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錦瑟無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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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個月大的胎兒滑胎了, 渾身都是青紫色的, 還帶了黑色, 應是母體中毒的緣故。穩婆抱著那胎兒不知如何是好, 隻得瞧著沒了神的秦嶽硬著頭皮道:

    “相爺,是個千金...”

    是個女孩兒麽?差一點,就能兒女雙全了呢。那又如何,終歸還是差了那麽一點兒啊。

    秦嶽仍舊沒任何反應,倒是冷世歡弱不可聞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秦嶽, 把女兒給我好不好?她那麽小,黃泉路上之人大抵是會怕的。正巧我陪著,我們娘倆都不怕了。”

    還能聽見冷世歡的聲音,秦嶽是做夢都不曾想到的, 遂欣喜若狂:“阿歡?你沒事?神醫, 快叫神醫來替夫人診脈,其餘人退下。”

    說罷, 又顫抖著雙手握著冷世歡的手, 有些不大確定:“阿歡,我可是再做夢?”

    冷世歡見狀,還是不爭氣的流淚。自己的身子, 自己是最清楚的,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這是回光返照。

    何神醫來了, 替冷世歡診脈後,仍舊是歎口氣:

    “相爺,你不是早就曉得最終結果了麽?事到如今, 又有什麽好執著?

    夫人身子裏的毒,許是都匯集到胎兒身上了,倒是差不多幹淨了。不過,夫人身子卻是早已拖垮了,如今有什麽要說的,快些說罷,再晚便來不及了。”

    說罷,也沒急著出去,而是在一旁看著這二人,一語不發。秦嶽將冷世歡摟在懷中,小心翼翼的好似再捧什麽珍寶。

    冷世歡滿麵淚痕,想說的有許多,到了最後竟是交代不清了:

    “守護嘉言,善待楚之。”

    因著說話費勁,冷世歡便言簡意賅,秦嶽似是知道她辛苦,將下巴抵在她額頭上:

    “嗯,嘉言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得護著他長大,替他娶一個喜歡的女子。還得給他一世榮華,不讓他有任何的身不由己。楚之要什麽,我也給他什麽,隻要合理的都成。”

    冷世歡聞言,笑的十分甜:“別忘了我。”

    秦嶽仍舊摸了摸她的長發,繼而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毒果真是叫人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冷世歡的皮膚可謂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嗯,不但我不會忘了你,嘉言也不能忘了你。嘉言若忘了你,我便揍他,我若忘了你,你便來夢中揍我可好?”

    冷世歡也不顧一旁有人,隻輕輕吻了下秦嶽脖子,貪婪的吸著秦嶽脖間好聞的氣息:

    “我想瞧瞧屋子外的天地,就去你替我種的瓊花樹下罷。我要穿紅色衣裳,第一次見你的那個顏色。”

    秦嶽仍舊說好,何神醫歎著氣轉身去了門外,秦嶽便替她換了衣裳,而後抱著她要出去,冷世歡又開口了:

    “帶上玉笛罷,我想你吹給我聽。”

    秦嶽仍舊說好,而後便拿了玉笛抱著冷世歡出去了。院中瓊花枝葉繁茂,卻是並未見開花,楚之摟著哭的睡著了的嘉言扔在外麵等著,見了冷世歡,忙叫了一聲娘,然後搖醒嘉言,嘉言又開始哭著鬧著伸著手要冷世歡抱:

    “娘,娘。”

    冷世歡真的沒力氣抱孩子了,是以隻賴在秦嶽懷中不肯出來,待秦嶽抱著她坐定後,她方招著手讓嘉言和楚之過去。嘉言還太小,著實不曉得什麽是生離死別,隻屁顛屁顛過去站在秦嶽跟前:

    “爹爹,娘,嘉言也要抱抱。”

    冷世歡摸著他的小腦袋,捏了捏他的小臉,眼中盡是寵溺與溫和:

    “娘也想抱抱我們的小崽子,可是娘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覺,抱不動了呢。

    你今後,要聽爹的話,不許哭著鬧著要娘,知道了麽?娘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若不順著你爹,娘便再也不回來了。”

    嘉言懵懵懂懂的點頭,軟著嗓子說好,而後冷世歡似是想要親他,楚之便蹲身忙將嘉言抱到合適的高度。冷世歡親了親嘉言的小臉,而後又摸著楚之的臉:

    “聽你相父的話,今後也要好生照顧弟弟。楚之,娘希望你做一個正直的人,不要讓宮廷的勾心鬥角玷汙了你的純善之心。

    但是,也不要讓人欺負了去,誰若欺負你,你相父也是會替你出頭的。或是你要什麽旁人不給,你相父也會幫你。”

    楚之哽咽著說好,冷世歡便又穩了吻楚之額頭:“娘的小崽子還那麽小,不知道長大了,又是何等的瓊花玉樹風采?大抵,和你爹一樣的罷?”

    說完這些,便又縮回秦嶽懷中,摟著秦嶽的脖子,再不顧身旁的楚之,嘉言,何神醫以及其他伺候的仆人。閉眼輕輕吻上秦嶽的唇,輕淺而綿長的吻,叫秦嶽落淚。

    而後兩人便深深擁吻了好一會兒,方戀戀不舍的終止,冷世歡輕輕吻去秦嶽麵上的淚痕,又摟著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秦嶽,好好的活下去。不論如何,你要替我活下去,我們兩個總得有一個活著才行啊。”

    秦嶽聽罷,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氣,而後又雲淡風輕道:“好。”

    冷世歡閉著眼呢喃一聲真好,誰也不曉得她說的真好是什麽,又聽得她說:

    “秦嶽,我想聽你吹笛子了呢。”

    她自己摟著秦嶽脖子,秦嶽自是不需要費什麽勁兒去抱她,雙手到也能不費吹灰之力的騰出來吹笛子,吹前還道:

    “好。我前些日子叫了嘉言些詩詞,我讓他背給你聽好不好?

    嘉言,來,把爹叫你的錦瑟背給娘聽。”

    秦嶽的笛聲緩緩響起,嘉言歪著小腦袋想了下,才想起什麽是錦瑟。而後一拍小手,軟的似糯米一般味道的聲音便背誦起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背完一遍,笛聲未停,楚之便雙眼猩紅道:“嘉言乖,娘想聽,嘉言再接著背罷。”

    而後,又響起了嘉言的聲音再背錦瑟。小孩子背誦的錦瑟,跟秦嶽淒厲而肝腸寸斷的笛聲,著實是不相配的。可冷世歡卻聽得嘴角彎彎,很是心滿意足。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是冷世歡在呢喃:“瓊花還沒開呢...”

    眼瞅著她摟著秦嶽脖子的手就要鬆了,何神醫忙再她脖子後麵紮了三針,卻仍是無用。冷世歡的手,終究是緩緩鬆落了,原本靠在秦嶽懷中的腦袋也往下滑。

    秦嶽的笛聲戛然而止,將冷世歡重新調整位置後,仍舊是摟在懷中。何神醫往冷世歡嘴裏塞了個什麽東西,他也不管不顧,隻仍舊吹著笛子。

    隻是,那笛子的聲音卻是不對了。先前聽了是肝腸寸斷的哀傷,如今卻是叫人聽了渾身發顫的恐怖。

    楚之哭著將嘉言拖著跪在冷世歡跟前,嘉言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見自己的母親閉著眼似是睡得很深。

    又抬頭看看,自己的父親麵上無聲無息垂淚,一滴一滴的滴在自己母親臉上,自己母親卻是半點反應也無。

    左右望了望,見自己哥哥也哭的很是傷心,嘉言也抽抽涕涕起來,結結巴巴的背誦著秦嶽教給他的錦瑟。

    如是過了許久,秦嶽終是停止了吹笛子,嘉言早已哭的睡倒在楚之懷中,口中還時不時念著錦瑟無端五十弦。

    秦嶽摸了摸冷世歡的發髻,而後輕輕撫摸著她的臉:

    “待瓊花開了,我還為你別朵在頭上。如此,我一靠近你,便能聞著多年前學堂裏聞到的那股清香了。”

    冷世歡死了,那個浮沉半世,垂死掙紮了許久的女子,終歸是沒能鬥過老天,再秦嶽懷中安安穩穩的去了。

    相府沒了夫人,按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可這相爺,卻偏生攪得滿城風雨。不為別的,隻因,這相爺不允許這揚州城有任何的絲樂聲。

    一月內不得嫁娶,一月內不得辦宴會,不得請戲班子,不得有絲樂之聲,更不得穿顏色鮮豔的衣裳。更甚的,所有人都得著白裳七日,以示對夫人的哀痛之情。

    如此過分的種種,等同於讓全城的人為冷世歡服喪了。對此,齊嘉燁雖說不大滿意,卻也並未阻止,隻隨他。

    停靈七日後,秦嶽便要將冷世歡下葬了。玉棺裏的冷世歡,似乎真的隻是睡著了,秦嶽將一個香囊係在她腰間,理了理她的衣裳道:

    “你說要帶著我們的女兒上路,我尋思著她的模樣著實...我自作主張將女兒火化了,裝在了這香囊裏,讓她陪著你上路,你應是歡喜的罷?

    對了,我給咱們女兒取名兒了,就叫嘉雙好不好?秦嘉雙,你可好替爹好生陪著娘啊。”

    一般三歲以前夭折的孩子,都沒有名兒的。可這麽個才四個月就滑胎的孩子,秦嶽非但給她取名了,還上了族譜。

    秦嶽再是深深的看了冷世歡一眼,而後便抱起她輕輕吻上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唇。最終又將她放下,替她整理好衣裳,剪下一些她的頭發裝進自己袋裏,又剪下自己的頭發放進冷世歡懷中:

    “阿歡,永遠陪著我,不要怕,我永遠都在。”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我哭的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