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渡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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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說什麽?

    黑貓兩眼瞪得滾圓, 瞳孔呈現出懵憧狀態, 癡呆且遲鈍。剛才蕭玉所說的每個字她都聽見了,可連在一塊兒就成了聽不懂的話。仔細去想,頭很痛, 頭痛又惹得她很惱火,黑貓幹脆一巴掌糊在他臉上,再一腳把他蹬開, 然後躍到床上繼續睡。

    蕭玉不想放棄, 扯扯她的耳,再拉拉她的尾, 說了堆過去未能說的話。貓兒不耐煩了,抬頭瞥他個白眼, 說:“你酒喝多了?胡言亂語!”

    蕭玉心裏咯噔了下,說話的勁道全都沒了。他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千百年早已經習慣了。多說無用,他靜靜地坐在黑貓身邊輕撫著她柔軟黑亮的毛, 恰似當年她輕撫著他, 告訴他不要怕時的那樣。

    憶往昔, 蕭玉滿懷感激, 若不是她,他將整日活在惶恐中,孱弱的身軀在惡父棍棒下瑟瑟發抖,她不但擋住父親的拳頭,還教他許多為人的道理。她憑巧舌說動姑母, 他才得以機會去蘭陵,隻是……她永遠留在魔窟裏,而他沒能保護住唯一愛的人。

    眼下,蕭玉已無奢求,隻希望再聽她再喚一聲:“阿玉”。

    “蕭玉……蕭玉……你在嗎?”

    門鈴響起,另一個人在門外喚他,是馮薇薇,大概看他走了便迫不及待地追過來。

    蕭玉沒心思欺哄,逢場作戲都懶得作,本想當作沒聽見,司妍卻在這時候睜開眼,然後半眯起眸子,眼縫裏透出犀利的威脅意味。

    “吵,快去開門。”

    話落,她把腦袋鑽進被子裏蒙好。

    司妍下令,蕭玉就當聖旨。趁馮薇薇沒把門敲破之前,蕭玉趿上拖鞋吊兒郎當地去開門。

    門後,馮薇薇極可憐地站著,兩眼飽含委屈的淚水,小櫻桃嘴微嘟著。她抽下哭紅的小鼻頭,輕問:“你怎麽走了?是我惹你不高興了?”

    馮薇薇問得很小心,似乎怕得罪他。蕭玉看著她柔弱的哭顏頓時覺得自己最大惡極,竟然惹這麽漂亮的姑娘哭,不過他本來就是以“惡”為生,最擅長花言巧語利用別人,對於馮薇薇,他也隻看中她可利用的價值。

    蕭玉扯起偽善的笑臉,撓撓後腦勺,裝出不好意思的模樣。

    “對不起,我剛才看電影時,突然想起煤氣大概沒關,所以就先回來了,沒和你說是我不對。”

    他道歉很誠懇,讓沉浸在熾愛中的馮薇薇難以分辨,她卑微地低下頭,嘟囔了句:“沒關係。”聽到蕭玉再三道歉之後,她輕而易舉地軟下心腸,還他一張純真笑臉。

    “我沒生氣,關煤氣比較重要,如果煤氣不關的話,整棟樓都會著火。”

    她把理由說得更充分了,似乎在替蕭玉打起圓場。蕭玉倒真不好意思了,嘿嘿笑了兩聲說:“下次我再請你吧。”

    兩人對視,彼此都很靦腆地笑了。站在沙發上的黑貓正巧把這幕看在眼裏覺得他們很般配。

    蕭玉的脾性司妍最清楚了。他與她不一樣,從不以為長生不死是懲罰,反而以不老之軀遊戲人間,活得放蕩不羈。他沉迷於聲色犬馬,喜歡他的女子又不計其數,外表風光,內心何嚐不是和她一樣空虛孤寂。

    不能愛人也無法被別人愛著,這才是閻君懲罰的本意。

    司妍長歎一聲,蜷起毛茸茸的身體閉眼假寐。她想若能斬斷七情六欲,或許就不會痛苦了,可是他們生為人,人心又何等的複雜,連她也自顧不暇。

    司妍答應汪楷周六去他家吃飯,那天清早司妍就騎上小電驢去找汪楷。一進他家門,司妍就如來到一個嶄新的世界,鋥亮可鑒的地板,通透無垢的玻璃窗,還有溫馨的暖色窗簾,終於單身狗窩被打造成了高級單身狗窩。

    “啊,不好意思,沒想到你來得這麽早,我地還沒拖,別嫌棄。”

    汪楷把殘手架在拐杖上,另一隻好手持著拖把,簡直是身殘誌堅的典範。

    司妍莞爾而笑,伸手拿過他的拖把。“不用拖,挺幹淨的,你還到沙發上坐著吧。”

    汪楷臉驀地一紅,傻傻地笑了笑,而後一瘸一拐走到沙發邊緩慢坐下。

    “對了,有沒有去醫院複查?”司妍邊問邊把帶來的蔬果飲料放到廚房冰箱,像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汪楷看著她纖弱的背影越發覺得曾似相識,轉念一想,如今與她也算很熟了,有這種感覺也屬正常。他緩過神,不掩飾那絲幸福感,愉悅地回答道:“昨天剛去,醫生說恢複得不錯,再過兩周就能拆石膏了。”

    “那你這段時間還是在家好好休養。”

    汪楷一聽,皺起眉頭,兩根濃眉很無奈地擺出個“八”字型。

    “事多,缺人。”

    “什麽事?能說給我聽聽嗎?”

    司妍有意無意地問起,汪楷剛要開口,舌頭稍稍停頓了會兒又把到嘴邊的話硬吞回去。

    “就是些日常事務。”

    汪楷沒有說真話,或許是因他所做的事涉及案情機密,所以不方便透露。

    司妍多了個心眼,靜待著最恰當的時機。她裝作不在意,從環保袋裏拿出帶來的鮮蝦魚肉去廚房烹飪午餐。

    司妍活著的時候做菜手藝就很了得,哪怕隻是簡單的燉煮,她也能做得格外美味。聞到廚房飄來的香氣,汪楷越來越不自在,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他看會兒電視實在坐不住,於是就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廚房,小心翼翼探進腦袋,問:“需要我幫忙嗎?”

    司妍回眸看了眼他的殘手斷腿,笑著搖搖頭。“不用。”

    汪楷尷尬地撓起後腦勺,扯了兩聲嘿嘿幹笑,然後坐回原處心不在焉地按著遙控器,其實即便他手腳齊全也幫不了司妍什麽忙,他廚藝技巧為零,家務活技巧勉強及格。

    汪楷不由歎息,覺得自己與廢人無異,但聽見廚房裏的油鍋聲之後,他的胸腔又被幸福感占滿了,心目中的家應該就是這樣溫馨甜蜜。

    汪楷想起自己給司妍備了份禮物以表達謝意,正好趁這麽個時候拿過來。他走到電腦室拉開抽屜,然後拿出天鵝絨小方盒。這小方盒裏靜靜地躺著一根水晶墜項鏈,是他花了很多時間挑選的。

    汪楷不知道這份小禮物是否符合司妍心意,太貴重的東西他實在送不起,可人家畢竟開保時捷,太便宜的也拿不出手。

    汪楷越來越糾結,考慮半天怕她不喜歡,又把天鵝絨盒放了回去,恰巧眼角的餘光看到之前藏起來的舊民國剪報。

    汪楷不由愣住了,心被不知明的力量猛擊了下,他神差鬼使般拿起剪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了又看。剪報中的神秘女人真像司妍,連眉型、唇型都分毫不差,若不是從汪琪手裏拿來的資料,他真懷疑是有人故意做舊剪報惡搞。

    汪楷被種奇怪的感覺纏繞住了,他情不自禁坐在電腦椅上,細細分辨剪報人物中的眉眼口鼻,忽然背後有股力量用力推了他一下,他看照片正看得入神,不由受到驚嚇,驀然回首,司妍正站在身後。

    “你在看什麽?”

    司妍就像剛從老照片裏鑽出來,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汪楷忘記呼吸,彈起身子往後靠,一不小心差點撞翻電腦顯示屏。

    司妍無視他的惶恐,很自然地拿起那張舊剪報,剪報中的場景人物她都記得,特別是宋紹勳身上的白西裝,那時還是她陪他去南京路定製的。

    塵封的過去被再次敲開了,記憶伴著情愫悄無聲息地彌漫著,她不由露出一絲淺笑,而這抹笑恰好被汪楷捕捉到了,預感成真了!

    “你認識照片上的人?”

    汪楷的聲音不受控製輕顫起來,司妍頓時意識到自己流露出太多不該有的神色,假裝不在意把剪報放回原處。

    “當然認識,他叫宋紹勳是舊上海灘的大佬,也是我外婆的情人。”

    “你外婆?!”

    汪楷十分驚詫,眼睛瞪得如銅鈴。司妍預料到他有這樣反應,繼續編織著謊言。

    “是的。我外婆家世顯赫,當時也算頗有名望。我小時候聽過外婆說過老上海有三王,宋紹勳、金老板和沈維哲。”

    提到沈維哲時,司妍故意作個停頓,悄悄地觀察著汪楷的反應。顯然,汪楷聽到沈維哲時更加驚訝,立馬脫口道:“沈維哲不就是前段時間很火的那個人?”

    “沒錯,他也是我外婆年輕時的好友。”

    “真巧。我妹妹前幾天剛采訪過沈維哲,我還陪她去呢。真人很硬朗,完全不像百歲老人。”

    汪楷不知自己遇見多麽可怕的家夥,還對那次采訪津津樂道。司妍聽後心裏一驚,沒想到這麽快沈維哲就動手了,她的招式慢了大半拍!

    司妍藏起擔憂,笑著說:“真的嗎?你真是幸運,我隻聽外婆提過他,還說沒能見他最後一麵。”

    汪楷自告奮勇。

    “啊,這個……其實如果你想見他,我可以讓汪琪聯係,她與沈維哲很熟,應該能幫這個忙,到時我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