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風住塵香花已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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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下丹青著色, 畫卷上墨痕徐徐展開。

    蕭豫坐在長盈八尺的畫案前, 指下落筆清雋,街市巷閭中,人流來往熙攘,那人青衣窄袖隻尋常的裝束,身姿卻十分挺拔,麵容還未勾出輪廓,也不知長的是何摸樣,她彷佛在思憶著什麽, 唇畔一絲笑既甜蜜又有些悵惘。

    她的全副心思都在這畫卷之上,連宮人的通稟都沒聽到。元慕卿緩步踱至她身後,止住了身後宮人想要著意提醒,拂袖屏退了左右。而蕭豫依舊恍若未覺, 妙筆細繪著那人容貌, 從英銳的眉眼, 到俊挺的鼻梁, 緩緩勾勒出的側顏, 起伏線條如玉雕琢。

    元慕卿垂眸看著那幅畫,目光移到蕭豫臉上,看到她的笑容和癡望的模樣,心中一瞬洞明。

    “與其睹畫思人,不如書信約見。” 元慕卿輕聲開口, 一下子驚斷了她的恍惚。

    蕭豫見到她來, 忙起身見禮, 柔柔喚了一聲,“參見王嫂。”

    元慕卿並立站在她身旁,低眉望著畫上的人物,眼角餘光瞧見畫案的兩端還疊著不少卷軸,不由好奇問道:“我能看嗎?”

    蕭豫麵頰上透了一抹紅暈,直染到了耳根後,輕聲細語的“嗯”了一聲。

    元慕卿將畫卷一幅幅展開放下,綻梅積雪的庭院裏,潺潺流水的小溪旁,春風拂柳的青橋堤岸上,畫中風景不同,然而人卻還是那個人。

    “都是一樣的。”她輕忽的歎氣。

    “能得你青睞,想必此人十分出眾。” 元慕卿放下手中畫卷擱回案上。

    蕭豫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忽而怔怔的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尖發呆。

    “怎麽了?”元慕卿站到她的身邊,關切的問。

    她抬起眼,看著她柔若春水的目光,心中一腔委屈隱忍不住,低聲道:“我……不知道他是誰。”

    元慕卿訝然,又轉頭看了眼鋪滿桌上的畫卷,桌案的腳旁還堆著不少係著繩結的畫卷,想必也是一樣的,這般數量,她是日夜描繪了多少辰光。

    蕭豫苦笑,語氣落寞:“我怕有一日會忘了他的樣子,所以不停的畫著……這樣我就不會忘記了。”她忽而自嘲一笑,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厭色,“明知無望,還這般癡嗔,真是讓人笑話。”她負氣似的抱起桌上畫卷一股腦的塞到窗下的青瓷花筒裏,“改明兒就讓人都燒了。”

    元慕卿輕笑了一聲,拉過立在窗下兀自懊惱的蕭豫,“這人是你在晉陽遇見的?”她猜測蕭豫這般金枝玉葉定不會離宮走遠,許是哪日裏趁著蕭樾不察偷偷溜出了宮,在街上偶遇了這人。

    蕭豫有些驚訝的看向元慕卿,貝齒輕咬著唇,點了點頭,臉上一片愁苦,心下卻是有些後悔,早知今日魂牽夢縈,求而不得,還不如當初不要出宮,不曾遇見過,或許尚能心平氣和的聽從兄長的安排,在朝中權貴,能臣幹吏中擇選一位駙馬,將來相夫教子,安靜順遂的過完這一生,未嚐不是好事。

    然而世事如棋,誰又能料到今時今日,神魂輾轉煎熬在思戀裏,每日愈念,沉淪便愈陷一分,然而她卻連他是誰也不知道,隻怕彼此的緣分也隻在晉陽街頭的匆匆一瞥,往後再無交集。

    “相見倒不如不見。” 蕭豫一聲苦笑,滿麵落寞淒苦神色,“曾有相士說我命中會有一劫,彼時我隻當那是誑語全不放在心上,而今隻怕真是要情劫難渡。”她屈身跪坐在畫案前,將零星鋪成的幾張畫卷小心翼翼的卷起折好,“今夜宮宴,王兄或許會當殿給我指婚。”她喃喃般自語,手下將三四卷畫軸在麵前排的整整齊齊。

    晉國強盛,朝中多有風流才俊可配天女,然而元慕卿隻是沉默,她居高垂眸看著她,濃如蝶翼的長睫下,深瞳幽邃。

    “年華易逝,王兄說不能再由著我任性了。” 蕭豫抬起頭仰望向元慕卿,眉頭輕蹙,眼中神色楚楚,她卻笑著說,“王兄一定會為我挑個最好的駙馬,我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尋常女子十五歲及笄,而今蕭豫已是十七,按年歲是早該嫁人的。然而蕭樾由著她的性子,一直讓她“蹉跎”至今,此刻突然說要為她指婚,隻怕也是不想她的年華都耽誤在深宮裏。

    迎著她潸然有淚的目光,元慕卿忽又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歲月,隻記得王陵的清冷和寂苦,從不知道被寵愛和珍視是什麽感覺。縱然之後被迎還回都,有盛寵嘉恩,但她依舊孤單。

    攜豐厚妝奩,嫁富貴良人,這是多少女子心中期許。她曾有過。

    然而男女之間的情愛,這一世,與她,不會再有。

    “這幅畫像,你給你王兄看過嗎?” 元慕卿淡淡笑問。

    蕭豫一怔,緩緩低垂了頭,聲若蚊蚋,“我不敢。”

    元慕卿笑了一笑,輕聲說,“這一問會比你嫁個素未謀麵的人還要艱難?”她俯身伸手扣住蕭豫皓腕,將她從軟蒲上拉起來,“我瞧這人容貌氣度不俗,若是晉陽人必然出身富貴,何不與你王兄一說,也免得你王兄次次找借口置辦宮宴為你擇選駙馬。”

    蕭豫被她揶揄的兩頰泛紅直燒到耳根子後,可眼中卻煥然生光有了淡淡歡喜神色,她挽住元慕卿臂彎,笑言輕嗔,“嫂嫂說的可是真?”

    “是真是假,你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元慕卿微笑回應。

    蕭豫側臉低頭想了想,許是想到了什麽忽然霞飛兩靨,“我這就去找王兄。”她咬了咬唇,妙目笑睨了元慕卿一眼,她攥緊手中一幅畫,提起裙擺風馳電掣的跑向外殿大門。

    永和宮前美貌宮娥左右屈膝迎侍著來人,簫澄一身鎧甲身披氅袍正施然走來,剛跨上殿前玉階,還未抬頭就見眼前一道影子壓近,周圍悉悉索索的響起驚呼聲,他眼也不抬,身姿輕巧往旁邊一側,眼風瞥到一襲宮裳衣角飄過,他驀然出手一把挽住那人腰身,避免她險些跌落。

    “哎呀,四哥。”臂彎中的女子抬起頭笑吟吟的喚了他一聲,全然不在意自己剛才可能滾下台階摔得狼狽。

    簫澄眉梢輕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笑靨如花,莫名心情也好了許多,“你那麽風急火燎的幹什麽去?”

    “找二哥去呀。”她抱緊懷中一卷畫軸,小心翼翼的摸樣似捧著珍寶一般,“四哥,你肯定剛從二哥那裏回來,他是不是在允嵐軒?”

    簫澄嘴角微掀,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來,他對這小妹是再清楚不過的,她見蕭樾就跟老鼠見貓一樣,能躲就躲,沒有送shàng mén被他念叨的可能。

    他目光落在她懷中畫軸上,不答反問,“你抱著什麽?”

    蕭豫從他懷中跳開,往台階下跑了二三步,手中畫軸反藏到身後,眼神閃了幾閃,哼哼道:“沒什麽啦。”

    “哦?”簫澄笑的意味深長,目光狐疑的將她上下打量。

    “不跟你說了,走啦。”蕭豫似被他看穿了心思般的困窘,轉身提著裙擺就奔下台階,臂間輕菱羅紗的披帛被風帶的飛揚。

    簫澄看她越跑越遠,搖頭笑了笑。

    再抬眼時正好看到元慕卿從正殿走出,他端正與她行了禮數,低頭時看到麵前一格台階上有抹七彩的琉璃光晶瑩閃耀,他俯身將它拾起,竟是一支斷了的七寶如意簪,大概是蕭豫剛才步行匆忙時掉落的。

    “是誰為公主梳妝的?”清冷的聲音響起,就聽王後如此問。

    “奴婢該死。”一個青衣女官忙越眾而出跪地叩首,惶恐回稟,“是奴婢的疏忽,請殿下恕罪!”

    元慕卿沒有回應,目光冷冷落在那截斷了的花簪上。

    如意跌碎,是為凶兆。

    北風南來,天空裏細雪飄落,南方少見雪落,然而今年的冬雪比往年裏來的都要大些,朱碧欄杆,琉璃宮瓦上都被覆了一層細白。

    凰羽笙攏了攏身上狐皮裘氅,將手中暖爐又捂緊了幾分。

    幾名內侍在前引路,廊下風雪飄大,吹得宮簷上的風鈴叮當碰響。

    宮道上有宮人正在清掃積雪,宮中鋪陳的磚塊尤以青石最多,上麵雕刻有精細繁複的花紋,他尤還記得宮變那日烽火天闕,血傾滿地,那一縷縷的鮮血流淌過磚上花紋,形成妖冶的紋路,恍惚間似還能聞到那血腥氣撲麵而來久而不散。

    然而時至今日,那些血戮殺氣早已湮沒在深重宮闕的陰影裏,消失在新王的深心鐵腕之下。

    輝煌宮廷依舊纖塵不染,那些摧折殆盡的花草也已經換上了新的。轉過廊下水榭,不遠處就是三清閣,門前梅樹成林,血蕊白梅開的璀璨,一襲幽芬遠逸飄散,沁人心腑。

    梅林間一條鵝卵石鋪就的窄徑蜿蜒縱深,梅樹長的繁盛,皚皚白雪穿織在梅花間,分外好看。

    在三清閣外候立不久就聽到殿中傳來內侍嗓音尖細的通稟聲,宣他覲見。

    三清閣內四下掛著隔絕外間寒氣的暖簾,錦帳內爐暖生春,凰羽笙剛踏入此間,就覺得沾在發梢上的雪粒子頓時化成了水珠沿著發鬢滾下,左右侍候的宮娥忙著為他解下風氅接過他手中暖爐,一名巧手伶俐的美貌宮娥踮起腳想用絲絹為他拭去額間水珠,凰羽笙含笑俯下身,絲絹貼上肌膚有馨香如縷。

    內侍引他入內,穿過暖閣,兩旁掛壁的花甌裏原本的姹紫嫣紅全換成了鬱鬱的綠色,凰羽笙記得先王喜花色,這處三清閣裏常年用繁花妝點,十分豔麗。而今在位的新王卻不喜嫣然色,宮內的宮娥都不比往日裏翩躚豔麗。

    正走著,遠遠就聞到一股酒香,甘醇清冽,凰羽笙平素不嗜酒,卻十分喜愛小酌,每日裏都要喝個半壺,他一聞便知這酒是上上品的好。

    內殿清素,垂帷層層,月門兩端掛著燭火氤氳的宮燈,凰羽笙在簾外跪地叩首,“臣叩請殿下萬安。”

    殿內傳來男子低沉略帶笑意的聲音,“二哥,進來吧。”

    凰羽笙起身斂袖,內侍左右打起簾子,內殿裏已備下酒席,夜隱幽坐在案首一端,未著雍容王袍,隻一襲青色長衫,玉冠束發,愈發顯得清俊無疇。

    “二哥,過來坐。”他隨意一拂,含笑邀他落座,轉頭又對內侍吩咐,“壁格內多添些炭火,二哥怕寒。”

    凰羽笙落落大方的坐到一旁,笑吟吟的說:“難為王上還記得,鄴城可比寧朔暖和多了,那裏一到冬天可真是冷的要人命。”他的母妃未足月便生下了他,他自小身子骨比別的兄弟要弱些,尤其怕寒,一到冬天就十分難捱。

    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沒想到王上居然會記得,讓他心頭莫名嗬暖。

    “既然如此,那二哥就不用回寧朔了。”夜隱幽漫不經心的說,起手執壺為他杯中斟滿酒。

    凰羽笙忙起身惶恐推辭,夜隱幽卻笑說,自家兄弟無需見外。

    凰羽笙忐忑的坐下,心中回味不過他話中的意思。

    王室天家之間所謂的親姻血緣都是淡薄,權位生殺爭奪下,死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姓氏。凰羽笙惶然抬眼,看到夜隱幽正捧杯淺啜香茶,他覺得自己從未看透他優雅外表下隱伏著的殺機。

    斬除凰豫,一舉拔盡軍中對王權首鼠兩端的人,遏斷江南謝氏,讓那個榮恩百年的豪門望族一朝頹盡,江南世家頓時群龍無首,自起內訌。

    這一切彷佛都發生在他彈指揮手間,一切阻礙在他麵前的人或物都灰飛煙滅了。

    “二哥怕我?”夜隱幽垂眸望著杯中青蒂的雨前,語聲低越。

    凰羽笙屏息,心中惴惴,直到他抬眸望過來,灰色眼瞳似有星辰閃爍,光彩奪人,他這才尷尬的笑了笑,忙舉起酒杯,仰首就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酒入唇舌,甘香滿喉,淡淡桃花香盈繞齒頰,不似他平常所飲過的酒,十分特別好喝。

    “這是甘瓊。”他說話時語聲溫和,起手執壺又為他杯中添滿酒水。

    北朝名酒甘瓊的大名他是聽過的,但是由於太過珍罕,所以他也隻是聽過,未想到今日有幸品飲,果不負其盛名。

    此酒得之不易,沒想到王上居然拿來賞給自己喝。說起來,這位新王往日裏常年不在國都,難得新年大典的重要日子能在宮裏遙遙望見幾眼,或見麵互禮,連寒暄都鮮少有,他從不知他是怎樣的人,說不清對他有何感覺,若硬要說有,大概隻有敬重和害怕吧。

    敬他手段雷厲,朝中聲望日盛。怕他冷冽心狠,不給人留條歸途。

    “果真好酒,王上不飲上幾杯麽?”隻見他麵前清茶一杯,卻並不見酒盞,凰羽笙詼諧笑語,想要活絡席間氣氛。

    他手指輕撫過杯沿,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笑意,“甘瓊並不易得,這一壺請過二哥就不剩多少了,我還得留著送人呢。”

    他並不以王自稱,彷佛與他之間真的隻是兄弟間的歡談,不涉君臣。

    凰羽笙並不是個能忍的人,捏著別人未完的半截話他很難猜出個所以然,與其胡思亂想,他倒是很願意求個明白,他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唇後,大膽開口問:“王上不讓我回寧朔,是另有安排嗎?”

    寧朔是南秦北關重塞,銜連著北朝古蘭,是十分機要的位置,這些年他一直在北關數省督看糧草整理十萬邊軍的軍務,可說他手中一把算盤撥打的十分精明,數十萬邊軍之中,唯有他轄下軍員待遇最為優渥,糧草最為精良。

    而今他滯留在都,這一留就有半年之久,北關實務早有人代替打理,而他的去處時時未有定論,他本來以為就要在王都歸老了,誰想今日被王上招來顯然另有意圖。

    “我知二哥精於營謀。”他唇角勾動,微微一笑,“此時比起邊關軍務,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二哥襄助。”

    凰羽笙心頭錯漏一拍,臉上倒是神色自若,“能為王上分憂自是臣的分內事,王上但請吩咐。”

    他又低垂了目光,捧著杯盞緩緩飲了一口香茶,“我記得二哥以前曾在都水台學習過一陣子,對《荀河治》也頗有見地。”

    凰羽笙少時曾跟隨自己的舅父在工部和都水台數年,也曾參與過三河水利建設,隻是有一年大澇,湛江有段河道重大改道,因為勘算不利和兩堤修鑄不固,那次湛江改道遷徙淹沒了無數良田,數十萬計百姓流離失所,而他的舅父也殉職在指揮疏堵的河堤上,他當時正巧在高安縣勘察水情,這才逃過一次大劫。也因著這事兒,他母妃心有餘悸,執意把他召回王都,哪怕他有心治水圖洪為國盡力,可最終也抵不過母妃的以死相脅,他不得不妥協,就此打消了這個念頭。

    母妃已逝多年,而他也未再想過這事。如今被夜隱幽提起,喚醒了他心底沉寂多年的抱負。

    “都水台多得是精工水利的能臣幹吏,臣弟才疏學淺恐怕幫不上什麽忙。”他說的平淡,目光怔怔看著杯中半盞波光瀲灩的酒,“這幾年來湛江雖有小澇災情,但都控製得法,未曾有什麽疏忽,王上也不必擔憂。”

    夜隱幽輕攏袖口,身子閑適的往椅背上一靠,目光凝視著他,“湛江水貌想必二哥比我更加清楚,善淤、善決、善徙,都水台一味修築堤壩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正元十四年的時候,湛江南決,二哥可還記得。”

    凰羽笙緊抿了唇,臉頰透出蒼白,心下隻餘一片慘淡。

    那時那日的慘烈境況他怎會不知道,洪水衝毀家園,淹沒良田,多少人失去至親,多少孩子成為孤童,那一年裏,每回午夜夢醒,擺脫不了的都是這段惡魘。

    “湛江水患,河道淤墊是主因,其中特別嚴重的兩段,一段在開州經長垣,另一段則在衢寧到泗陽,兩岸地形北高南低,南決是必然的。若要治理,非是一年半載可成。”他抬起頭,目光認真的回望他,“也非是靠一國之力可成。”

    湛江橫跨北齊、皇域和南秦匯入泗水後南流入海,湛江治理已經過數個朝代,有盛世之時的全力圖治,也有王朝衰敗之時力所不逮。沒有一時一刻朝廷是忽略湛江的,隻是今時天下皇權式微,各國重視的焦點也都不在湛江,隻能勉強保它不出大患。

    一年挨過一年,不曾發生大災便是天幸,然而這種xìng yùn又能存在多久。

    夜隱幽很慎重的點了點頭,目光一低一抬時,唇角挑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國境內的湛江支流暫且隻能勞煩二哥憂心了。”

    “承蒙王上看重,臣自然盡心竭力。”他自案前起身,撩袍單膝一跪。

    “二哥的能力我是不疑的。”夜隱幽把臂將他扶起,緩緩道,“若還有什麽需要,開口無妨。”

    凰羽笙垂首斂袂,似猶豫了一下,躑躅了片刻後還是揖手問道:“有件事一直擱在臣的心裏,不問不痛快,可又不知當不當問。”

    “遞上的國書是真,我的態度也是真。”他目光淡淡,看到凰羽笙滿麵驚訝,他不疾不徐緩緩又道:“你心中所猜不差。”

    凰羽笙啞然,心中震驚莫名,那個猜測曾一直在心中搖擺,不知真假,如今居然被他親口應下。

    “當日截殺我的人果真是大哥一手部署,而王上與長公主內外作局,借此削掉大哥軍權,穩住邊軍,一手攬住國內大權。”他駭然失笑,驚詫脫口,“為此王上甘心以國疆為贈?”

    “這天下疆域本就是皇族的,何來相贈一說。”他笑的漫不經心,負手走到窗前。

    凰羽笙卻有點急了,“如今局勢這天下是不是鳳家的都難兩說,北齊已起兵與黃皇域交戰,晉國還在坐岸觀火,以南秦國力自有一爭之力,王上真的甘心屈居人下?”

    “我若說不爭,二哥可是覺得不甘?”夜隱幽不答反問,目光悠悠望向他。凰羽笙漲紅了臉,一時語噎,他心下是有些不甘,可又覺得自己的不甘似乎來的有些沒有道理。

    夜隱幽的目光又落向窗外,琉璃花的格子外白雪飄飛,隨風漫卷,“今上賢明,天下為合是大勢所趨,與天下子民,與你我來說,都是好事。”

    凰羽笙知道他說的對,南秦如果加入皇權之爭,隻怕天下更會大亂,如今尚能保得南方一隅安寧,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可他心中始終憋著一口氣,難以咽下。

    良久後,他才無奈的歎出一口氣,喃喃般自語低聲,“隻望王上屆時不要後悔。”

    悔,不悔……

    他忽然推開琉璃格的窗子,雪花飄落進了窗台,長風盈滿衣袖,凰羽笙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抬眼往前看去,隻瞧見夜隱幽負手凝立,目光遙遙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