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顯到得金鑾殿的時候，離炎已經與其他朝臣一起等在殿外了。

    其他大臣三三兩兩站在一塊兒聊天，隻她一個人單獨站在一處，無人理會她，顯得有些孤寂。

    不過，林顯觀她半閉著眼睛直打嗬欠，似乎對自己被朝臣冷落的情形壓根兒就不甚在意，他便也放棄了前去與她隨意聊一聊的心思。

    畢竟，他主動去與一個女人套近乎，會令自己晚節不保。

    附近有朝臣看見許久未見的林顯來上朝，紛紛前來慰問。

    恭喜他得到皇帝重賞的有之，打聽當時五鹿城的戰況有之，讚揚林家軍的英勇無敵有之，關心他是否受傷有之……林顯便駐足，對其一一頷首，三言兩語說個大概，並不多言。

    每次他打了勝仗回來，女皇都會多關心一下他。這個時間段，他就是皇帝麵前的大紅人，朝臣們會紛紛前來套近乎。待到過了這段日子，熱度冷卻，大臣們便會恢複如初，暗裏嫉妒他，麵上不冷不熱的嘲諷幾句。

    就像那天清早那樣，說他有今日之地位，得到女皇的寵愛，乃是因為他其他方麵的手段了得。

    所有之前，她們讚他那些話，什麽足智多謀，英雄了得，為國為民，須眉不讓巾幗雲雲，都已變成了屁話。

    總之一句話，她們就是不願去承認自己並不如他一個男子。

    對此，林顯早已習以為常。無論他人對他好壞，他秉持著一貫待人的態度，不主動，不拒絕。

    他的風度儒雅就是這麽樣子練成的。

    與眾人寒暄時，林顯察覺到不遠處有一道目光看著他良久，可那人卻一直不若其他人那般前來與他說話，隻一味盯著他看。

    林顯與眾人打完招呼，便找了個人少的位置閑適的站定。

    之前緊盯著他的那道目光，隨著他身形的移動而移動，一直追隨著他。

    那人的目光有些灼熱。

    站了一會兒，林顯終是有些承受不住，就抬頭看去，意料之中的與離炎來了個相視一眼。

    離炎見林顯終於發現了她，頓時一咧嘴，順便眨了眨眼。

    林顯撇開目光，有些掙紮。

    其他女人他都與之說過話了，偏她不上去說一兩句，不是顯得他太做作？

    她已主動示好，他豈能還怠慢？

    林顯就預先組織了一下話題內容，正要上前去對這位大皇女來個禮貌性的問候，餘光卻瞥見了不遠處走來兩人。

    他暗自籲了口氣，便站在原地不動了。

    沈心跟在王珺身後走過來，林顯點了個頭，“太尉大人早。”

    “喲，這不是林大將軍嗎？”沈心見林顯並未與她打招呼，她有意套近乎，主動招呼上了。

    林顯一笑，並未開口說話。

    沈心立時有些尷尬。

    王珺覷見了她的囧況，對林顯假意笑道，“大將軍的日子還過得真是悠哉。我們這把老骨頭為朝廷效力的日子也不少，可一年到頭得到的假期，總共數起來都還不足十日啊。可將軍倒好，這一番女皇的恩典下來，足足休息了近兩個月吧。”

    “皇上對大將軍如此厚愛，我等看著真是嫉妒得不行啊。要說這滿朝文武，建功立業的人大有人在，像將軍這般神勇的武將，也不乏其人啊。可為何獨獨將軍你，會受到女皇這麽青睞呢？”

    “定是有什麽秘訣吧？林顯，快快給老生支個招啊。老生也好在退隱之時，風風光光的衣錦還鄉啊。就算不如此，若能給我王家小輩掙個大好的前程，老生也定當對大人你感激涕零，哈哈哈哈……”

    轉頭，她又對沈心說道：“沈心啊，豎起耳朵聽好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學學林顯，你啊，必定能少走好幾年彎路。”

    沈心立即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林大將軍，你可別要藏著掖著啊。”

    林顯抄著手，低垂著眉睫淡淡應道：“太尉大人說笑了，林顯就一老實人，老實人自是老老實實的做事罷了。”

    沈心道：“是嗎？下官最近雖是忙了些，可是也曾聽聞，明明在家休養的大將軍你，似乎比上朝的時候還忙啊。不是在家休息嗎？將軍這是在為誰奔波呢？好像還離京去了。”

    林顯本不欲理會這人，可沒奈何，她硬是三番五次的湊上前來。

    他的目光便轉向沈心，死死的盯著她，神色平靜的說道：“我林家軍出京時是兩萬八千一百人，回來時僅餘兩萬一千零八人。林家軍自組建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巨大的傷亡。”

    “所以，這次女皇令我回家多休息些時日，我便趁機向皇上多討了一點假期。這段日子，末將去到這些傷亡的將士家裏，一一慰問。務必要親眼見到他們每一個人都得到了好生安葬，撫恤金一分不少的發到了他們家人手中。直到他們的家人再也無後顧之憂了，林顯才敢放心離去。”

    說罷，林顯對著北方一拱手，“還有部分將士的遺骸無法再帶回老家，本將軍隻願這些英魂永垂不朽。即便是死了，也要秉承著林家軍精忠報國的精神，不懼生死，永生永世為我大離守好北疆！”

    沈心的神色僵了又僵，打著哈哈道：“這個，這個是兵部該做的事情，何須勞動大將軍去？”

    林顯不語。

    沈心一咬牙，“難不成大將軍是怕我們黑了心的，還貪墨死難將士的身後錢不成？林大將軍你這麽想，未必也太以小人之……”

    “放肆！”王珺忽然喝道，“沈心，你好歹也是個兵部尚書，這些話你也說得出口？！這要讓眾將士們聽了你這話，不直接拿刀砍了你？！”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說這話，是在提醒他人，兵部有人曾幹過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沈心隻覺呼吸一滯，呐呐不能言。

    “人家大將軍修羅場去走了一遭回來，自己都未顧得上，就又馬不停蹄的去一一安撫死難手下的家屬。你一個兵部尚書，朝中軍務皆歸你管，撫恤慰問將士乃是你的分內之事。可你卻閑坐京中，一點兒表示也沒有！”

    “你怎麽做的兵部尚書？這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哼，我看什麽時候，你也該到前線去殺幾個敵人，感受一下戰場上的慘烈才是！”

    沈心冷汗漣漣，直道：“是屬下口拙，說錯話了。”

    “好生辦事吧，沈心，多學學林大將軍，你那位置才穩當！”

    “是是，太尉大人教訓得是。”

    林顯這才悠悠道：“沈大人坐鎮京中也無妨，但願下一次沈大人在京中能為我們這些在外拚命的粗人，多盯緊點兒各處環節。別到時候，我們將士的命不是交代在了敵人手裏，卻是交代在了自家人手裏。”

    沈心低下頭，暗自抹了抹額上冷汗。

    王珺也覺得這話題沒法再說下去了。

    三人於是各自沉默不語，靜靜的等著早朝時刻的到來。

    附近有幾名年輕官員聽到了這三人的對話，便竊竊私語。

    “聽說，林家軍死去的這七千多人，真正在與小涼國的盟軍對敵時死的僅有兩三百人，其餘的人都是被活活餓死凍死的。”

    “真的嗎？好慘。”

    “哎---，若是糧草供應充足及時，這場仗早就打完了，也不至於會無辜犧牲這麽多人。”

    “是啊，林家軍無往不利。每次打仗，傷亡都不足百人的。”

    “哎---，慘啊，……啊，清王來了！”

    離清不疾不徐的行來，一群大臣急忙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她滿麵春風的一一回禮。

    “清王，恭喜您上任兵部左侍郎之職啊，這些日子肯定將您忙壞了吧？”

    離清一拱手，笑著應道：“還好，就是以前並未接觸過兵部的事務，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以後大家都是同僚了，還望各位多多提攜。”

    “瞧清王您客氣得。以後這兵部啊，我等看來，女皇肯定是要交給您來主理的。有了清王在，相信以後將士們出征，就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大家說是不是啊？”

    “就是啊，這樣會少死好多人啊。”

    “是啊是啊。”

    ……

    王珺冷冷的看了沈心一眼，便往無人處走去。

    沈心急忙抹著冷汗跟上前去，低聲說道：“屬下回去後，立即著人去查查到底是誰將這謠言傳出去的，查出來後必定嚴懲不貸！”

    “哼，都是離月那小蹄子幹的好事！”王珺恨聲道：“她也不提前跟我知會一聲。還有你，你也是，瞎眼了嗎？竟然一點都看不清楚形勢！”

    “離月她年紀小不懂事，又不常和普通官員打交道，她會幹出這種蠢事還說得過去。可你為官都這麽多年了，難道還不會識人嗎？那林顯，也是你們敢去招惹的？”

    “那人本來對我們不痛不癢，這倒好，你們鬧的這一出，反而將他逼得與我們對立！”

    沈心唯唯諾諾，“下官，下官本也勸過主子的。可您老也知道，二殿下她，她……性子急躁，辦起事情來雷厲風行。”

    “皇上早有意要三殿下去管理兵部，太尉大人您也是知道此事的。二殿下跟下官說，她說她去找了您幾次，讓您想辦法阻止這事兒。可您就是不答應，所以她才會有此一舉的。”

    王珺斥道：“我給她說過多次，也給你提點了好幾次。就算離清去了兵部又怎樣？那個小女孩兒比離月還不如！她那溫和的性格怎麽能壓得住一班脾氣暴躁的武將？就算是皇上直接賞給她一個兵部尚書做，她也幹不長久的！”

    “說是這麽說，可下官認為二殿下說的話也有道理。”沈心小心回道：“殿下說，清王是個溫吞性子，可林顯的性格也是如此，那林顯就是個笑麵虎。若他倆合作，清王還怕治理不了那一幹武將嗎？”

    “整個朝堂上，誰不知道林家軍是最厲害的？二殿下就隻擔心這個林顯跟清王走到一塊兒去了啊，不是有個詞叫脾性相投嗎？所以林顯這次……”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不管那麽多，你錯就錯在，你也沒有來找我商量一句！”王珺粗暴的打斷了她，“沈心，我告訴你，若是這些話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到時候收拾不了攤子，別怪老生不講情麵！”

    意思就是，出了事，她沈心得自去攬著。若是有可能會牽涉到這位王太尉，她還極有可能推波助瀾的咬她沈心一口，以保住自己的地位！

    沈心臉上控製不住的閃過一片陰鶩神色，她急忙低下腦袋遮掩自己的情緒。

    “那位清王最近在兵部表現如何啊？”

    沈心一愣，收回怨憤的心神，認真回道：“下官觀她對兵部的事務似乎不怎麽太懂，所以，恐怕翻不起什麽浪。”

    “哼，你終於曉得了啊？老生早就說過，這女娃是成不了氣候的。”

    “可是，也難免她隻是做做樣子啊？這麽些年，她那賢能的名聲也不是隨隨便便得來的。三殿下上任不久，雖然於事務上一知半解，可是人心上卻收買了不少啊。”

    王珺默了一默，終是不情願的點了點頭，“是啊，她不懂沒關係，隻要歸順她的人懂就好了。這樣子看來，我們得趁著她立足未穩，多給她找些絆子才行。”

    “這個當然。現在好多朝中官員都在暗自猜測，是不是皇上屬意的就是這一位了……”

    “走著瞧吧，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這事情還早得很吶！”

    “是。”

    ……

    金鑾殿的大門吱吱呀呀的被人從裏麵打開，掌禮女官從殿中走出來，她端正的站在大理石階上，方才對著眾人大聲說道：“上朝時辰到。”

    文武大臣們陸續停止了閑聊，又自動分成兩列，排著隊慢慢走進了金鑾大殿。

    離炎和林顯似心有靈犀，仍站在原地未動。

    待到周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顯才徐徐邁開步伐，閑情逸致一般的跟在前麵的朝臣後。

    離炎見狀，也跟上前去。

    金鑾殿上的文臣武將是分列在殿中左右兩邊的。

    離炎原本是站在武將後，她覺得武將們不是話癆，她能圖個耳根兒清靜。

    離炎跟在林顯身後，她瞧了瞧他站的位置，便走到了文臣那邊站定了。

    這麽樣子一站好，離炎和林顯正好隔著過道兩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