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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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母親看過顧孟縈之後,就再沒來過,顧孟縈又恢複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她想找一個開口說話的契機,卻一直未能如願,其實她也不想說話,心累,加上身體還未恢複,很是疲憊。

    昏昏沉沉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十一月三十,第二天就是大郎君帶顧孟縈去清源寺還願的日子。一大清早,竹清和梅蘇就忙開了,把顧孟縈從溫暖的被窩裏掏出來,洗簌完畢,吃了暖胃的肉粥和熱騰騰的麵點,穿上厚厚的棉衣,套上皮毛靴,披上鬥篷,由爹爹抱到鋪了厚厚的毛毯的馬車上,馬車裏攏了炭盆,並不那麽冷。

    一路上搖搖晃晃,顧孟縈昏昏欲睡,在爹爹懷裏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將晚才到達清源山,可能天氣較冷,又快過年了,寺廟的香客並不多。進入山門後,沿著長長的台階上去,顧孟縈被爹爹抱進了清源寺,雖然她很想自己走上去,可她那愛女如命的爹爹堅決不許啊,說她身體還沒恢複好,怕累著她。

    一入寺門,就有小沙彌領著他們去了提前安排好的供香客借宿的小院。很快,小沙彌們送來了熱水、炭盆和素食。一行人忙著收拾行李和住處,等安頓好,天已經完全黑了。顧孟縈可能是白天在車上睡的太久,現在躺在床上卻睡不著了,夜那麽靜,她又開始胡思亂想,。對於未知未來的無端恐懼,讓她輾轉反側,夜深方才睡去。

    第二天顧孟縈起來洗漱完畢,大郎君已經上香回來了,一起用過朝食。將將收拾好,就有小沙彌領來領大郎君和顧孟縈去主持慧定大師的會客室。顧孟縈不太想去,她有些惴惴不安。甫一進門,顧孟縈就見一位慈祥的老和尚趺坐於榻上,榻上小幾茶香嫋嫋,他睿智的雙眼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那眼神仿佛能看透她的內裏,讓她不由地緊張起來。

    大郎君牽著顧孟縈拜見了大師,並落座。大師拿出脈枕,替小孟縈把了把脈,然後點點頭,對大郎君道“孟大郎君,請偏房用茶。”小孟縈不由緊張起來,一想到要和這位道法精深的大師共處一室,就想他會不會將我捉去,用水淹或火烤?顧孟縈不由打了個顫。拉著大郎君的衣服不鬆手,大郎君蹲下對著她道“縈兒不怕,大師與縈兒有緣,可點化縈兒。”隨後走出茶室。

    “小施主,前世塵緣已了,今世宿緣已結,你本是這世間一員,隻是天定機緣讓你有不同於常人的曆練,現在你不過是回歸本位而已。佛門講要度己度人,還請施主放下前緣,著眼當下。”

    慧定大師的話讓顧孟縈驚駭不已,隻怔怔地看著大師,想著前世沒有媽媽的兩個可憐孩子,無語淚流。顧孟縈前世和諸多現代媽媽一樣,近乎喪偶式婚姻,孩他爸總也長不大似的,對家庭和孩子不管不顧,每天呼朋喚友出去嗨,夜半方歸。晨起孩子去上學時,孩他爸尚在夢鄉,晚上歸家時,娃已深睡。二胎放開時,老大已上三年級,他們夫妻已分房睡三年,顧孟縈每日上班忙事業,下班忙孩子,實在是疲累,顧孟縈一直都是個負責的好媽媽,想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各種培訓班陪讀占用了她大量的時間,課後幫孩子複習、練習,陪他做作業。工作壓力和時間的急迫感讓她累得每天連夫妻生活都無心,更別說再要二孩。誰知一次不慎,被孩他爸算計竟然懷了老二,他深知顧孟縈不會去打胎。這樣顧孟縈就更忙了,這時她才深切體會到在網上看到的那句半調侃的話結婚前本希望你給我遮風擋雨,沒想到婚後所有的風雨都是你帶來的。

    “小施主請看。”隻見,茶台上的白瓷盤裏盛了水,水中印出了影像,她前世的老公,帶著老大,推著老二在家附近的公園裏遊玩,兒子和女兒身上幹幹淨淨,麵色紅潤被照顧很好的樣子,他們三個人開開心心的一路走一路笑。這種景象對顧孟縈來說簡直是奢望。她老公就是個成天不著家的人,家對他來說就是旅館。別說帶孩子去公園玩,在家裏他都很少陪他們。每天都是自己的朋友和應酬,很是大男子主義,覺得男人就應該在外打拚,家裏所有活都是女人該幹的。可他沒想到現在都是夫妻雙方都要工作,誰也不靠誰養。

    “你家郎君會照顧好孩子們,你大可放心。你家侍奴為救你而死,你為他生育一女一子以報。如今恩怨已了,施主切不可再糾結前緣,耽誤今生。”

    顧孟縈回想前世,麵對今生迷茫的未來,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著哭著陷入了夢境,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痛哭傷神。

    她夢見自己剛生出來,被大郎君笑眯眯的抱在懷裏,他不辭辛苦,親力親為,日夜照顧自己。又看見自己一日日長大,流著口水長牙,牙牙學語。接著大郎君不見了,母親也不見了,三歲的自己每天隻有幾個仆人陪著,每次隻要她一開口說話,晚上就會有蛇爬到她床上,她總是被嚇的尖叫,然後又有披頭散發白麵無臉鬼告訴她,隻要她不說話,就不會有蛇來咬她,告誡她不準告訴別人被窩裏有蛇,如果告訴別人,他就去把大郎君吃掉,讓她再也見不到大郎君。小顧孟縈怕極了。可隻要她白天開口說話,晚上就會有蛇爬進她的被窩,無臉鬼就又來了。不說話就沒有蛇,也沒有鬼。慢慢地顧孟縈就不敢再說話了,每日畏縮不言,母親見了厭煩嫌棄。為了讓大郎君不被吃掉,小顧孟縈什麽也不敢說。大郎君對她那麽好,那麽愛她,她才不要大郎君被吃掉,她也愛大郎君。大郎君回來後,她也閉口不言。大郎君給她看病,尋醫問藥,總也不見好。無奈唯有更加仔細地照顧她,日子過得安靜而平凡。直到她追著一條小奶狗到池塘邊,被一雙手從後麵推進了自家的池塘裏。池塘上有著一層薄薄的冰,片刻之後,她看見一個少年跳進水裏把她撈了出來,可那冰冷窒息的感覺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醒來後,顧孟縈很疲累,她輕輕伸了個懶腰,才發現她已躺在床上,大郎君正坐在床邊看書。

    顧孟縈這一覺可睡的夠久,醒來後發現天色已晚,約申時中。

    起來後,喝了杯熱水,吃了塊栗子糕,就該用哺食了,寺院裏講究過午不食,但給香客提供一日兩餐,分朝食和哺食,過時就無食可進。

    晚餐很清淡,清粥加一碟豆腐青菜,一碟小鹹菜,外加三個不大饅頭。顧孟縈和大郎君將這份哺食用完。大郎君牽著她的手在屋子裏溜達了一刻鍾。然後和顧孟縈麵對麵坐在榻上,讓伺候的其他人都下去。隻留了和他一小長大的忠仆孟叔看著門口。

    大郎君想著慧定大師的話“小施主是有大機緣、大造化之人。隻是前世不忘,今生困擾。作為父親無條件信任她即可,不要因為她為孩子就輕慢她,像對待成人一樣對她,會利於她成長。你將這顆定魂金珠帶在她身上,切不可讓她離開珠子十丈,時間超過三天。一直佩戴到十二歲即可。以後她生子時也需此珠相伴,請務必收好。”便開口道“縈兒,我知道你身體無礙,並未中毒,喉部也沒有損壞,你原本三歲前會說一些簡單的話,那麽快樂活潑,為什麽後來就唯唯諾諾不敢說話了呢?”他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清淩淩地看著顧孟縈,讓顧孟縈有一瞬的恍惚,似乎想不起了前世,覺得前世好遙遠,她覺得現在自己就是6歲,是大郎君唯一的孩子。她遭受的一切必須弄明白,不管顧家宅院裏內情如何,她都不想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目前她隻是個6歲多的小姑娘,要弄清事實真相隻能交給大郎君。大郎君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真心關愛,讓她信賴他,決定以後好好愛爹爹,孝順爹爹。

    顧孟縈可能太長時間沒有說話,沉默片刻,才怯生生地喊了聲“爹爹。”

    大郎君立馬道“縈兒,你說什麽?你叫爹爹了。”那雙清淩淩的桃花眼裏瞬間溢滿了淚水,眼角就紅了。他一把抱起顧孟縈,擁到懷裏,驚喜萬分。

    一旦開口,後麵的話說起來就容易多了。她醒來後就一直想問自己脖子上多出來的這顆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金色珠子是什麽,珠子不大不小,有些像海柳車成珠子,打磨拋光掛漿的樣子。顧孟縈盯著珠子,隻見珠子光華流轉,讓人有一瞬的眩暈。大郎君告訴她說這顆珠子是慧定大師送給她的,在佛前供奉了很長時間,一直帶在身邊,會給顧孟縈帶來好運。顧孟縈又問爹爹在她三歲時,有一段時間他去哪裏了?怎麽不陪著她?她每天都好想爹爹,可有一天她半夜在被窩裏發現了蛇,然後又看見了無臉鬼,告訴她不能說話,隻能當啞巴,否則就會有蛇到她被窩裏咬她,還不允許她把這些說出去,否則無臉鬼就會去吃掉爹爹。可憐的小顧孟縈最愛爹爹,她寧願不說話,也不願意爹爹被無臉鬼吃掉。如果她一直不說話,就什麽事情都沒有,可是如果她不小心說了話,半夜就會有蛇爬進她被窩,然後無臉鬼就又來了。現在的顧孟縈可不是小孩子,她知道有人裝神弄鬼謀害她,可能就是她身邊的人。她有能力找出是誰害她,但是她覺得這件事應該交給大郎君去做。這件事和她被人推入水中,她沒有隱瞞,全部告訴了大郎君。

    大郎君聽說這件事後,愧疚萬分。他直言道“是爹爹太粗心了,沒有照顧好縈兒。我可憐的縈兒被人蒙騙了,縈兒受苦了。”原來在小顧孟縈三歲的時候,大郎君因為神藥穀大藥師黃憐顧來信邀請他去共同研製一種新藥,在神藥穀每天和大藥師學習探討製藥和藥理,逗留了幾十天。臨走前他專門交代了她母親要她好好照顧小女兒,並留下了貼身小廝連翹和宛童來照顧小孟縈,三個月後,當他回來才發現他原本活潑可愛的女兒變得唯唯諾諾,並且像鋸嘴葫蘆似的不再開口說話了。後來才知道,連翹和宛童為了爬上家主的床,爭風吃醋,根本就有用心照顧他的女兒,大郎君一氣之下給他們打了三十板子,發賣了出去。一段時日後外麵到處傳顧家家主的大郎君命不好還善妒,遭了天譴,以至於他嫡子早亡,克父克母、刑克公婆,膝下嫡女又天生癡啞。大郎君氣憤異常,可顧孟縈就是不開口說話,慢慢地所有人都忘記了她曾經也說過一些稚語,都認為她是天生的啞巴,隻有她父親不認命,經常給她檢查身體,到處尋醫問藥、四處就診。他認為顧孟縈總有開口說話的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開口說話就爆出了那麽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大郎君一時覺得悲憤不已,他對害他女兒的人有了大概的猜測和懷疑,這些年的隱忍變成了滔天怒火。

    第二天一大早,顧孟縈就醒了,覺得身體輕鬆了許多了。6歲的孩童就應該享受自己的美好童年時光,前世懂事早又太乖巧,婚後活得又太累。這輩子她有人愛又有人寵,她決定先做個隨心所欲的熊孩子。洗漱完畢,發現大郎君去上早課了。顧孟縈沒事幹,趁著梅蘇不注意溜達出了小院子,出了院子外麵是一溜廂房,估計都是給香客們留宿的。她溜達著往前走,在最後一間廂房門口,房門半掩,一個孩子壓抑地哭著,很是傷心的樣子。顧孟縈站在門口,思索了一下,覺得應該過去看看。於是邁著小短腿走了過去。推開門,隻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正趴跪在蒲團上嗚嗚地哭著。顧孟縈走過去輕輕抱了抱他,可小胳膊太短,根本抱不住。小男孩正在哭,突然被人抱了一下,嚇了一跳,抬眼看見了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女郎,脖子上用紅繩係著顆溫潤的金珠,正試圖抱他,他一下子就把眼淚憋回去了,又開始打嗝。“你,你,呃,你是誰?你,呃,你怎麽在我房間裏。”

    顧孟縈看了看他,好漂亮的小郎君啊,杏目圓睜,黑色的眼珠如同陽光下的琉璃,被淚水衝洗的閃閃發光,長長睫毛的還掛著淚珠,高鼻梁,嘴巴微張,有些愕然。顧孟縈取下自己的荷包,拿出一顆山楂糖,塞到他嘴裏,說道“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顆糖,甜食會讓人心情變好,這是我爹爹給我做的山楂糖,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小男孩正迷茫間被顧孟縈塞了顆糖,嗯,有點甜絲絲的,還有點山楂的酸味,感覺心情果然好些了。但他立馬“呸呸”地吐了出來,一把搶過顧孟縈的荷包,把她推到房門外道“我才不吃你的東西呢,走開,走開,我又不認識你,要你管。”

    小樣,還傲嬌了,既然不吃我的糖,為什麽要搶我的荷包,我和荷包裏還有不少山楂糖球呢。顧孟縈知道這麽大的小孩最是好麵子,哭被人發現,而且還是個比他小的小姑娘,肯定會不好意思,但那也不能搶我荷包啊。

    顧孟縈溜達著往回走,她不敢走太遠,萬一碰到壞人,可打不過。剛走幾步就碰到大郎君帶著孟叔和竹清急急忙忙找過來了。

    “縈兒,去哪裏了?出門也不帶人,雖說寺廟裏相對安全,但萬一碰到拍花子怎麽辦?”

    “爹爹,我就是隨便走走。我會小心的,不會離開太遠。”

    竹清一臉驚喜地望著顧孟縈,嘴巴抿著都快笑出聲了。孟叔一臉淡定的模樣顯得很高深。

    回到院子裏,看到梅蘇跪在廊下,顧孟縈立馬跑過去拉他起來。對於這段時間照顧自己的人,顧孟縈還是挺喜歡的。可憐的梅蘇凍的手腳發麻,也不敢起來。

    “爹爹,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沒知會一聲就獨自跑出去,與梅蘇沒有關係。你就饒了他吧!”

    正說話間,竹清領著菊湘和白芷走了進來。白芷跟著大郎君學看診製藥已滿三年,今年十四歲。

    聽見二娘子清脆的話音,白芷高興地樂彎了眉眼。菊湘的眸光閃了閃,眼神有些複雜,隨後也露出了笑臉。

    “怎麽跟他沒關係?他當值不經心,沒照顧好主子。今天看在縈兒的麵子上,就饒過你一次,下次要更用心伺候,不可懈怠。”

    廟裏的朝食比家裏早,大郎君提前讓下人們整理了行裝,準備早早打道回府,他先要回去徹查到底是誰要害他的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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