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世情緣(4)
字數:10532 加入書籤
金鑾殿上開始議政,今日出班奏事的大臣並不多,原因有二。
一是今日林顯來上朝了。
建立了功勳後回來的林顯初上朝的這段日子,大家都曉得最好是少說多聽。因為這幾天,大臣們若是在殿上扯皮的事情一多,女皇便要發怒,拉出林顯來做榜樣,叫眾人學他。
女皇常常會說:“朕每每交代給他的事情,沒有完成,他就誓不回京。朕從未見過他將責任推諉給他人,當然,他也從未讓朕失望過。”
“你們身為女人,竟不如他一個男子有用。虧得朕獨具慧眼,又力排眾議,將他招攬入朝為官。也隻有他,真正為朕排憂解難。”
離少麟貶斥眾臣之時,屢屢不忘誇獎自己的識人之能,也是為了出一口當年被群臣束縛,不能隨心所欲的惡氣。
文武百官一竿子都會被女皇數落,扯出事端的大臣事後就會被同僚們嫌棄責怪。
這種情況出現幾次之後,大家就摸出了門道。
若非很重要的事情,事情又緊急,自己決斷不了的,眾人在這段時間上朝都很少奏事。
二是,月底了,右相大人有話說。
右相祁文,她執掌群臣奏章,下達皇帝詔令,並負責監察百官的工作情況。
每到月底,她都要例行公事,將這一月文武百官的執政情況,皇帝詔令的完成情況等做個月底總結匯報,順便闡述一下下一月的總體工作計劃。
離炎給這位丞相大人定義為,就是一公司的老總。這是一個幹實事的人才。
不過,這位禦史大夫,幹的主要工作還是個得罪人的活兒。所以,她生就一副鐵麵無私、不苟言笑的表情。
而她,往往喜歡報憂不報喜。
意思就是說,每月的工作匯報,她往往揀著群臣的錯處往上報,俗稱找茬兒。
這一天,百官都要做好被女皇當眾訓斥的準備,哪裏還有心思去奏報其他的事情?
既然為官,祁文自然也知道要如何明哲保身,所以她做得很公平。朝中六部,她每個衙門都要揀著錯處報告給皇上聽。
而且,她也不針對個人,隻針對各部門。
所以,這位禦史大夫倒也沒有積累多少私人恩怨。
待到眾人奏事完畢,右相大人就出列了。
如以往那般,她開始向皇帝挨個匯報各部衙門本月政務的完成情況。
祁文的工作匯報是冗長枯燥的,也如以往那般,離炎聽著聽著就又開始摸魚去了。
她的目光直圍繞在對麵的林顯身上打轉。
離炎有些奇怪,林顯貴為大將軍,該當是武將之首,但他卻站在武將末尾。
難道他跟她一樣,也是想低調行事,不想引人注意?隻是,他這樣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離炎想起那天早上,親耳聽到女官對林顯的汙蔑,她有些為他鳴不平。
不過,殿上這麽多官員,一眼望去,全是高矮胖瘦的女人,隻他一個男人,又長得高大,就像根柱子般矗立在群臣之中。人們第一眼,也會先看到他啊。
再說,他外表俊逸儒雅,卻不怒自威。存在感如此強烈,無論如何,他都是低調不了的啊。
離炎盯著林顯看了許久,此會兒對麵那個男人的表情越來越令她感興趣。
你看他,自入殿以來,到現在起碼有一個時辰了吧。祁文一直在前麵喋喋不休的說話,他仿似就像老生入定了般,臉上神情無一絲波動。
他抄著手,保持著半垂著眼睫的動作已經很久。
離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視線似乎是在過道中間。可那裏並沒有什麽特別啊,黃澄澄的金磚鋪就的地板光潔可鑒,沒有螞蟻蚊蠅過路,為何他能看這麽久?
咦,他會不會是已經睡著了?
馬兒不就是能站著睡覺嗎?難道他長年打仗,已經修煉出這號本事了?
離炎就微瞅了下前麵的人和斜對麵的人,似乎無人注意她。她便慢慢矮下身子,以仰望四十五度角的姿勢,定睛去看林顯的眼睛。
就在離炎快要看到林顯的那雙眼睛是否還睜著時,他的眉毛忽然輕輕動了一動。
然後,林顯微偏頭,目光向左側看去。
沒睡著?
那你是不是知道我一直在看你?快說!
如果是,那你就看我一眼撒。
離炎莞爾一笑,隻覺若是能吸引過來林顯給她一個眼神兒,比聽那位右相大人囉嗦朝政,要有意思多了!
於是,她的身子跟著往左側斜了斜,又定睛向林顯看去。
然而,林顯的目光一轉,又看似隨意的瞧向右邊去了。
於是離炎曉得了,對麵那個男人,他心中……洞若觀火。
離炎站直了身體,不自覺的彎著嘴角,任思緒飄遠。
她在想,也不知道當初,他在五鹿城走投無路的時候,給她寫下“陶淵明”那三個字時,他心裏在想什麽呢?
禦階之上,慵懶的斜倚在鳳椅中的顏煙皇後,他一手支頜,沉甸甸的目光越過一個個討厭的腦袋,看著離炎。
離炎三個月未來上朝,他自然也就三個月未在金鑾殿上出現過了。
離炎之前已經給顏煙說過,讓他不必再到金鑾殿上來護著她了。反正她現在已經不是太女了,該沒有什麽人會再為難她。
顏煙回道:“我就想伺機再逗弄一下大臣們樂一樂。哎---,我就這麽點愛好了,你也忍心不滿足我?”
離炎頓時無言以對。
她今日換了個隊伍站。
顏煙就看見整個上午,離炎臉上都笑眯眯的,她的目光一直都在盯著對麵那人看。
顏煙心中起了一絲不大不小的波瀾,也可以說是可大可小的波瀾。
於是,他便將如今站在離炎原來站的那個位置上的男人,看了又看。
那人年紀跟他差不多,可是明顯沒有他好看。身材嘛,好像也比他差。脾氣就更別說了,瞧他此刻那一臉的麵無表情,活像誰欠了他一兩銀子遲遲未還似的,一點都不討喜。他斂目低眉站得筆直,就像棵老鬆,無趣又無味。穿著打扮就更加不如他了,一身呆板的朝服,一頂愚蠢的官帽,根本就是分毫打扮也無。
還有什麽能比的?
地位?他是皇後,他是大將軍,誰地位高,誰尊貴,這還用比嗎?
武功?哼,他雖然很能打仗,可是他的那點微末功夫卻連天下排名都沒上,如何能與他比?
才學?也就這幾年,他勤加苦學,終於心中有點墨水能妝點門麵了,可要與他比,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如何能與他相比?
看來,他也就那份裝模作樣的本事能比得過他了。不過,虛偽這本事,他還真是不屑於去與他比的,輸了就輸了罷。
他什麽都比不過他,可她為何能看著他這麽久呢?比當初看他還久!
顏煙支頜的手上移,輕輕揉了揉微痛的額頭。
會不會是他想得太多了?
不止顏煙發現了離炎在看林顯,有好事的大臣也漸漸發現了大皇女的異樣。
於是,私下裏一個傳一個,很多大臣偷偷轉頭看去,均是瞧見了離炎一直在色眯眯的看著林顯。
眾大臣心中頓時對離炎鄙夷不已,隻覺得她竟然比三年前更加的色-欲熏心,膽敢在金鑾殿上就如此絲毫不加掩飾的對著朝中重臣起了色心!
眾人於是堅定的認為,她那太女之位真是丟得一點兒都不冤枉!
“兵部本月有六件重要事務沒有按計劃完成,乃是六部之中做得最差的!”祁文的聲音有些嚴厲,“這幾件事分別是,……”
自祁文成為禦史大夫以來,因著她每月的這種督促方式,各衙門辦事情都很利落。兵部這次出的問題還真是前所未有的嚴重,這令祁文很氣憤,她不由得越說,那音量就越大。
文武百官便不再去關注離炎,紛紛豎耳細聽祁文說話。
待到右相大人說完,所有人的目光就看向兵部尚書沈心。
沈心趕緊出列,戰戰兢兢的回道:“右相所述之事確實屬實,不過,這其中有重要關節,下官需要如實向皇上和右相大人稟明。這事兒是這麽回……”
這邊廂,離炎一直看著林顯,而顏煙就一直看著離炎。看著看著,顏煙皇後終於不幹了。
沈心正在說話,忽聽到顏煙皇後用著他那慵懶的嗓音在說,“我兒,你站到前麵來。”
沈心驀地住了嘴,她有些莫名其妙。
皇後怎麽突然喚起大皇女來了?這朝會都開了好一陣子了啊。以往他不都是在開會之前就喊她的嗎?
沈心微抬頭看向顏煙,見他目光看向後麵。她於是終於確認,剛才那聲久違的“我兒”不是幻聽。
殿中大臣同沈心一樣,一臉莫名其妙,紛紛將目光轉去看向被點名的某人。
離炎尚未聽見顏煙說話,她隻察覺越來越多人的目光都在看她。她同樣張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顏煙就又提高了嗓門,他還坐直了身體,哀戚的說道:“我兒,你趕緊到前麵來,讓為父能看著你。可憐我兒,你雖說不是太女了,可是你也還是皇長女。你這麽一直憋屈的站到那最後麵去,你是要讓為父傷心死麽?”
離炎瞬間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她呆呆的看向顏煙。
顏煙向她伸出一隻手來,“快來,我兒,站到最前麵來。”
皇後明白著出聲了,而且是當著大臣們的麵說了這話,離炎就不得不從了。於是,她隻能不情不願的往隊伍前麵走去。
沈心正站在殿中央,見離炎走過來,趕緊側著身子給她讓出過道來。
離炎走到文官前麵,祁文正要給她讓位,離炎趕緊阻止了。
開玩笑,這位是丞相大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她離炎如今還無官無職,怎麽也要對這位一品大員表示一下尊敬啊。
離炎看向了正在次位上的那個人,那人是離月。
離炎好歹是大姐,離月是老二,說什麽她也該站在第二的位置上。
於是離炎嘻嘻笑道:“皇妹,可否跟你擠擠啊?”
離月就向祁文那裏靠了靠。
哪成想,祁文幹脆出列,離月便尷尬的一個人站在了一處。
離炎頓時在心中讚了句,這位禦史大夫倒是個會做人的。
說不定正是還給她剛才她不讓她給自己讓位的人情呢!
很多人開始偷偷瞧向離月,離月神色僵硬。
眼見離月快要惱羞成怒了,離炎就笑嘻嘻的厚著臉皮去站在了離月的上首。
開玩笑,雖然她不是太女了,可好歹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給顏煙長一長臉啊。
離月這麽不給她作為大姐的麵子,她自然不能長她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站好後,離炎又對祁文招了招手,“禦史大人快回來站好。”說著,她又指了指自己上首的位置。
那意思就是祁文仍是站首位。
祁文有些猶豫,離炎也沒管她,自顧自的抱著離月的手臂推擠了一下,“妹子,過去一點。大家站攏些,你那邊還有空位置呢。”
祁文就看了眼離炎,默然不語的仍是站到了文官首位。
離炎對麵,分別是左相柳眉和太尉王珺,清王離清則站在第三的位置上,恰與離月相對。
其實,原本離月是在武將那邊的,跟她姑姑一起。可離清被任命為兵部左侍郎了,又封了王爺。離月若還站在那邊的話,那她勢必會排在離清後麵。
這事情,離月怎能容忍?
所以,她今日就跑到了文官這邊來了。
離炎位置站好了後,大殿中好一會兒的寂靜無聲。
王珺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沈心,你繼續向右相大人交代一下,兵部的事情是因何沒有做好的。”
“是,太尉大人。”
沈心重新站在了大殿中央,眾人這才未去偷覷離月那滿麵的慍怒。
“稟皇上、皇後,還有右相大人,事情是這麽回事。自清王到兵部報道了之後,她交代微臣,務必事事都要報於她知曉。右相大人剛才所提那幾件事情,正是因為微臣遲遲沒有得到清王的回複,故而就尚未將事情處理完畢。”
離清蒙了,不由得脫口而出,“沈尚書這是何意?本王怎麽沒有聽明白?”
沈心回頭,臉現疑惑,“王爺,您當初確實是這麽交代下官的啊?”
“可你說本王沒有回複是什麽意思?”
“這,這……下官一直理解的就是,那幾件事情,王爺尚未對下官示下。故而,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胡言亂語!”離清很是憤怒,“你一個兵部尚書,我隻是一個兵部左侍郎。你為大,為何要得到我的回複,你才能做主?”
“你是想將這幾件事情延誤辦理的過錯賴到本王頭上?”離清冷笑不已,“沈心啊沈心,你好大的膽子!”
王珺清咳兩聲,插話道:“沈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心仍是一臉無辜,“啟稟太尉大人,王爺她當初確確實實說過,要什麽事情都稟於她知道啊。其他的事情,清王都有交代下官如何去辦理。就唯獨那幾件事情,清王一直沒有給下官確切的指示,所以下官才拖延至此。”
“這事兒,兵部好幾個官員都聽見了。要不,右侍郎李大人,你來說說,本官說得可有假話?”
被點名的那個兵部右侍郎無奈出列,低頭應道:“下官確曾聽見王爺這麽說,不過……”
這位李大人猶豫道:“不過,會不會是雙方都理解有誤了?”
離清朗聲回道:“不錯,是這個沈心故意曲解本王的意思!”
“本王是說過,想要知道兵部的全部事情,希望她別對本王有所隱瞞。畢竟,本王身負母皇的信任與期望,不想讓她老人家失望。故而,本王去到兵部後,非常努力。”
“因著本王之前一直在禮部做事,對軍政一竅不通。所以,本王就想要盡快上手,也想多學點東西。本王與沈心走得近,日常時時與她議論兵部的事務,目的就是想知道得更多,也想學到更多。”
“本王那樣對沈心說,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卻哪裏是她說的那樣,件件事情需得等到本王的回複才能辦理!”
“沈心,你今日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老實交代,你到底是存著什麽居心,膽敢這樣曲解本王的意思?!”
沈心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口中直道:“那真是下官錯了。對不起,清王,是下官理解錯了您的意思,下官這就請皇上責罰。”
說罷,沈心啪的一聲重重跪倒在地,她以頭叩地,口口聲聲說道:“皇上,微臣有罪!微臣最近屢屢冒犯皇女們,請皇上重重責罰微臣吧!”
王珺出列,為沈心求情,“皇上,從剛才的情形看來,真是如右侍郎說的那樣,雙方都有誤會。皇上,既然是誤會,那如今解除了誤會,沈心也不是故意的。微臣以為,可以從輕發落。”
又有幾名官員跟著出列求情。
“是啊,皇上,沈大人真的是無心之過。”
“皇上,據微臣看來,定然是之前大皇女那事之後,沈大人她就好比驚弓之鳥。凡是涉及到皇女們的事情,她就謹慎得過了頭啊。”
“是啊是啊,李大人言之有理啊,下官也是這麽認為的。”
沈心痛哭流涕,“皇上,微臣當時真的以為,肯定是清王在委婉暗示微臣,兵部的事兒需得她做主才能……哎---,微臣糊塗啊,皇上!”
……
離清眼見眾多朝臣都覺得這事兒是誤會,她恨得咬牙切齒。
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誤會,她和沈心心中各自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難怪最近沈心對她特別殷勤,很多事情都要來問問她的意見。她當時隻當沈心是要巴結她,難免就與她說得多了些。
她也起了心思,想要將此人收歸己用。
現在回想起來,沈心幾乎件件事情都來請教過她如何處理,可偏偏就是今日祁文提到的那幾件事情,沈心沒來問過她的意思。
而那幾件事情,還非常的重要。
哪裏知啊,這深坑就此給她挖下了!
還有,沈心每次問她意思的時候都是在兵部,還是當著眾人的麵問她的。
她一直在處心積慮的營造一種假象,那就是:兵部所有的事情都要她離清同意了,示意了,才準辦理!
如今隨便去問兵部哪個人,說不定她們全都站在沈心那邊!
真是太可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