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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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努力想要修複道心帶領天師府回歸正統之人。

    所以整整二十八年,沒有一個人來打擾,因為他們知道,任何的幫助和打擾對大師兄都是毀滅性的傷害,隻有當他們的大師兄主動踏出房間的那一刻,自是他修煉成功的時刻。

    此刻細觀陽光投射紙船照進來的微光可以大概打量見房間樸素蒙塵,正中央位置一個打坐人影盤坐在蒲團上。

    他的衣服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可見其多久沒動。但是突然間隻見他一睜眼露出深不見底的眼眸,頓時便是縱橫睥睨天下之勢,讓人不由心生出跪拜之意。

    隻是。他睜開眼後並沒有宣泄霸氣,反而隻是長長哀歎了一聲,隨後他的麵前出現一道金色漣漪,漣漪顯現出的畫麵,是一處黑障重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地,除了一側猩紅血漬刻寫的天牢二字再無其他。

    他一起身踏入漣漪,隨後進入天牢。

    天庭地牢內。

    此處空氣裏似乎都能氤氳出水汽來,陰暗的虛無中泛著糜爛與腐屍的味道,時不時會有鐵鏈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和一雙猩紅眼珠突兀冒出來,一見王禪到來,那些眼珠的主人仿佛冤魂不甘的嘶吼:“王禪!!!”

    “天師府!!!!”

    “王禪!等我等出去,便是你天師府滅門之時!”

    聽到這些聲音王禪冷眼相對,這裏,關押的都是亂黨妖魔,很多還是天師府抓進來的,所以一見他來自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可他,絲毫對這些被囚禁的螻蟻提不起絲毫興趣,他隻是一步步一步步朝著天牢盡頭走去,在那裏他望見左慈雙手疊在一起恭恭敬敬朝他拜了一拜:“恭迎大師兄出關....”

    師兄弟再次見麵,王禪隻是過去拍了拍左慈肩膀:“辛苦你了....”

    左慈聽聞隻是苦澀搖頭,這本就是他一次衝動引起的大亂,況且替他受罰的還是師傅,他自己隻是贖罪來此,有何辛苦一說?

    不過,他想到師兄弟見麵還是強打起精神道:“大師兄此次出關,想必是來報喜的吧?”

    “道心修複了?”

    王禪搖搖頭,這讓左慈一陣疑惑:“那是?”

    “此次出關,並非道心修複......”

    “而是,小師弟醒了......”此言一出二人雙雙回頭望向天牢深處,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他們的師傅最為關切。

    寒芒徹骨的鐵牢上伴隨著鐵鏈稀疏聲,一雙蒼老苟勳的雙手青筋暴起抓住欄杆。最後,卻是突然撤走消失在黑暗深處。

    “師傅他....”左慈麵向王禪苦澀一笑。王禪點點頭表示知道,這是師傅不想讓做弟子的看見他狼狽的樣子。

    於是,他恭恭敬敬一拜:“弟子想請師傅無邪一用,護小師弟平安。”

    許久的寂靜後,這一次張道陵聲音飄渺傳來:“平安?”

    “是的,平安!”

    “他想去做什麽?”

    “他想去拯救天下蒼生....”

    “我記得他一身修為盡廢,別說外麵猖獗的妖魔鬼怪,就算是暴徒之輩怕是也能輕易要他的命?”

    張道陵虛隔空問道,換來王禪一句是。

    再一句:

    “別說妖魔鬼怪因為那小狐狸心心念念想殺他,就連七十二道有些人都對他懷恨在心,恨他讓他們再無山門之地,這樣的恨足以在私底下讓人對他大卸八塊。也就是外麵,仙神妖魔人,都想要他的命,這般情況你還要讓他下山?”

    “是!”

    “為了護他百年無憂已經死了很多人了,他們的遺願也沒他下山重要了?”張道陵再次問道,不僅如此一旁左慈也恭敬對著王禪一拜:“不說章明,胡曉幾位,魏轍的命老九也曾說會和師弟入世掛鉤,即便如此師兄還願意讓小師弟下山?”

    這一次,王禪沒有說話,隻是對著天牢盡頭恭恭敬敬跪了下來,匍匐再低頭道了句:“師傅,可曾想過有一天我等都不在了怎麽辦?”

    嘩啦啦。

    鐵鏈倒退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左慈麵色煞白。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若我等有機會,誰不願蔭護小師弟茁壯成長!可是,老九的卦象越來越少,七十二卦卦卦靈驗,我天師府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王禪沒有起身,袁天罡的卦越準,魏轍的態度越堅定,他就知道,留給天師府的時間不多了。

    在場的幾人都明白了。

    無聲沉默了許久。

    “我明白了!”張道陵哀聲歎道:“老夫本想......”

    本想看著那個曾經放飛蝴蝶的孩子越長越大,看來,是沒時間了....

    可是,他卻生生哽咽開不了口,隻剩下悉悉索索的鼻息聲,王禪左慈匍匐不起,他們在等,等師傅送一劍祝福。

    五日後。

    三清山蜿蜒起伏的山道上,一男一女身背長劍緩緩下山。

    萬笏朝天上王禪,魏轍,袁天罡依依不舍目送那兩個背影緩緩離去。

    山風呼嘯,王禪不忍回憶幾天前師傅臨別送劍的話語,師傅的本想,最終還是告訴他了。

    可是如今的他確是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紅著眼對小道士離去的方向說道:“時來天地皆同路,遠去英雄不自由.....”

    這番話讓一旁二人心生感慨,魏轍苦澀道:“當年師傅師叔也是亂世下山,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唯獨我們嬉戲打鬧.....”

    “可如今輪到小師弟張宓下山,我們卻在也笑不起來。”

    袁天罡苦澀搖頭最終無奈仰天呢喃道:“天道啊天道,你戲弄的袁某人好慘,每一次都要讓我袁某人有心無力,空留滿腔熱血....”

    “老九,無妨的,我相信小師弟一定能改變我黃石公的命....”這一次王禪和魏轍先看開了許多,魏轍更是堅定無比,讓一旁王禪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啊!小師弟,是師叔和那個人的孩子,不管與父與母,他身上流淌的血一定是擁有改天換地之偉力,氣運永不衰竭的不屈精神。”

    “這氣運和精神一定可以逆天改命!”

    是啊!

    王禪這句話確確實實給了大家信心,他們齊刷刷望著小道士消失的山路。

    他可是師叔與那個人的孩子啊!

    逆天改命,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做到的!

    北方冰原。

    妖族的大地上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山脈,這裏常年苦寒卻是妖族聖地,因為這裏實在太冷,冷到沒有仙神願意來此。所以此處成了妖族的放逐之地,也是受罪之地。

    在北方冰原上,有一座最高的雪山,這雪山多高,傳說中在雪山山頂便能摘星攬月,妖帝的女兒聽聞此事心裏很是向往,於是很多年前妖族的宮殿便建在此處。

    此處依山壘砌,宮殿群樓重迭,殿宇嵯峨,氣勢雄偉,堅實墩厚的花崗石牆體,鬆茸平展的白瑪草牆領,金碧輝煌的金頂,具有強烈裝飾效果的巨大鎏金寶瓶、幢和紅幡三色醒目在這片白色大地之上。

    而塗山堯的書房便在這宮殿群中的一角,此刻的他眉眼專注,一雙手細細翻閱書卷。

    “你來此作甚?”

    “聽聞你想動他的象王軍,朕特意想來看看有沒有這回事~”

    塗山堯眼皮抬了一眼,此刻帝釋天神態自若端坐在茶幾旁,而太上老君則是微微對他抱之一笑。

    “自是有……”

    “你倒是不假裝一下?”帝釋天回頭看了一眼塗山堯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塗山堯順勢過來坐下,老君勞心沏好茶。

    二人端著熱騰騰茶盞親抿,一邊看著宮殿外浩瀚無垠的雪山和稀薄雲朵。

    在那雲朵之上,或許是真太靠近天上緣故,此時此刻能清晰看見星辰。

    二人就這般如此看著,眼神裏竟難得一同表現出回憶之色。

    許久,一陣寒風吹過驚醒帝釋天,他先從回憶中醒來,隻見他衣袖揮了揮,一麵古樸厚重的圓鏡擺在二人麵前,此刻透過昊天鏡能清楚看見青山城內無數妖獸整齊有序推進地底。

    青山城,八百年前上古洪荒大戰的終端,也是天師府立派之地,地底更是直通鬼門關的必經之路,同樣在那裏也有兩位亡魂等到召引。

    可以說在那裏有太多秘密了。

    “是王雲起那個老奴才鼓動你前去……”

    “是!”

    “那個老奴才也是厲害,我曾經一直沒把他放在心上,總覺得他這般小人物翻不起什麽波浪……”

    “他當年被我救走要死要活的想要殉葬好多遍……”塗山堯回憶往昔笑了笑,當年戰敗他處於不忍曾將王福救下帶往這裏。

    可他剛來之時便要死要活去殉葬,為此他一怒之下將他捆綁起來丟在了山坳冰雪之中讓他清醒。

    這個老奴才剛開始還很強,直到他聽到天師府十傑集體出世各種打聽複蘇肉身之法,他掙脫而起逃離了此地。

    後來,塗山堯人間的探子傳來了一個個消息,說這老奴才一直在追著天師府十傑想要探究張秀秀那個遺腹子的下落,可是整個天師府對其避而不見。

    事情一直到張若虛入世後才帶來改變,張若虛入世後一首《春江花月夜》響徹三界,聽聞其是為一凡人女子做詩。

    抓到這般機會這老奴才估計是劍走偏峰,知道這張若虛偏愛遊詩寫作,便化為李白遊走天下,走遍天涯海角處處留詩,一來想讓這張若虛主動來尋他,二來便是自己主動尋尋那個遺腹子。

    可惜事以願違,張若虛觸犯天條與凡人女子私通被張道陵親自抓回福庭地府受刑,自張若虛這個消息傳到北方冰原後又十來年,塗山堯親自迎回了這個在沒了希望的老奴才。

    那一天塗山堯曆曆在目,風雪蒼茫的大地上,天地間最孤獨的人拾掇著眼裏的光芒背離家鄉逃難而來。

    “這樣一個小人物,確在今天翻起了大波浪~”帝釋天同樣五味陳雜他手輕輕一撥,隻見昊天鏡畫麵推入地底,在那裏最後一道金色陣法隨著妖獸撞擊暗淡無光:“僅用三十年不到便破了本帝八百年連續堆積的陣法,更要一石二鳥直至地府那十萬冤魂而去……”

    “他的名字是……”

    “破陣子,王福!”塗山堯像是炫耀一件寶貝。

    “我記住他了……此次我願以十萬天兵,整個地府來換他死!”

    地府鬼門關。

    無數歲月裏這裏都隻有陰風怒號陪伴萬古黑夜的蒼茫大地。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生命在這裏失去了價值,來到這裏便是一切的終點。

    而此時黑色的世界裏一個個光點向前聚集,他們如流沙聚集,如螢火一般靠攏一路上最終幻化成一個背負劍匣的老者。

    他便是邪老鬼,也是王福,隻是如今他難得一改往日蓬頭垢麵的模樣,細心拾掇了一番自己,連小胡子也修剪了一番,頭戴冠帽,穿了一身白色長袍似是十分重視此行。

    一路上他踏著無數冤魂曾經踏過的小道頂著陰風前行,也不知道是機緣還是巧合,王福所過之地十分湊巧趕上了當年小道士那條為救李夢瑤而選擇的小道。

    毫無差別他也上了那條船,隻是他上船不僅什麽也沒給那擺渡人,甚至於那擺渡人還十分重視攙扶著他上船。

    一上船王福默默坐在船頭,木漿劃過冥河水發出嘩嘩聲,怨氣所化寒意漸弄,如白霧撩撥人的身子,可是誰也沒有打破這份寂靜。

    “我可能老了,最近經常會像凡人那般嗜睡,會暮暮晨晨不分場合睡去……”王福像是說給擺渡人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睡著了便能夢到以前王爺沙場點兵的時候,你們操練弓弦拉的霹靂驚響,霍嫖姚的旳盧馬跑的飛快,夫人和王爺醉臥沙場看著,老頭子我在後麵也看著……”

    “隻是醒來後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那個滋味太難受了些……”

    嘎吱。

    船槳被擺渡人刹住,木船搖搖晃晃停在了水麵上,隻是那擺渡人冥火雙眼見著王福沒回頭最終還是繼續行船起來。

    許久。

    船至小道士遇見那片深淵幽靈的地方,一如上一次一般濃霧深處傳來一點點鬼影之火,那鬼火上次出現差點將小道士的神識拽入深淵,

    可這一次遇見王福,那些鬼火竟然像是如同被水潑了一般扭曲顫抖著,而王福也是飽含淚水凝望著遠方。

    身後擺渡人搖著木船靠在了岸上,王福起了身,踏上岸的那一刻他喃了喃嘴帶著榮耀回歸唱起了那首傳唱著他們英雄往事: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幹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高歌撼動白霧散去,王福兩岸一位位鬼兵手持殘破兵器威風凜凜站好迎接著這位曾經的見證者歸來。

    這首詩,記錄了他們的豐功偉績,也是八百年的執念。

    王福就這樣高聲朗誦著一步步被鬼兵目光簇擁著走向深處走到盡頭,在那裏骷髏馬眼冒鬼火直勾勾看著他,而那馬的主人,身批殘破披風坐在馬背上一柄手持長槍握在手上還冒著寒光。

    王福這一刻老眼被淚水淹沒,在淚水中他仿佛看到這個騎士血肉又回歸骨骸之上,重新變回到當年英姿颯爽的將領。

    那骷髏將領見著王福在他麵前落淚,自知這個老人是心疼他了,說起來自己與王爺都曾是這個老人看著長大的。

    如今見到自己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定是心如刀絞。於是,他動了動下巴用著全身力氣發出一點點聲音:“胡無人,漢道昌。”

    沒有喉嚨的語言蒼白無力,可細如蚊蠅的語言卻傳達給了身邊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