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貪汙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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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啟元年二月十六日,也就是離月滅了三國,大離國舉國歡騰才半個月的時間,那股熱鬧勁兒都還沒有漸消下去呢,突然就爆出一件當朝太尉王珺克扣糧餉案,告狀者乃是一名將軍,正是去年滅了南燕和北燕那位上官芝蘭。她實名狀告王珺克扣她十萬大軍的糧餉,糧米加上餉銀,數量上據說折合白銀約有一萬兩。

    這一事件一出,滿朝皆驚。

    皇帝收到上官芝蘭告狀的折子後,按著未發,而是先將王珺喊來親自問了一番話。

    王太尉沒有準備,突然被皇帝叫去問話,答話時吞吞吐吐毫無章法;又因數量之巨,她全程大部分時間都在捶胸頓足的保證自己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又哭嚎著曆數自己自離國開國以來所立的功勞和苦勞。

    對王珺這樣的表現,皇帝很不滿意。

    雖然上官芝蘭沒有在金鑾殿上發作,她是托右丞相的關係,越過王珺直接上遞給皇帝折子,而離少麟對此事情也尚未表態,但是這件事情已經弄得百官皆知了。

    對於這起事件被泄露出去之事,離少麟為此懲罰了好幾個內官宮人。她叫侍衛打得那幾人隻剩了半條命,想來是為了以儆效尤。

    由此,百官對於皇帝的態度隻覺撲朔迷離,私下裏議論紛紛。

    “難道是離清和離月兩人要開始從實質上幹架了麽?一萬兩白銀好多啊,我那掌乾宮的月例才一百兩,一年也就一千二百兩。一萬兩可供掌乾宮花費十年了!”

    “還有,國庫每年的收入是多少?好像也隻有四百萬兩吧?我聽說進貢給年國的財物就得花去國庫的十分之一,那就是四十萬兩,而她一人就貪墨了一萬兩。這還沒算那些幫著她撈銀子的手下,那些人肯定也是拿了錢的。”

    “哼哼,王珺這回要倒大黴了。”

    待到離炎咋呼完,林顯無波無瀾的回道:“據我所知,上官芝蘭將軍不是清王的人。她為官清廉正直,並不結黨營私,該是被人利用了。利用她的人也許是清王一派,也許是其他皇女。嗯,有人可能還會猜是你主使的。”

    說著,林顯還饒有興趣的看了離炎一眼,“是你嗎?或者說又是你手下的那些人擅作主張?”

    “喂,是不是自上次那件事情之後,你就篤定了我身邊的人就不老實了?或是……”

    離炎想起了黃泉那次問她的問題,她遲疑了一會兒,暗自深吸了口氣,問道:“或是你心裏想的是,這件事也極有可能是我參與了吧?我的手下人做什麽事情,還不都是我指使的?”

    “你是個皇女,這麽做不是很正常?”林顯的回答避重就輕,“人家要猜幕後主使人,你原本就是太女,心裏肯定不甘心。所以,隻怕你是首當其衝,會被人懷疑。”

    離炎聽不出來他是個什麽意思,索性直接問道:“有人說我接近你,是為了你手中的那三萬林家軍和你如今在軍中一呼百應的威望,你也這麽想麽?”

    “我的學生不止你一個。”林顯似乎早有預料她會有此一問,不疾不徐的回道。

    離炎:“……”

    還是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

    若是非要他說出個是或者非,不知道他會不會正麵回答。

    哎,說得這樣明白,不是就沒意思了麽?

    如果他回答是,也許她已沒興趣每日起個大早,就為了來蹭他的糕點吃,想與他聊聊天。

    如果他回答不是,唔,日子照舊過。可是然後呢?那她起個大早,真的是因為林顯家的糕點好吃嗎?想必,他心中依然會認為其實她就是在刻意接近他。

    那他會想一想為什麽嗎?

    以這些日日跟權利打交道的人的思維,終究會認為她不過還是為了他的那點兵馬吧。連離清都說,她會為了一兵一卒的得失而傷透腦筋啊。

    林顯目不轉睛的盯著書,注意力卻一直在等待著離炎的下文,可好一會兒他都沒有聽見她再說話,便微抬頭看了她一眼。

    離炎神色懨懨,林顯便是一怔。

    是他的回答過於婉轉了,她不高興?

    林顯便暗自斟酌一番,主動提起話茬兒,“那麽你接近我,是為了我那三萬大軍嗎?”

    一聽這話,離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三萬兵馬,也叫大軍?”

    “呃?……”林顯麵色一哂,“那多少才叫大軍?”

    “至少得十萬啊。那些傳奇故事裏,不都講‘率領十萬大軍,過五關斬六將,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嗬,我教了你這麽久,你還是沒有記住‘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林顯頓時一正神色,“嗯,回去就將那篇《離賦》再抄十遍,明日上課時交給我。”

    “……”離炎的臉色頓時一垮,“先生,精神懲罰很殘忍,我會變傻的。換一種吧?”

    “你跟我討價還價?那好,你說要怎麽體罰?”

    “我去給你打掃書房一個月?嘿嘿。”

    林顯:“……胡鬧!”

    “就這麽說定了咯!”

    離炎開始靠在轎壁上津津有味的計算開來,“一萬兩分攤下來,平均每個士兵被扣一百多文錢,果然會積少成多啊。我記得有個皇帝,大臣貪汙六十兩都要砍頭剝皮。王珺貪汙了一萬兩,隻怕……”

    離炎幸災樂禍的嘿嘿了兩下,狗腿的問道:“喂,按照大離律法,她這貪汙萬兩銀子的話,會被處以什麽樣的懲罰?”

    林顯唇角微微揚起一抹笑,“你一個刑部左侍郎竟然問我貪汙萬兩銀子怎麽個懲處法,作為你的老師,我實在……愧對吾皇啊。”

    離炎一噎,胡亂回道:“她觸犯的是軍法吧?這該按軍法處置。你們兵部自己人之間的矛盾,要內部去解決。”

    林顯好笑的一搖頭,“我以為,這不過是有人想要試探皇上的底線罷了。如果這件事情不了了之,那麽有些人便知道,在皇上的眼中,皇權為上,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比如即使朝綱崩壞,她也在所不惜。皇上會為了保證她的絕對權威,一直令朝中的勢力保持均衡。”

    林顯意味深長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恐怕皇女們就要使用非常手段奪取皇位了。那個太女之位,已經不重要。擋路的最大敵人將不是其他皇女了。”

    “皇上恐怕如今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這件事情雖然泄露了好幾天了,她仍是遲遲未作出決定。但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傳到軍中的話,影響極大。”

    林顯提到了奪-權奪位,離炎不感興趣,轉而問道:“那王珺到底克扣糧餉了沒?要是沒有,憑什麽說上官將軍被人利用了?”

    “自然是有的。”林顯毫不猶豫道,“我說上官芝蘭被人利用,是指她為他人做嫁衣。”

    “王珺霸占太尉之職多年,我們離國的兵部就是由她一手創建的。離國常備軍隊的編製是五十萬人,這麽一算,每年戶部撥給兵部的銀子少說也有上百萬兩,這些銀子全部要經她之手撥下去。她管著偌大的幾十萬人,何嚐不知道軍中士兵的數量常常變化很大?尤其是前幾年,戰事很多,士兵死亡無數,時常補充不及。五十萬可能隻有四十萬,三十萬也極有可能。所以,僅憑這一點空子,她就可以趁機貪墨許多銀子了。”

    “隻是她一向謹慎得很,輕易抓不著她的把柄。我的林家軍便多次被克扣餉銀,隻因這中間牽扯戶部和兵部上下許多官員,要查著實很難。加上,將帥帶兵打仗,往往一個戰事結束後,將軍就不再帶領這支軍隊了。”

    林顯忽然頓住,低頭看離炎,“啊,這個事兒我好像給你講過的。”

    他不忘時時提醒她記住些關鍵事情。

    離炎點頭,“是因為皇上怕將領們跟士兵們處久了,就隻聽將軍的話,不遵皇上的話吧?隻是你是一個例外,你那支軍隊不但是你一手創建,還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才變成了今天這般神勇。但是,她的信任也有限,隻允許你手下僅有三萬兵馬。”

    “對。”

    “正是因為這種情況,若是將領們沒有懷揣其他目的而刻意去與士兵打得火熱外,戰事一結束,將與兵的關係便到此結束了。不會有多少將領去關心士兵們拿到手上的餉銀是否足額,這已經不關她的事了。”

    離炎接過話茬,“也就是說,缺少重要人物去替士兵們出頭,這也是一個可鑽的空子,由此,便使得克扣餉銀又容易了一些。哦,還有,戰場上生死隻在一瞬間。所以,有背景的將領,她們吃士兵們的空餉也很正常了。”

    林顯歎道:“正是,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總之,上頭克扣普通士兵餉銀的事情很普遍,數額也大。正如你所說,積少成多,故而不奇怪。”

    “那麽你說上官大人為他人做嫁人,是什麽意思?既然王珺貪汙餉銀屬實,即便查證困難,不可能她做得到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啊。”

    “不,王珺貪墨銀子屬實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是上官將軍這件事情卻不好定性了。”

    離炎困惑道:“為什麽?”

    “除涉及戶部和兵部下撥銀子時繁雜的程序之外,她這起事件發生的不是時候。”

    “你還記得嗎?去年下半年剛過,朝中不是發生了清王被斥責,說是延誤發放邊軍將士的糧餉之事嗎?這是其一。其二,當時邊軍將士要求增加餉銀,拖了幾個月都未辦成這件事情。至今,拖欠的糧餉,包括增加那一部分,都還尚未發放完畢。”

    “所以你看,這起事件即便是曆時一年半載查下去,最後也無法定性到底是克扣、挪用還是說隻是延遲發放?待到王珺反應過來,即便真的短缺了一萬兩銀子,她完全可以一口咬定說是尚未發放完畢,然後暗中補足就是了。”

    林顯長歎一聲,又續道:“事情本已經錯綜複雜了,這其後還涉及到上官芝蘭帶兵攻打南燕和北燕時,又死傷了無數將士,兵員數量發生了重大變化,這就更加難核實清楚到底該發放多少銀子下去了。”

    “還有,兵員上報的數量也是個重大問題,一般兵員數量都是一年才上報一次。上官芝蘭帶的那支軍隊雖然尚未換將帥,但是這中間死了多少人,又補充了多少兵力,當時戰時的她是根本不會有精力去注意這麽細的。做到三軍將帥,大體隻會關注一下大致多少人。”

    “這生生死死,來來往往的士兵,需要人證明她們幾時在服役,從多久到多久……這些人該發放的餉銀,計算起來也是一大難度。”

    “還有……”

    “停停停!”離炎連忙阻止,撫額不已,“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是光隻聽聽就頭疼呢。好了,我已經抓住了關鍵點,那就是這件事情根本就查不清楚!”

    林顯笑笑,“確實如此。”

    “既然你說她上官將軍正直,那她該手握有力證據才會去告王珺吧?她為何不在金鑾殿上直接參王珺一本,是有所顧慮麽?可這起案子仍是傳得人盡皆知了,皇上終究會找人查一查王珺的吧?一萬兩很多呢。”

    “嗯,王珺乃皇親國戚,位高權重。而上官將軍是全憑戰功才走到今天的,她隻是私下裏告狀,恐怕隻是想要給王珺一個警醒吧。”

    林顯神色有些凝重,“上官將軍正直,恰恰最易受人挑唆。克扣了士兵的糧餉,萬兩之巨,她那樣性格的人起碼聽到這個數據就已經氣憤填膺了,哪裏還管證據確鑿不確鑿?也許人家說得似是而非,她就極有可能會相信了。”

    “再者,她並不願將王珺往絕路上逼,她並不想聲張,所以才暗自遞奏折,隻想皇上自掃門前雪。可是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事情,正如你所說,就算皇上原本打算放王珺一馬,也是不能了。隻怕很快,皇上就會叫刑部嚴審此案。”

    “啊?叫刑部審啊?那個薑尚書肯定將這事兒推到我頭上!快,你再分析分析,皇上這一次到底會是個什麽樣態度?摸清了她的脾性,到時候審案子,就好阿諛奉承她!”

    林顯笑著一搖頭,“難猜。”

    “一萬兩的數目不小,若是真的查證屬實,王珺即便死罪能免,活罪難逃。然而,處罰一個王珺,必定牽連甚廣。她的手下和門客很多,清理了王珺一係,皇上就要慎重的考慮考慮是否讓清王成為太女了。”

    “因為,這件案子即便審查的速度再快,也需要半年。半年的時間,差不多也該甄選太女了。齊王難逃幹係,但就算她能撇清,群臣也不會在風口上倒向她。”

    “而我瞧著你似乎誌不在此,這些日子也沒有去經營人脈。人家向你伸手,你也不願意去拉住。所以,大部分臣僚可能會偏向清王了。”

    “但是清王這人,皇上似乎並不是很滿意,因為她更偏愛尚武之人。曆數幾位皇女的優缺點,屆時將隻有清王一個較好的選擇。所以,真心難猜皇上對這件事情所持的態度。”

    離炎聽罷,連連唉聲歎氣。

    林顯輕咳一聲,道:“這事兒你要不想去惹上自己身,便……裝病吧。這是最差的借口,但,也是最好的借口。”

    離炎頓時雙眼一亮,煞有介事的點頭應道:“嗯,我就說我舊疾複發了!”

    林顯忍不住笑,“你這個舊疾複發是準備躺床上去裝死麽?你受得了有人三天兩頭來看你時,你得一直裝死?”

    “這……那不然怎麽辦?”

    林顯重新拿起書,徐徐翻過一頁,漫不經心道:“我聽說秦王有心疾。”

    “心疾?”

    “正是。王爺早……”林顯又翻過一頁。

    離炎忍不住指著他手中的書,問道:“你這會兒怎麽看得這麽快?一目一頁了呢。”

    林顯:“……”

    片刻後她的眼睛一彎,饒有興趣道:“莫不是……先生親傳學生弄虛作假,有點……不好意思?哎呀,誰沒年輕過?”

    年輕就一定幹過壞事?

    林顯慢條斯理的續道:“王爺早產,這是一出生就帶來的毛病。所以,從小你父母才對你寵愛有加,隻怕你情緒波動太大,一命嗚呼了。故而他們慣壞了王爺,才令你養成了囂張跋扈的性格。”

    “嗯,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這世上有個禮節性的舉動,叫做:看人眼色。”林顯一瞥她,補充道。

    “哦?我明白了,我就說我心痛如絞。嘿嘿,那就不必裝死人啦,隻需在府中安靜修養一些時日即可。”

    “哎呀!”離炎忽又咋呼道,“隻是,這種病一般要情緒波動大,才會引發。先生,我該怎麽做,才能‘舊疾複發'?”

    “自己想去,莫要再來打攪我看書。”

    離炎暗自好笑,然後就狀似愁眉苦臉的想了會兒,遂一擊掌,笑道:“有了!我聽說王太尉被人狀告貪汙餉銀萬兩之巨,一時受驚過度,心悸倒地,便一病不起!”

    “哈哈哈哈……”林顯終於控製不住,大笑出聲。

    離炎偷覷了一眼林顯,微微彎了嘴角。

    還真是難得一見這位大將軍暢快大笑的模樣啊。

    果然,沒過一天,離少麟便責令刑部調查王珺貪汙餉銀一案。

    因為被告和原告雙方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故而,皇帝命刑部盡快審理出個結果,而王珺和上官芝蘭都暫時不再負責軍務。

    念著王珺年歲已大,又是元老級官員。故而,離少麟頒下恩典,隻是將王珺軟禁在家即可。

    刑部尚書薑鳳竹接任務很爽快,下放任務更爽快。

    她直接想要將其甩到離炎頭上,離炎何嚐不知道這位薑尚書打的什麽主意?朝中很多官員都認為這是清王和齊王相鬥,所以,沒有誰願意去趟這趟渾水。薑尚書同樣做這般想,便想要再推出一位王爺去攪渾水。

    離炎表麵上將事情應承了下來,不日就預備要上演一出好戲。

    哪裏知,尚未等到離炎裝病,離清來約她去踏青,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