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章 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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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十九)
這一幕實在太過詭異了,方才還急於奔逃躲避的修士們都停了下來,猜測是否有大能出手相助。
可是,整個修界的大能屈指可數,殊意便算其中之一。他都不敵這轉變後的凶鳥,還有誰可以呢?難道是那些隱居避世的老家夥們?
隻廿鈺隱在人群中,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沉辭也很清楚是誰,他雖還站在,但實際上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強大的威壓逼著他差點跪下去。
那些修士沒有感覺到,應該是因為對方隻針對他罷了。
他何時變得這樣厲害了?
沉辭又驚又怒,還帶著些恐懼。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比不上沉灼,可上回交手時他們的差距還沒這麽大。
他卻是不知道沉灼去無常間走了一回,吸收的陰氣足夠他實力再上層樓了。
接著一個人影便漸漸在沉辭身前偏右一些的位置出現,這人外頭披著一件黑袍,微微露出的一小半側臉還被一張鬼麵遮住,全身上下隻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露在外麵。
他微微側頭,好似是看著那隻凶鳥,實際上是看著距離凶鳥不過半臂距離的蘭歸,確定對方並沒有受傷後,才看向沉辭,喚道:“叔父。”
他刻意改了些微聲線,這和他平素說話時並不一樣,除了更低沉外,最重要的是帶著一絲濃黑的邪。僅僅是聽他的聲音,便會讓人覺得這是一隻相當不好對付的大魔。
那些修士也意識到這個控製了凶鳥,變相救了他們一命的黑袍男子是一隻大魔了,而且和他們辛苦捉住的“魔尊”沾親帶故,甚至更為厲害。
——不對。
他們忽然意識到,魔界以實力為尊,既然這黑袍男子更厲害,那他們之前捉住那個就不可能是魔尊……難道?
果然,沉辭開口就確認了他的身份:“嗬,我找盡了辦法,也坐不上那個位置。成王敗寇,要殺要剮且隨你便,既已經撕破了臉,又何必還叫我叔父,惺惺作態。”
沉灼不置可否,隻道:“叔父哪裏話。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賬沒算清,哪裏能叫你死得輕鬆呢。”
他說著,抬起頭似是隨意掃了一圈,但那些抱著僥幸心理蠢蠢欲動想偷襲他的修士卻感覺背心一寒,他們旋即放棄了偷襲這個想法,安慰自己這魔看上去不像要殺他們的樣子,好死不如賴活著,何必做那個出頭鳥。
那邊殊意扶著斷裂的大樹站了起來,心有餘悸摸了摸胸口,卻發現自己竟絲毫未損。
他看著前方動靜,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心裏卻惱怒至極,他布置得好好的計劃被破壞了個幹淨,他想從中賺取名利的算盤也落了空。
別說最開始他們捉住的那個根本不是魔尊,就說後麵出現這黑袍男子,無論他和那名魔族有什麽私怨,也不一定會留給他撿便宜,而且……現在看上去他對他們沒有惡意,但魔向來隨性而為,喜怒無常,誰知道下一刻會不好大開殺戒?
倒是自己現在這個位置……不引人注目,挺方便潛逃的。
殊意腦中剛轉過這個念頭,身體隻有一點要離開的傾向,那邊黑袍男子便抬頭直直看向了他。雖然距離甚遠,但殊意就是知道對方是直接看著自己的。
“殊意宗主,既然已經好了,便過來吧。我來此隻有一事要說罷了。”
殊意心下暗恨,但還是不得不走了過去,但仍是戒備地離他和沉辭都很遠。
沉灼也不在意,隻指著沉辭道:“這魔界叛徒便交由你們處理,我無所謂。先前所發生的入侵人界之事並非我授意,乃他所為。我與他雖為叔侄,但理念相差太遠,我不欲與人界為敵,但他卻癡心妄想欲要統一四界。”
沉灼吃過一次虧,知道解釋比不解釋好,哪怕對方不一定信,為了避免上一世的結局,他幾乎完全拋棄了那個過去的自己。
他一麵這樣想,一麵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蘭歸。
那凶鳥襲來時,蘭歸便知道沉灼不會在旁邊看著,但他沒想到他會順勢現身,看樣子是打算解釋一下。
雖然他也認為這些修士根深蒂固的觀念左右著他們不會相信沉灼所說的,但總會埋下一顆種子,遲早他們會知道沉灼說的都是真的,而那時他們也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一直想捉住他,但他太狡猾了,我每回都隻能捉著一條尾巴。這回倒是虧了你們把他捉住了。我已經鎖了他體內的魔氣,保證他不會有餘力反抗,你們可放心帶回去關押。”
沉灼說的誠懇,被這個態度安撫到的修士又漸漸放開了膽子,不知哪個宗派的掌門大著膽子道:“這也隻是你的一麵之詞罷了!誰知道你不是故布疑陣?更何況,若之前那入侵不是你授意,那你為何不阻?”
沉灼斜睨了他一眼,自麵具下投射過去的眼神平靜無波,但那掌門卻生生被自己腦補的慘劇嚇出了一身冷汗。
但出乎他——或者是所有人意料的是,這高深莫測,分明很不好相處,對他們也不一定是真的沒有惡意的黑袍男子居然沒有發火。
隻是他說的話也不是那麽好聽。
“我想對你們做什麽,至於勞心勞力布疑陣麽?”沉灼好笑道,“難道你們察覺不到實力的差距?我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你們。”
上輩子若他有意,又沒有洛珩的話,指不定真的就這樣把人界吞並了——不過也隻是如果。
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但在場的所有修士卻都不由黑了臉,哪怕明知不敵,也忍不住手癢,想著要不要憑著人多試試。
指不定就贏了呢?——卻是忘了,剛才他們擒下沉辭,還多虧了那隻被製住的凶鳥。
殊意沉聲道:“你這意思,是魔界欲與我人界交好了?”
他不等沉灼回答,便斥道,“笑話!吃人的東西,居然說要和我們交好?諸位道友別聽他胡言亂語,不如集眾人之力快快將他拿下!”
自然沒人動。一個催一個,卻就是不出手。
殊意見狀氣的心堵,可他自己也不敢貿然出手,這時候他才想起了精心培養的廿鈺,便抬頭找他,欲要他先做這出頭鳥,不料草草尋了一圈也沒看見人——廿鈺早猜到他會有這個想法,將自己好好藏在了那些修士後麵。
他心下疑惑,還來不及多想,便聽沉灼心平氣和道:“宗主急什麽?四界畢竟分割太久,宗主有所不知也是正常的。若我們魔——哦,不,是若我們另三界皆非人不食,那早在四界分隔不久就全部滅族了。哪裏還有現在你我的對話?”
“不過是因為我們不食人罷了。”
沉灼一直覺得人類有些想法很可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就罷了——就算是各族族內還有紛爭戰鬥呢——,好似隻要不是人,那就一定是食人的,也不知這觀念哪兒來的,不能說錯誤吧,可也絕對不是正確的啊。
“你們遭受的所謂妖魔之災,不過是三界中最底下的存在罷了。他們還不夠資格被稱為妖魔,更多的是自你們人心陰暗之處誕生而出,生來便在人界的穢物。而在界碑傾塌前,的確有妖魔自縫隙逃出,但那多是連形體都無法保持的低等生物,便是我們也厭惡得很。”
沉灼說著,指著沉辭嘲諷道,“也隻有我這位好叔父,能夠放下姿態選擇和這些東西合作了。”
“我可以無所謂你們人族的態度,但卻不是什麽屎盆子都能隨意扣的。我無意引發兩界大戰,先前也一直想捉了他證個清白。不過既然你們自己捉到了,也省了我一番功夫。”
聽了他這一番話,在場的修士們都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一時不能接受他們平素斬殺的妖魔,竟大半是自人心誕出的。
殊意咬著後槽牙,勉力撐住自己岌岌可危的世界觀,沉聲道:“那不知魔尊可敢向天道發誓,字字所言非虛,你保證你魔界並無入侵我人界的意思?”
沉灼頓了頓,帶著嘲笑與不屑,又好似帶著警告道:“天道?我魔族不信天,也勸你們一句,天道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如此信任於它,遲早吃到苦果。”
他身後蘭歸一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樣說,但他清楚沉灼不會無緣無故就這樣說,一下想到了之前的事,熹微和他的夢,還有那個好似和沉灼達成了什麽協議的洛珩……
和天道有關嗎?
蘭歸原不是此間人,雖心裏知道沉灼這屬於大不敬,但到底沒什麽切身的感受。
但其餘人就不是這樣了,因此聽了沉灼這話,俱是氣急,認為自己的信仰受到了侮辱,也忘了懼怕,各自祭出法器便要攻上來。
沉灼也不意外,隻揚手道:“言盡於此,我仍是那句話,信與不信全在你們自己。”
他說完轉過身,似是準備離開,但又沒有,而是走到那隻被他定住的凶鳥麵前,抬手輕輕撫過它的頭。
凶鳥眼珠微動,死死盯著他,眼底分明是凶殘的神色,卻無端透著祈求。
沉灼歎了口氣道:“罷,且幫你解脫吧。”
話音剛落,他撫在凶鳥頭上的手握住它脖頸一用力,折斷聲響起,那凶鳥細長的脖頸帶著那顆頭垂了下來,而在它死去的那一刻,它恢複了鸞鳥的形態。
沉灼翻手在它屍體上拂過,魔氣翻湧將其吞噬,接著便消散在空氣中。
他微微回過頭,對殊意道:“它說,昔日你崇和仙宗救它一命,它保以臣服,如今再賠上這命,便與你們兩清了。”
殊意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一大王牌,就這樣輕鬆被殺了?
“你!”
殊意氣急,抬掌便要打,沉灼輕描淡寫道:“哦?宗主便是如此對待救命恩人?”
他睨過來,眼神冰冷而不屑,“若非我,你方才就死在這鳥嘴下了。再者,你不是承諾了會殺掉它為你們同胞報仇麽?那麽我殺了它也一樣,還能幫它解脫了。”
說完,他不再逗留,轉過身時黑袍翻起,接著整個人便突然消失了。
殊意氣得心肝脾肺都疼得要死。
他是這樣說過,可他不是這樣想的。這凶鳥是要殺,可不是這樣殺。它本就是青鸞死後的靈轉變而成,隻要加工得當,製造一個殺了它的假象,回頭就可以改頭換麵繼續禦使。
可是這魔尊卻再次打亂了他的計劃!
該死!
而同樣氣怒的還有自認被侮辱了的眾修士,但同時他們又覺得無比慶幸,因為沒想到這魔尊真隻是來釋放善意的。
也許他說的是真的,魔界本無意入侵人界,是這魔族心比天高,哪怕實力不足,仍做夢妄圖吞並四界呢?
至於天道……他魔族不信天,不就被天道排斥了嗎?說到底,不過是不受天道眷顧,因而嫉妒他們罷了。
隻是,種子已經埋下了,生根發芽是遲早的事。
在修士看來,這魔尊毫無預兆出現,又神秘離去,很有高人風範。
但蘭歸看來卻不是這樣了。
之前凶鳥襲擊他,沉灼出手阻攔便順勢現身,因為都是瞬時發生的,因此蘭歸並沒有注意到他什麽時候披的黑袍,又是什麽時候顯出的身形。
但這次,蘭歸是看著他隱去身形,然後脫掉了黑袍,取下了麵具,露出他那張天妒人怨的臉來——也不知他如何控製的,總之每次他隱去身形,總是不會避著蘭歸。
別人看不見他,但在蘭歸的世界裏,他卻從未消失。
沉灼走回他身邊,旁若無人地抱住他,低聲道:“剛才嚇死我了……蠢鳥,真會挑人。”
他能旁若無人,蘭歸卻不能,雖然在別人眼裏他也隻是這樣站著罷了,隻是不好就這樣回他,隻能傳音道:“我這不是沒事麽。正好你也找著機會給自己澄清了一下。”
“他們可不見得信。”
沉灼抱著他,冷眼看著那些修士忙開了。
殊意沒法報複沉灼,便把怒氣都撒到了沉辭身上,拿捆仙索捆綁沉辭的動作粗魯又凶狠,這時廿鈺倒不好再避著他了,便從人群中走過來,假裝自己剛剛被嚇著了才回過神的樣子,去幫殊意捆住沉辭。
沉辭默默忍受這樣的對待,似乎很是不甘心,但當他側過臉對著地麵啐了一口,看上去卻也不是很絕望的樣子。
沒人注意到,他淬了毒的雙眼透過人群直直釘在了蘭歸身上。
該死——幸好重來一次早就有防備了。沉灼,我的好侄兒,你不要太得意了,我手上還有一張王牌呢,哈哈哈……
草草掃過戰場,又將死去同伴的屍體收好預備帶回去安葬,他們便踏上了歸程。
自北山回崇和仙宗,正好要經過廿氏王城,廿氏剩下的將士們便先告辭,蘭歸也帶著落雲宗還活著的弟子們跟著回了廿氏王城。
廿成澤先便收到了消息,帶著念岑和陸離等在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