罵了句:多管閑事!
不過,轉而她又想到,若能和這位威名赫赫的大將軍一路走過去,多少人看著他們呢,那她不是正好可以顯擺顯擺?
再說,若能攀附這位朝中重臣,那也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啊。
女人於是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跟著林顯就往侍衛署去了。
林顯回頭一指跟上來的小七,對那女侍衛說道:“這個侍衛,就讓他先離宮去吧。趕緊找個大夫好生瞧一瞧,有病不宜拖。有本將軍在,保管你待會兒交得了差。”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女人於是對小七揮了揮手,小七終於舒了口氣,強撐著精神出宮去了。
他這狀況哪裏還能堅持得了一個時辰?身子過度被掏空,本就是早已經站立不穩的人了。
“司徒隊長,你怎麽把你弟弟弄來做侍衛了?與一群女人整日打堆,對他的名聲恐不太好吧。”
“哦,將軍問他啊?還不是因為他一向羨慕林家軍的男兒們。不過,家裏人不願讓他去從軍。他來求我,我隻好讓他做個侍衛過過幹癮兒。”
“原來如此,”林顯不置可否的應道,“我還以為司徒隊長家境很困難,所以連家中的男子都拉出來做工賺銀子養家呢。”
“不過要說起來,好像這禁衛的俸祿確實要比我們林家軍的俸祿高出許多啊。”
那女侍衛無言以對,隻得幹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