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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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世歡想, 有些事大抵是天定的, 比如她同秦嶽。偷來的幸福, 兜兜轉轉, 還是要叫老天收了去的,這便是命。

    秦嶽翌日進來之時,冷世歡先是猛然抬手擋著臉,卻又想起昨夜裏早已叫他看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又頹廢的放下了手。

    身後的玉兒臉色慘白, 端著盤子的手不主動的抖,連帶著盤子上的碗也開始抖,藥汁也散了些出來。

    “相爺這藥還是擱著涼會兒罷,奴婢去帶兩位少爺來看看夫人。”

    秦嶽不曾說話, 顯然是默認了的, 冷世歡卻是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何必呢,不論如何, 這藥我總歸是要吃的, 趁熱也好。”

    秦嶽拿帕子替她擦了臉龐,臉上俱是寵溺,雖是麵帶微笑, 眼底那濃濃的哀傷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了:

    “嗯,這藥遲早你都是要喝的, 我曉得。讓我喂你罷,今後你喝的每一口藥,都讓我來喂你罷。”

    饒是他盡可能的說的雲淡風輕, 語氣中的悲涼之意卻是怎麽也揮之不去。冷世歡看見他顫抖著的手將藥遞到自己嘴邊,也能猜想他的心底究竟痛到何種地步:

    “秦嶽,你又何苦這般...我...”

    秦嶽卻是打斷她的話,用如冷府之時一般的寵溺語氣:“阿歡,吃藥了。什麽都別擔心,好好吃藥。”

    冷世歡吃下這第一碗藥,便注定了再不能回頭。本以為秦嶽會同她繼續置氣下去,卻是沒有的。他喂她喝了藥,還用從未有過的聲音柔情似水道:

    “孩子太鬧騰了,怕他來吵著你休息,不若過幾日再讓他來陪你。好了,你好生歇著,我出去處理事情,晚些來喂你喝藥。”

    冷世歡曉得,他是擔心自己會怕,怕自己嚇著孩子,是以過幾日好了,再見也是好的。是以,便也聽了他的安排。

    如是過了好些天,秦嶽都寸步不離的跟著冷世歡,恨不得要將她捧上天才好。待冷世歡身上所有的疤都沒了,麵色還越來越好,越瞧越嫩的時候,眾人都明白了。

    這是毒起作用了,說來是另一種解藥,不過是提前透支生命罷了。冷世歡一日比一日水嫩,便代表著毒一日比一日深。

    這日冷世歡已然能下床四處活動了,秦嶽陪著她逛院子,冷世歡突然問起:“秦嶽,你這般日日陪著我,朝政要怎麽辦才好?”

    秦嶽仍舊笑的寵溺,一麵扶她坐在亭中,一麵將身後人捧著的圖紙打開來給她看:

    “朝廷不缺我一人,你莫擔心了。來看看,我們兩個的埋骨地單獨建一處可好?

    就在揚州,這兒有座無名山,一麵是懸崖峭壁,一麵是人煙罕至的古林,兩麵環水。我讓人瞧過了,那兒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浸骨的,明明能見著陽光,就是那般冷的駭人,也是難得。

    畢竟連綿起伏的古林靠著的山,著實大的令人歎為觀止。屆時我讓人去為我倆修墓,造上險峻機關。嗯,然後運上無數冰塊進去造冰室,我試過的,冰塊到了那兒一點兒都不會化。

    我的阿歡,便是死,也是美豔不可方物的,這麽美的阿歡,我怎舍得再也見不著。他年我也去了之際,就吩咐嘉言斷了那古林能去的道兒。就我們兩個人長眠於此,誰都不能打擾,可好?”

    這一月來,兩人無數次談冷世歡身後事,卻是再沒有哭哭啼啼的,都含笑麵對。表麵上都接受了這樣的結局,可心底下都明白,誰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你選的,自然是好的。何況今後還能同你在一起,那樣也好,省的你離了我便拈花惹草。

    隻有一樣,我喜歡瓊花,你可得想了法子給我弄進去,也別謝了,否則我可不依。”

    扯著秦嶽的袖子撒嬌,一切好似同冷府那時沒什麽兩樣。可冷世歡知道,不一樣了。再冷家之時,自己風華正茂,還有大把的日子可活。

    如今,那個一無所有的秦嶽什麽都有了,自己卻沒多少時日可活了。可這樣的秦嶽,這麽坦然麵對這樣結局的秦嶽,怎會是自己所認識的秦嶽?

    是以,冷世歡特別擔心,她怕了。扯著秦嶽的袖子緊了緊,仰頭看著秦嶽:“秦嶽,我害怕,我不想死。”

    秦嶽溫和的摸著冷世歡漆黑的發,替她撥正頭上的精致步搖,又替她理了理額上的華勝:

    “嗯,我知道。阿歡不怕,我在你身邊。我們回屋,我看著你睡了再去處理一下府中雜事。”

    冷世歡點了點頭,便跟著秦嶽進了屋,看著秦嶽卻是不肯閉眼:“秦嶽,我要你吹笛子哄我,不然我不睡了。”

    對於她的小性子,秦嶽當然是無條件包容的,當即便拿了一旁隨時備著的笛子,為她一人獨奏。

    冷世歡睡著後,秦嶽去了書房,寫了封任命給衛清平:

    “師兄應當知道,你是欠了我的。既然如此,便替我跑一趟罷,去監督監督大遼不得不送來的那一萬人。”

    衛清平不懂,冷世歡即將逝世的事實壓的秦嶽一日瘦過一日,他又如何能這般坦然自若的指點江山?

    “慎之,你究竟許了陛下什麽才能讓的陛下這般縱容你?

    逼著大遼給了一萬善於修建機關之人來造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萬人裏,最多有三千才是真正善於機關的,其餘人大多數湊數來的,還不若隻要那些精銳。

    我不懂你為何放著齊周的人不用,非要用大遼人。可你這修個墳墓,一萬軍隊運輸冰塊以及別的東西,還花了三萬軍隊監督,如今叫我...

    慎之,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君心莫測?你這般,可是將軍隊當成了你私有的了?”

    明知秦嶽不愛聽,他還是說了,可換來的不過是秦嶽輕蔑一笑。

    “大遼那兒都說阿歡是他們糟蹋了的,說阿歡是不幹淨的。是以,本朝的愚昧老百姓都傳了,都說我的阿歡怎麽怎麽的髒了我的名聲。

    可隻有我曉得阿歡是被汙蔑的,她徹夜做夢都哭著喊著沒有對不起我...

    我不能洗清她所有名聲了,那便為她報仇罷。總歸,得讓人曉得我的阿歡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攀咬的。”

    所有人都說冷世歡不幹淨,秦嶽也直言不諱。對於衛清平震驚他這麽說出這些話來,秦嶽也隻含笑看著他:

    “師兄可是怕了?你莫怕,你是我師兄,也是阿歡師兄,阿歡念著你們呢。

    她一有空,便拉著我數著以往的那些日子,看在她的麵上,我不會太為難師兄的。前提是,師兄能辦好我吩咐的事。”

    衛清平麵色難堪起來,他也不大明白,昔日秦嶽便是冷漠,也不是這般的。如今瞧著,似是走火入魔了一般,不可理喻:

    “你這般算計,逼得大遼不得不送人來...說來,我也不知你究竟是有何陰謀。可你便不怕她曉得你做的這些因她而起,會難過麽?

    她是那麽善良的一個人,從肮髒之地不顧人反對救你。也是那麽偏執一個人,若是曉得了定是不會原諒你,你這...”

    話未說完,秦嶽便一巴掌拍在案上,笑容近乎扭曲而殘忍:“是,她曾是那麽善良的一個人。如今,卻被逼成這幅樣子,多可笑。”

    這邊秦嶽剛說完,那便齊嘉燁的聲音便幽幽響起:“秦相好大的氣派,如今竟是連朕到了都不用親自相迎了。”

    衛清平聞言猛然便跪下了,秦嶽卻是不卑不亢從書案繞出來,不緊不慢的行了一禮:“陛下都到這兒來了,才出聲,自是沒打算給臣前去相迎的機會了。”

    衛清平還沒吃猜出來天子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裏,他不是回京了麽?正出神著,齊嘉燁讓他退下了,要單獨與秦嶽商議些事。

    齊嘉燁負手而立,等著秦嶽先開口,秦嶽卻始終閉口不言,兩人就這麽僵持著。最終,終是齊嘉燁先開口:

    “朕早得了消息是她,想過將你們挫骨揚灰,如今看來...

    當真,就連半年都撐不到了?”

    說著,還有些唏噓,滿是一言難盡的別樣情緒。秦嶽微微點頭,算是回應。齊嘉燁走向書案後坐下,提筆就著宣紙開始龍飛鳳舞的寫什麽,還漫不經心道:

    “你說讓朕允你的,朕都允你了,你要送給朕的大禮,還非要朕來一趟,那禮是什麽?”

    聞言,秦嶽嘴角一抹笑古怪的揚起:“整個大遼江山,夠不夠陛下跑這一趟?”

    齊嘉燁的筆陡然便偏離了掌控寫錯了,好好的紙就那麽廢了。對此,也擱下筆索性看著秦嶽道:

    “那你要的,應當不止這些罷?還有什麽要求,先一並說說看。”

    秦嶽半點兒不退卻,連客氣都懶得客氣:

    “第一,我要確保打下這大遼江山後秦家能安然無恙,是以我要一個世襲攝政王之位,且允許我養自家兵馬以免陛下卸磨殺驢。

    第二,再大遼這件事上,陛下除卻提供軍隊糧草之外,不得查收任何事。不困我做什麽,都不能幹預。我打下一座城,讓陛下找人接手之時,陛下派人來便是。

    第三.....我要給她正名,要她再堂堂正正上了我秦家族譜後,安安心心的走。

    陛下可對外宣稱先皇強行招她入宮是想她陪葬,陛下後救了她她自願留在宮中報救命之恩,以宮妃身份隻做端茶倒水之事。

    是陛下感動於我們的一番真情,將她賜予我的,最好是附上聖旨,她能走的安心一些。”

    一個大遼,換這些其實是吃虧的,可秦嶽要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齊嘉燁想了想,還是允了:

    “朕準了,隻是你的兵馬人數不得超過五千,也不得在京內。再有便是,藏好你的尾巴,但凡朕抓住任何一點把柄,都會毫不猶豫的滅了你滿門。”

    臣子直截了當,君主也不曾彎彎繞繞,二人的協議就此達成。離去之前,齊嘉燁淡淡問秦嶽:

    “為了她,你竟是如此恨大遼,恨得要到滅國的地步。那麽齊周呢?齊周也有害她之人,你是不是打算翅膀硬了篡位替她報仇?”

    秦嶽嘲諷的看著齊嘉燁,目中盡是戲謔:

    “我的阿歡不會允許我向她的救命恩人下手,我也對這高處不勝寒的位子沒興趣,陛下大可放心大膽的坐穩你們齊家的江山。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是沒有良心的,也不是人人都喜歡這些功名利祿的。我所求的,從始至終都隻是那麽一樣而已。”

    說來何其悲涼,就那麽簡單的所求,老天卻都是不肯應允的。

    作者有話要說:  唉,還是很難過,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這章沒有虐的調調,也能讓我那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