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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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世歡吃藥的頻率越來越頻繁, 先前不過一日兩次便可。如今, 竟是要一日四五次藥才能堪堪壓抑住痛楚, 眾人都曉得, 那毒是越來越深了。

    待冷家人來之時,冷世歡已然是隔兩個時辰便得用一次藥,晚間也是如此,不用藥胸腔便似刀絞一般痛。秦嶽不分晝夜,每到她用藥時辰便親自喂她, 一次不落。

    如此折騰一番,竟是兩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纖細的身軀,更是半點兒肉都瞧不見了。

    冷扶宴同冷青宴是一道去見冷世歡的, 見了冷世歡, 兩人都悲傷不已。明明想哭,卻是不敢哭出來。

    “哥哥, 青宴都有知心人陪在身旁了, 你就不要一個人了。嫂嫂若是還在世,定是不希望你孑然一身的。”

    想說的許多,想說幼時那萬千寵愛的時光, 想說冷夫人去世之後的種種不公平待遇,想說宮中殉葬旨意下來之時的絕望, 想說不能陪著秦嶽和嘉言永遠走下去的淒涼。

    最終,卻隻說了那麽一句話,旁的便再不曉得如何開口了。而後便有一搭沒一搭的瞎扯, 她說什麽,冷扶宴冷青宴都說好。如是說了一小會兒話,冷燕啟負手進來了。

    “嫣嫣。”

    隻叫了兩個字,便叫冷世歡再無法淡然敘舊,直直的看了冷燕啟半晌。她是恨的,終歸是原諒不了的,可她時日不多了,她不想再恨了。

    “嗯。”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叫冷燕啟先前想好的說辭全都胎死腹中,再說不出一個字。這個女兒,算命的人人都說她的命是一等一的好命。

    是以,自己總覺著日子還長,還有無數的時光可以彌補,自己還能利用她成事。也不是沒想過讓她去死,可那是自己知道,她命大,她命好,她怎麽會就那麽死了呢?

    如今,她就躺在那兒,再不複往日的鮮活。她要死了,冷燕啟的心卻是一寸一寸的疼了,終歸,是自己太自以為是,總覺著她能逢凶化吉,一次又一次的從死神手裏逃脫。

    “這些日子,我總是夢見你娘。她還是老樣子,見了我,總是淚雨連連。我曉得,她是怨我的,怨我沒照顧好你。”

    提起冷夫人,冷世歡也沒有如他想的那般泣不成聲,隻淡淡道:

    “是麽?我最近也時常夢見她,在我夢裏,我娘便從來不曾哭過。她總是笑著喚我過去,說她很是想我。”

    冷燕啟也不知說什麽了,場麵一時僵持了下來,便說讓自己現任夫人來見冷世歡。

    冷世歡抬手製止了:“姨母長得那麽像娘,我還是記得她的模樣的。可是如今,我不想看了,我怕屆時到了下麵見了娘,又不知如何向她交代這事兒。

    我娘心大,我卻是個善妒的。若是秦嶽敢在我死後續弦,我做鬼都是不會放過他的。”

    冷燕啟似是真的被傷到了,麵上淒涼之意不怎麽都掩飾不了,隨便找了個借口便落荒而逃。

    恰好此時秦嶽進來了,道冷世歡該吃藥了,冷扶宴與冷青宴便趁機紅著眼眶告退了。

    吃藥間,冷世歡道:“秦嶽,我若是死了,你能不能放過冷家?到底,嘉言還小,我想他若有個外家,總是好的。”

    這就是不放心了,不放心秦嶽會不會待嘉言數十年如一日的好。秦嶽曉得,冷世歡是怕她去後,自己會找個後娘委屈了嘉言。

    如今,秦嶽不想同她鬧了,她歡喜便成。是以,手中喂藥的手不停頓,仍舊低低應道:“好。”

    晚間,冷扶宴一人來求見冷世歡,兄妹二人相顧無言許久,冷扶宴終是哽咽出聲:

    “當年秦嶽還是大伯父跟前的窮學生,你還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便是那樣的日子,都比現下好了太多。嫣嫣,我不曉得緣何就到了這一步,當真就隻能走到這一步了麽。”

    聽他說起了那些日子,冷世歡麵上也帶了幾分笑意。是啊,那樣的日子是多好,可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

    見冷世歡不曾開口,冷扶宴也努力抑製情緒,聲音卻仍舊有些顫抖:

    “爺爺奶奶去了,皆是在戰亂之時逃命途中病故的。去前,兩人有段時日是昏迷的,口中一直喊著你的名字。可見,她們心底還是有你的。”

    到處,冷世歡情緒終是波動起來,捂著麵哭出聲:

    “當年進宮之時我百般懇求,她們都絲毫不曾心軟,去前又何苦叫著我的名字。但凡當初她們肯幫我一把,但凡當初她們能同我一般固執一點,我又何至於走到如今這一步。”

    冷扶宴張口想要辯解,卻又無從辯解,是以隻得垂下頭默不作聲。

    冷世歡覺著自己疼的不隻是心,連肚子都開始一陣一陣的疼,也沒怎麽在意:“秦嶽答應了我,不會動冷家的。今後,還望冷家能多照顧一下嘉言。我要喝藥了,哥哥你也下去休息罷。”

    兩人談話就這麽結束了,冷扶宴回去後也隻對冷燕啟道:

    “嫣嫣說,相爺不會動冷家的。我曉得,我和她兄妹情大抵也到了盡頭了。縱使我不曾開口,她也猜到我要說什麽了。大伯父,欠你的,我還清了。”

    秦嶽回去之後,見冷世歡捂著肚子臉色慘白,忙叫了大夫瞧。結果,卻是叫二人意想不到:

    “夫人這是喜脈,兩月有餘了。”

    明明是好消息的,對於秦嶽來說卻是晴天霹靂。這個消息,隻是告訴秦嶽,護不住的,從他的夫人一條命,變成了他夫人加上孩子兩條命。

    “夫人身子狀況如何?”

    這神醫也是為難,頂著秦嶽陰沉的目光,真話不敢說,又不敢撒謊,差點兒嚇得沒了半條命。糾結半晌,還是據實以告:

    “夫人身子狀況不大好,實在承受不了滑胎,是以,隻能好生養著。什麽時候這胎沒了,夫人也就...老夫,實在是沒別的法子了。”

    神醫這話,叫愣了半晌的冷世歡回過神來。夜深人靜夫妻二人相擁著,似是這般能叫二人涼透了的心暖一點。

    “秦嶽,不要恨,比起死在巍峨皇城的冰冷後宮裏那些勾心鬥角裏,我更願意待在你身旁等著那一日的到來。”

    秦嶽隻靜靜摟著她,聽她這般說起來,便拍著她的後背:“那阿歡,你恨不恨?”

    冷世歡拚命點頭,一點兒都不掩飾:

    “我恨,怎麽可能不恨,我恨不得把害我成這幅樣子的人都殺掉,恨不得讓她們也嚐試一下我所受過的苦。

    可是秦嶽,我不想你恨,你背負的太多了。不論是長公主或是師兄們也好,表妹也罷,你那兩位下堂妻也罷,對他們都寬容一些,別折磨你自己好不好?”

    對此,秦嶽隻點點頭,仍舊柔情似水:“好,我都答應你。我不恨,我真的不恨,你恨便成。”

    此後,二人更是如膠似漆,總是給秦嶽做這做那,同時也帶著嘉言。

    “嘉言乖,這是娘給你繡的荷包。待你娶媳婦兒之時,帶娘給你的荷包好不好?還有你爹,也記得讓他戴著。”

    “嘉言把你哥哥叫來,娘和你爹陪你們放風箏。”

    “聽說賢妻良母都是要洗手作羹湯的,這是我學著煮的粥,秦嶽你說我賢惠不賢惠?”

    望著手中寫一碗白米粥,秦嶽捧著卻遲遲不舍的下口:“我的阿歡,自然是賢惠的。”

    明明時日不多了,想做的卻是太多,冷世歡滿是遺憾道:“大抵,我是等不到今年的瓊花盛開了。秦嶽你要記著,你是應了我的,要給我墓中陪葬新鮮的瓊花的。”

    秦嶽點頭,仔細品味著那白米粥,好似人間至上美味:“嗯,我記得呢。我的人尋來了一副玉棺,可保......大抵,瓊花放在裏麵也是可以的不凋謝的罷?”

    可讓屍身不腐的玉棺,自然是盜墓的軍隊送回來的。不過,這些沒必要讓冷世歡知道便是了。

    冷世歡聽了,也沒有深究,她隻想好好的陪著秦嶽走完最後這一程。旁的,她也不想深究。

    伸手摸著快四個月的肚子,每一天都在等,誰也不曉得死亡會降臨再哪一天。是以,對於冷世歡來說,沒多活一天,都是偷來的。

    終於,在那胎兒四個多月的時候,那一天還是到了。

    猛然便肚子一陣一陣疼,裙上血跡越來越多之時,冷世歡曉得那一天終是到了。是以,不顧任何人反對,死抓著秦嶽的手不撒手:

    “秦嶽,我害怕。”

    盡管穩婆說這不合規矩,可秦嶽顧不得,隻坐在冷世歡床頭,緊緊握著她的手:“阿歡,我在。”

    他想說阿歡,別怕。可是那別怕二字,怎麽都說不出口。麵對死亡,誰又能不怕。

    冷世歡淒厲的哭喊聲,響徹了相府的高空。楚之抱著嘉言在門外,聽著冷世歡的哭喊聲,也覺肝腸寸斷。眼眶通紅,卻是仰著頭不肯讓淚流出來。

    嘉言也哭的肝腸寸斷,小小的人兒哭的嗓子都啞了,還喊著:“娘,嘉言要娘。娘,娘...”

    外麵一聲聲的娘,更叫秦嶽痛苦萬分,往日的冷靜果斷全然不見了:

    “阿歡你聽,嘉言在叫你呢。阿歡我後悔了,我不想依著你了,你不要離開我可好?阿歡,我求你,不要離開我。”

    堂堂一國之相,如今握著一個早產婦人的手哭的一塌糊塗,在場一人無一不是紅了眼。

    冷世歡起先還能哭的大聲,後來聲音便越來越弱了,齊嘉燁也在外麵站著的,待裏麵在聽不見冷世歡的聲音之時,方聽他淡淡對楚之道:

    “如今,怕是再無人能製得了你相父了。”

    作者有話要說:  停電了,好難受,熱死我了,要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