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秦嶽,這輩子能遇到你真好。

字數:7369   加入書籤

A+A-




    秦嶽披星戴月趕回來之時, 卻又是一月之後的事, 黑漆漆的星空裏也隻瞧得見零星半點的微弱星光。

    站在冷世歡門外, 冷世歡卻是不論如何都不肯開門的, 仍秦嶽如何指天發誓,那禁閉的門都無半點鬆動之意。對此,秦嶽很是無奈,隱隱有些哽咽:

    “阿歡,讓神醫替你看看可好。便是, 便是你不想見我,也讓神醫替你瞧瞧罷。我不進去,就在門外侯著,好歹也讓我知道你身上的毒要多久才能清了去。”

    其實大家都曉得, 寧安如今半死不活的吊著命的樣子, 何其殘忍,一向心高氣傲的冷世歡, 怎能容忍自己變成那個樣子?

    便是說破了嘴皮子, 連嗓子都啞了,屋裏也不見一點回應。對此,秦嶽終究隻是擺擺手讓神醫先退了下去。而後, 一個大男人,蜷縮著靠著那殷紅的門席地而坐。

    “阿歡, 我不進去,也不讓神醫進去了。可是,你也別趕我走, 讓我陪你說說話可好?”

    聲音不如往日動聽,話裏祈求的意味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心疼。冷世歡從他話中聽出了濃濃的無奈,還有那痛徹心扉的絕望之感。

    想到此處,冷世歡便也席地而坐,背靠著門。兩人之間其實是背靠背的,隻不過中間到底是隔了一扇門罷了:

    “那便說說話罷,什麽都好。”

    在家中,因著怕人同情的目光看自己,又因著怕嚇著嘉言與楚之,是以自打中毒後便與所有人都疏遠了,想來竟是許久不曾同人好生說過話了。

    秦嶽的聲音緩緩響起來,不複平日裏的輕輕冷冷,帶了些悵然,更多的卻是回味:

    “還記著,初見你之時雖是模樣狼狽,卻平白添了幾分想叫人親近的柔弱。自奶奶逝世後,再不曾有人給予我溫暖。

    可就是在那麽個肮髒的地方,在那麽個叫人瞧不起的地方,有那麽一個漂亮的似仙女童子的小姑娘,帶我逃離了那個險些要了我命的地方。”

    秦嶽靜靜說著,似是也不指望冷世歡能回應她什麽。在冷世歡沉浸在往事裏,緬懷過去的時候,他又低低道:

    “我從來不曉得,原來我掙紮著逃不掉的泥潭,有人能將我那麽輕易帶出去的。

    其實,一開始我是不大喜歡你的,甚至說是有些排斥。可我也曉得,這些排斥,通通源於一個叫,嫉妒心的東西和虛榮心的東西作祟。

    你活得太過肆意,又太過純粹。我活得太過卑微,又太過陰暗。大抵,因著這個,我們注定是會將自己弄得頭破血流的。

    是以我便盲目忽略了你的好,我總覺著,我不去看,那些便都不作數了。”

    說到這兒,秦嶽微微停頓了一下子,隨即不知是因著什麽緣故,吹口氣搓了搓手,方繼續道:

    “可緣分這東西想來就是那麽莫名其妙,我也不曉得我們這算不算孽緣,可那又如何,終歸也是一種緣分的。

    曾幾何時,我也逼迫我自己,讓我將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全都深埋心底。就那麽遠遠看著你長大,說親,出嫁,相夫教子。

    我曾嫉妒過揣測過,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心尖尖上的你。我覺得誰都配不上你的,可我又曉得,冷家那樣的門閥,娶你的人自是數不勝數的。

    是以,我想將心思藏深些,藏到誰都不知道的地方。為了這麽一個可笑而卑微的愛慕,一個見不得人也不會有任何人知曉的小心思,我曾輾轉反側了無數個日夜。

    說來可笑,明明你從來便不是我的,卻是總覺著仿佛下一刻便永遠失去了你。倘若誰多看了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珠子。”

    說到這兒,他開始難為情起來,躊躇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是否該說出口。卻又不甘心就此住口,故而閉上眼將頭埋進膝蓋裏去:

    “可是你總是對我太好,你真的太美好,我舍不得,我不甘心。我曾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可我從來就不後悔,我後悔的,是我當時為何就沒徹底的...”

    終究是難堪的,那又如何,再難堪,也是比不過冷世歡如今容貌盡毀的難堪罷?

    “在師娘生前住過的院子裏,在老師修的那小橋上,在你痛徹心扉的大醉之夜,我曾輕薄於你。

    那個時候你醉的一塌糊塗,你哭的很是無助。可是阿歡,我也很無助,我想,若是我將你輕薄了去,我便能得到你的。既然如此,縱使手段卑劣一點又何妨。

    可是,到底是不敢的,那時的我終究是不如現在。我不是怕別人,我是怕你,我怕你醒來後我麵對的是你指責的眼神,或是深通惡絕的指責,或是...總歸,我最終還是沒能得逞,那是我最後悔的事,沒有之一。”

    冷世歡在屋裏,聽到這話時,也若有所思。若是那個時候,當真...自己會如何,她不曉得,如今也無法考證了。隻是有一點或許秦嶽從來就不曉得,連自己也不明白,那便是那份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心思,對秦嶽的心思,是早已發了芽的。

    還在回想之際,秦嶽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他是怕的,怕冷世歡責怪他,是以挑了許多往事來說。

    冷世歡初見他的,冷世歡為他做過的事無巨細都記得一清二楚,便是買了糖葫蘆和泥人送自己的這等事,秦嶽都記得。

    冷夫人去世後的事,冷世歡裝啞巴的事,冷世歡誤會自己和冷嫣堇的事,冷世歡生辰的事...

    冷世歡哭著被抬進宮的事,都傳冷世歡死了的那些日子,再有便是見到冷世歡成為新帝宮妃的事兒...

    秦嶽越說越難過,漫天絕望似是要將他壓的窒息在原地。他在外麵難過,以為也就是自己一個人難過,殊不知屋裏冷世歡早已死咬著拳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明明是兩個人共同的傷口,怎會隻得一個人難過。

    秦嶽說到最後,隻是捂著心口帶了絲絲哽咽的哭聲:

    “阿歡,她給你下毒還反過來陷害你,我便給她下了毒,她如今都下不來床。我爹沒有照顧好你,我便剝奪了我爹手裏的權利,不能照顧你也不能讓他有丁點兒的可能害了你。

    和你有過節的那些人,待風平浪靜我也會一一收拾了去,斷不讓她們平安無恙的出來膈應你。

    至於你的表妹,我的師兄,該如何便如何我亦不會講理。還有大遼那些人,我會叫他們通通不得好死。

    阿歡,隻要你肯活著,我隻要你活著。

    隻要你活著,你要怎樣我都依你,真的都依你。你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需要做,我隻求你,求你不要作踐自己。

    隻要你肯解了毒,隻要你可能好生治療,你不讓我看你我便不看,你不讓我作什麽我便不做,你不讓我出去我便哪兒都不去。

    我向你保證此生隻有你一個妻子,隻有嘉言一個孩子...是我沒本事,是我沒照顧好你,我......”

    千言萬語,卻是哽咽的在說不下去,淚劃過嘴角,帶來濃濃的散不去的苦澀:“你便依我這一次可好,阿歡,你就再聽話這一次可好,就這一次。我秦嶽向你起誓,就這最後一次。”

    事到如今,秦嶽別無他求,隻求冷世歡活著。他什麽都可以不要,隻要她活著。

    他這邊話音落地,卻聽得屋裏冷世歡猛的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還抱著頭痛苦的搖晃著腦袋: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為什麽!

    上天對我何其殘忍,明明就差那麽一點,就差那麽一點...”

    就差那麽一點,她便能同秦嶽歸隱山林,做閑散夫妻,過上相夫教子的日子。可老天爺在她最有興頭的時候潑了她一盆冷水告訴她,醒醒罷,那別人能有的闔家團圓你注定是不能有的。

    兩人背靠背的倚著門,一個在門外無聲落淚,一個在裏麵哭的肝腸寸斷。最終,是冷世歡先止住了哭泣:

    “秦嶽,你是曉得我的,那樣活著,我寧願選擇去死。你說我殘忍也好,說我惡毒也罷,我都做不到,做不到那般活下去。便是我不舍得嘉言,不舍得你,我也做不到。”

    說到這兒,冷世歡起身摸了摸鼻涕眼淚,心下已有了決斷:

    “秦嶽,你總說你對我情深似海。可我對你的心意,你又能明白幾分?

    若我從不曾喜歡上你便罷了,我還能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可是秦嶽,我愛你啊,你讓我如何能用那樣的方式活下去。

    我也隻求你聽我這一次,給我解藥罷,讓我在陪你最後幾個月的光景。若是運氣好,能有半年,可起碼這半年我能以我最美好的樣子陪著你。”

    冷世歡的話,猶如秦嶽的催命符,臉色蒼白的如同陰間的白無常一般。在死命捂著胸口,顫抖著身軀努力了好幾次,竟是再無站起來的力氣:

    “冷世歡,你做夢。隻要我秦嶽活著一日,你便休想在我之前先死!

    你何曾對我仁慈過,連那那失去摯愛的痛卻是要我來承受,如今,我不願!”

    秦嶽的回答,竟是半點兒不叫冷世歡意外。她走向桌前,啪的一聲摔碎了,而後狠下心的忍著痛割腕了,並對著門外道:

    “秦嶽,是讓我現在就死,還是讓我陪你好生過完最後的幾個月再死,你自己選。”

    相府眾人也不知道何事,隻知夜深人靜之時相府上空響徹了那個陰狠的相爺的聲音。那聲音裏,全數竟是絕望和無助,還帶了些生無可戀的迷茫:

    “不要,不要!”

    在暗衛將門撞開之後,冷世歡正蹲在地上,疼的渾身抽搐。地上,是很大一攤的鮮血,緩緩四散開來。

    一把衝上去抱住冷世歡,又撕了衣裳裹住那不住往外冒血的手腕,秦嶽沙啞著吩咐人速去將神醫叫來。

    此時冷世歡並未擋著臉,並非她故意的,她不想叫秦嶽瞧見她這樣子。可是,總歸是要死了的人,讓秦嶽看見自己這個鬼樣子,大抵他下半生是決計不會懷念自己的。

    秦嶽顫巍巍的將她抱到床上,照舊是不肯撒手。嘴唇哆嗦著,渾身也開始顫抖起來,伸手摸向冷世歡的臉,卻是碰到了那些潰爛的膿液。

    “是我錯了,我錯了。再你跟前,我又何曾贏過半分。阿歡,你果真是再狠心不過的,你明知麵對你,我是一次都贏不了的。”

    冷世歡因著疼,也沒在乎這些了,滿臉不堪直視的汙穢中,唯獨那雙眼依舊燦若星辰:

    “秦嶽,我曉得,你從來就不會對我說不。哪怕,我提的要求再怎麽傷了你,你都不舍得對我說不。

    秦嶽,這輩子能遇到你真好,下輩子,還讓我遇到你好不好?”

    秦嶽不曾說話,隻是抱著冷世歡不曾撒手,身上也沾了好些血。待神醫來之之後,他的聲音空洞的好似不似他自己:

    “給她解藥,以毒攻毒。”

    神醫一驚,當即便撩了袍子跪下:“相爺三思,這藥一旦用了便再無...”

    話尚未說完,秦嶽便咆哮了起來:“本相說的話沒聽到嗎?給她解藥!”

    用盡全身力氣咆哮了那麽一句後,秦嶽頹然放下了冷世歡,有氣無力道:“給她包紮手腕傷口,別留了疤,她不喜留疤的。”

    說罷,一步一步朝外邊走了出去。夜色漆黑的可怕,秦嶽卻覺著這樣的夜色是極好的。好歹,他這狼狽不堪的模樣,還能自欺欺人的淹沒在濃濃夜色中。

    冷世歡包紮了傷口,下人收拾了屋子,雖說失血過多虛弱萬分,卻還是半分睡意都沒有。故而,便睜大了眼死死盯著蚊帳。不知不覺間,又是淚流滿麵,秦嶽終究是被她逼的妥協了。這輩子的陽壽,也就不到半年的光景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哀傷的笛聲。冷世歡曉得,是秦嶽。

    這笛聲淒厲而婉轉,無助而絕望,期間還夾雜了許許多多的恨,痛徹心扉的恨。叫人聽了生生覺著心上裂了個口子,正不住往外冒血,卻是如何也堵不住。

    冷世歡哭著哭著,便在哭不出聲。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喚過秦嶽這個名字,不論什麽地方什麽時候什麽情形,她第一個想起的總是秦嶽這個名字。

    而今,這個人就在門外卻是不肯進來,她也再沒勇氣開口喚出秦嶽二字。

    這個叫她傷的體無完膚的男人,便是到了這個時候都不舍的她。明明對她失望了,為她痛心了,不敢在麵對她了,卻還是用了這樣的方式來陪她。

    冷世歡想給的是下輩子,這輩子不是她不想給,實在是她給不起了。可秦嶽想要的卻是這輩子,這輩子都抓不住,何來的下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長安再寫這章的時候哭了,哭的一塌糊塗.........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囉嗦,可我是實實在在的哭了.........特別難過,想寫的其實遠不止這些,又怕你們不想看.........嗯,再次謝謝還沒有拋棄我的朋友,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