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章 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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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九十)

    蘭歸遠遠見著他們,便囑咐弟子們先自行回客棧休息,接著他加快速度,先與廿成澤他們匯合。

    陸離迎上來,麵色略帶焦急,捉住蘭歸一隻手將他拉到身側,上下左右仔細檢查一遍,最後仍是不放心道:“你沒有受傷吧?內外都沒有吧?”

    “……”

    雖然明知陸離是在問他有沒有受內傷,可蘭歸的思維卻因為身邊虛虛環著自己,又為了昭示存在往自己耳朵吹氣的沉灼而跑偏了一瞬。

    陸離見他不答,便真以為他受了內傷,急道:“別不說話啊!哪裏受了傷?我此番帶了許多靈藥回來,醫仙也還在,便是受了內傷也無妨,養養便能好。”

    蘭歸回過神,沒想到隻是跑偏了一瞬,陸離便想了這麽多,忙解釋道:“不是的師兄,你誤會了。我沒有受傷。”

    陸離不是很信,仍道:“回去讓醫仙看看吧。我不放心。”

    蘭歸也隻能應是。

    那邊廿氏的人也走了過來,士氣略微低迷。

    廿成澤掃了一圈便明白了。

    雖然這是他預定的結局,可他又不是真的那樣無情無義的人,是以他迎上去時,麵上帶出的悲傷並非作假。

    蘭歸隻看了眼,便收回了視線,念岑安撫過歸來的門人,便走過來打量蘭歸幾眼,關切道:“沒事吧?”

    沉灼挑了挑眉,問蘭歸道:“她就是長仙門現任門主?”

    蘭歸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順便回答了念岑的問題。

    沉灼仔細觀察了念岑,似是想到了什麽,輕輕歎了口氣。

    蘭歸不明所以,又不好現在問他,隻好壓下好奇,等回了客棧再說。

    念岑似乎還想說什麽,但這時廿成澤走了過來,對他們道:“我在宮裏擺了宴,晚些時候我派人來接你們。”

    他頓了頓,道,“我指的是所有去了北山還活著回來的人。今夜後,我便沒有空為你們接風洗塵了。”

    也是,廿成瀧已死,廿鈺沒有繼承權,而四皇子年齡尚小,想來本來就最合適的廿成澤現在也成了唯一人選,便還有不服的也不能不認了。

    ——況且殊意培養廿成瀧的用意也十分明顯,便是為了防止崇和仙宗控製他們廿氏也要讓廿成澤上位。

    “對了師兄,你尋到還魂香了嗎?”

    回了客棧,蘭歸忽然想起這事來,連忙詢問陸離。

    陸離點點頭,道:“師叔知道你去了北山,很是擔心。你快隨我一起去探望他吧。”

    蘭歸自不可能拒絕。

    用過了還魂香,再輔以醫仙製的上品仙藥,鶴軒的麵色比之前好了太多,隻渾身沒有一絲靈氣波動,證明他已經成了一名普通人了。

    蘭歸與陸離進去時,鶴軒正坐在窗邊閱讀一本雜記,聽見動靜抬起頭,見了蘭歸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卻是沉了臉斥道:“胡鬧!他殊意讓你去你就去?你是我落雲宗下一任宗主,自可和他平起平坐,何需聽他指揮?那北山一行誰知道是否萬無一失?就算你現在好好的,但是之前誰能保證?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我要如何向你父母、你師傅,還有整個宗門交代?”

    蘭歸乖乖垂首聽他教育,心裏不由想,嚴師出高徒……怪不得鶴軒門下的弟子普遍修為都要高一些。

    而且……他雖然看上去嚴厲,實則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

    鶴軒看似怒罵,也的確字字含著關心。隻身體仍是不好,隻說了幾句便咳嗽起來,陸離連忙遞給他一杯水潤喉。

    鶴軒小小喝了一口,又看看陸離和蘭歸,歎氣道:“師叔也不想罵你……隻是師叔老了,雲清他們到現在還下落不明,你們是我落雲宗的未來,你們若是有個什麽閃失,可怎麽辦?”

    “師叔,我們省得的。”陸離寬慰道,“隻是那種情況下,師弟不去很容易被誤會的。我也有錯,那天是我為了尋靈藥讓師弟一人去了,他招架不住。您放心,以後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鶴軒也不是不懂這個理,他搖了搖頭道:“說到底,還是那些該死的魔族!若非他們,又哪有這麽多事……你師傅他,還有黛然和墨雨就不會……我也可以繼續保護你們了……可惡,該死!”

    鶴軒說到激動處,狠狠捶了一錘桌子,若換作以前,這桌子多半不保了,然而如今桌子絲毫未損,他的手卻即刻腫脹起來。

    陸離連忙托起那隻手,靈力溫和地撫上去,很快那隻手便恢複了正常。

    鶴軒垂眼看著自己的手,半晌狠狠閉上眼,疲憊道:“現在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了……你們要照顧好自己,明白嗎?你們是希望,是明天啊……我已經,我已經老了……”

    兩人聽得心裏難受極了,蘭歸忍不住側過臉以免被注意到自己微紅的眼眶。然而這一側頭卻發現沉灼神色凝重看著鶴軒,眼底帶著審視和懷疑。

    沉灼也看向他,微微一愣,神色立時柔和下來,他抬手輕輕撫過蘭歸眼眶,低聲道:“別難過。”

    他隻說了這三個字,蘭歸卻直覺他想說的是,別難過,不值得。

    又陪著鶴軒說了會兒話,蘭歸與陸離才各自回了房。

    一回房,蘭歸便馬上問他:“你剛剛什麽意思?”

    沉灼先沒反應,接著便輕笑出聲:“我知道你能懂我的意思。他的確不值得。”

    “什麽意思?”

    蘭歸拉著他坐到桌邊,擺出長談的架勢來,“之前在北山就想問了。天道是怎麽回事?還有剛剛你看念岑的眼神……現在又說鶴軒師叔不值得我為他傷心……”

    “你瞞了我什麽?”

    蘭歸無比認真地看著沉灼,伸手握住他的,道,“洛珩也是。分明你和……你和熹微都仇視於他,熹微……便罷了,可後來得知洛珩乃一體雙魂,你也沒有再表示出敵視來。忽然就接受了未來的敵人變成了同伴,這不和你的性子——哪怕這個洛珩真的不是你夢裏那個,哪怕沙和玉說我們需要互幫互助。”

    “還有……你叔父,你分明可以輕易捉住他,卻沒有這樣做,為什麽?因為他背後還有人,是嗎?你想逼出那個人。”

    蘭歸觀察著沉灼的神色,略略思考一下,直接提出了一個在這個世界絕對是大不敬的猜測,“不會是,天道吧?天道想對付你?為什麽?你和洛珩……是因為它才達成了某個協議?”

    蘭歸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沉灼的神色又告訴他,他猜的不錯。

    可是,為什麽?

    沉灼反手緊緊握住蘭歸,好似不這樣,蘭歸便會跑掉一樣。

    其實他心裏也是很清楚的,蘭歸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事瞞著他。但就像蘭歸了解他一樣,他也一樣了解蘭歸,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

    他私心裏希望這輩子蘭歸可以永遠呆在他的保護圈裏,什麽事都不用憂煩。可現實卻不能如願,他曾以為他的對手是洛珩,可其實他的對手是這個世界。

    他知道,總有一天,蘭歸會問起的。他原本是想能瞞多久瞞多久,最好瞞到地老天荒,可前不久洛珩卻忽然來信告訴了他一些事,這讓他滿心警惕,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改變最初的決定。

    他知道因為洛珩的原因,導致和他一樣重生的人還很多,但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哪怕對方不知道他也重生了。

    可那些被天道選中的棋子都必定是對他滿懷惡意,而那些惡意會針對他親近的人。

    就好像上輩子那樣。

    沉灼抬眼,看向蘭歸。雖然他沉默著沒有說話,但眼裏的情意絲毫未變。他曾經向他許諾不會欺瞞於他,可是世人都知這不可能。蘭歸沒有質疑他,隻是無聲包容體諒著。

    一直都是這樣。

    “對不起,玉瓊。我……”

    沉灼話剛起頭,蘭歸便皺眉打斷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一直以來,你都在保護我,不是嗎。如果不是你,我早在永寧城時便會從此陷在陣中,吸幹靈氣而死。我生氣不是因為你瞞著我的事,是因為那事明顯和我有關。你隻是不想讓我遇險,所以寧可自己全扛了下來。”

    “我知道我能力不夠,可我還可以成長啊。”

    蘭歸說著,有點委屈,“我也是男的好吧,你想保護我,我也想保護你啊——好吧,你太厲害了,我可能這輩子都達不到這個目標。但是你好歹讓我自己去承擔我應該承擔的事啊。一味的保護……不太合適我鍛煉實力啊。我想和你並肩的,你忘了嗎?”

    蘭歸本來想說一味的保護沒用的,但又想這未免太過分了,簡直是占了便宜還賣乖,隻好吞回來了。

    ——你以為的保護,分明是一種傷害。

    蘭歸沒有說這句話,可沉灼卻知道他是這個意思。因為曾經的蘭歸說過這句話,在他以“人界危險,隻有在魔界才能護住他”為理由將他囚在魔界後。

    “對不起……”

    沉灼放開手,轉而將蘭歸抱在懷裏,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試圖在改,但我……對不起……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我以為我為你改變了自己,可其實我還是那個我,還是那個罔顧你意願,強迫你被豢養的我……

    蘭歸不知道他的心魔到底是什麽,卻知道自己總能輕而易舉誘發他的心魔。就像現在一樣,他以為他們可以好好討論一下,誰知眨眼沉灼就陷進了心魔裏。

    他以為沉灼真的把心魔殺死了,可原來是蟄伏了?

    “我不問了好不好……沉灼?你醒醒?”

    感受到緊挨著頰邊的屬於沉灼眼睛附近的皮膚忽然有溫涼的液體滑過,蘭歸心疼壞了,抱著沉灼輕輕拍著他的背,再三保證道,“我不問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嗯?”

    沉灼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掃在蘭歸臉頰上,帶起一點微弱的癢意。

    “傻瓜。”沉灼無奈又滿足地笑了笑。

    他其實還真沒有被心魔騙了,反而反過來,在短短時間將心魔再次囚在內心深處,恐怕再也無法出來搗亂了。

    他的確有流淚,但那滴淚是因為他知道他徹底擺脫了過去的陰影而流的。

    “我沒事。”沉灼吻了吻蘭歸鬢角,接著鬆開懷抱,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確定自己是真的沒事。

    接著他才道,“你說的對,我這樣做對你沒有好處。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好不好?我答應過你不欺瞞你的,之前是我食言。我現在補回來還來得及麽?”

    “沒事。”

    蘭歸仔仔細細看過他的麵色,好像是沒事了,便小心翼翼道,“我就……好奇。你知道,鶴軒師叔說是宗門頂梁柱也不為過,現在他失去了修為,從此便成為了一個凡人,以他的年紀,恐沒幾年便會死了。他一心為宗門,又是真心實意關心著我們,你為何會說,他不值得我難過?”

    沉灼一愣。

    他以為蘭歸會先問他關於天道或者洛珩的事,不料卻是這件事。

    其實若是換個人,或許早就發火,認為沉灼這是不尊重人,隨意貶低別人。可蘭歸第一時間便相信了沉灼,認為他這樣說肯定是有原因的——哪怕那個對象是值得被他尊敬的老人。

    沉灼很清楚這點,因此越發覺得自己千般錯萬般不對了:“我在他身上看見了魔氣。”

    “魔氣?”蘭歸疑道,“是沉辭留下的?”

    “不,我之前便覺得哪裏怪怪的,但因為想著可能是天道的原因便忽視了。但是剛剛見到他身上的魔氣,我便知道哪裏怪怪的了。”

    沉灼將蘭歸的手握住,指腹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著,“沉辭可沒有那個能耐能一舉拿下你師傅,那鶴軒,還有另兩名真人。”

    “他做不到?”蘭歸疑道,“可是他不是是除你以外魔界最厲害的了嗎?”

    “他做不到。他可不是魔界除我以外最厲害的,他隻是比較會耍陰的,而難得有魔察覺罷了。”沉灼很肯定道,“他肯定有幫手。我想,那幫手可能就是鶴軒。

    剛才你不是問我,那魔氣是不是沉辭留下來的麽?我的回答是:不是。那魔氣是自他體內循環而出的。你知道的,我們的魔氣就相當於你們的靈力一樣。那鶴軒體內生出了魔氣,隻說明一件事。他成魔了。”

    “就像……長仙門那個弟子?”蘭歸愣道,“可是,那弟子入魔後便失去了自我,六親不認,殺戮成性。可是鶴軒師叔他,他是失去了修為,成為普通人了啊?”

    “是成魔,寶貝。鶴軒是成魔,他是摒棄了過去的修為,孤注一擲強行將人身轉化為魔體。”

    沉灼說著,忽然冷下臉來,“這是禁術。因為要將一個普通人轉化為魔,需要大量魔族的心頭血,起碼能將那個人浸泡過頂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