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渡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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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靜的記憶裏有沈維哲, 在秦超不注意的時候, 沈維哲問過她:“你有什麽願望嗎?”
簡靜懷著怨恨點頭咬牙道:“我想讓害我的人受懲罰。”
沈維哲摸下她的頭手,雲淡風輕地說:“好,你的願望我收下了。”
或許那時簡靜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就如林業昌讀取她的記憶時,也沒想到沈維哲所說的代價是如此慘烈。
簡靜顯然被惡靈惡魂控製了,要不然她不可能會像野獸, 將自己同窗開膛破肚, 啃食他們的內髒。
與惡魂做交易,向來隻輸不贏。簡靜始終沒能明白這個道理。
事情前因後果全都明了了, 被困在這軀殼裏的林業昌痛苦不已,簡靜的記憶不停折磨他, 令他不得安生。
“司掌櫃,我想回去,你要救救我。”
林業昌抱著小貓哀求,再怎麽樣他也是個五好青年, 呆在一個殺人犯的身體裏完全無法接受。
司妍想出一個主意卻難以啟齒, 猶豫再三, 她說:“有個辦法, 但之後你再也不能回客棧了,而且你會在地府裏受苦,直到轉世輪回。”
林業昌微愣,立馬收回苦巴巴的眼神,聽司妍的意思就是讓他離開, 重新回到黃泉道投胎轉世。
林業昌在黃泉道是混了幾十年,大小鬼全都混熟了,連石頭多少他都一清二楚。黃泉道就是他的家,黃泉上的風景百看不厭,他從沒想過會離開那裏。
林業昌不想走,低頭沉思很久,又問:“如果我不走呢?會不會一直呆在這身體裏?會不會像個正常人?”
司妍搖搖頭。
“你不可能成正常人,‘生’要負擔簡靜的罪責,‘死’則成為沒有思想的遊魂。”
遊魂?林業昌歎了口氣,他見過遊魂,他們就是地府中的癡呆兒,地府怪物的口糧。
“還有沒有別的法子,除了離開。”
林業昌抱緊最後一絲希望。司妍依然搖頭。
“我不知道你怎麽會到這副身體裏,如果要把你弄出去,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在地府裏受苦我倒不怕,隻是……隻是我再也看不見你們了,我還有心願……”
說著,林業昌低下頭,兩眼泛紅,可是掉不出眼淚。
他的心願,司妍了然於胸,一想到不由笑了起來。
“‘山河猶在,中華安好。’其實你的心願早已了了,一直到我這兒蹭吃喝。你想想,如果能轉世輪回你就能看見另一個盛世,能看見連我們都見不到的未來。”
林業昌聽了有點心動,他看向小黑貓又很舍不得,緊緊地抓住她的小爪子。
“我到了未來,還能遇見你們嗎?”
司妍想了想,違心地點點頭:“會。”
林業昌舒了一口氣,可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司妍又說:“萬物皆有法則,呆在這不屬於你的身體裏,定會損你魂魄,以後想見麵都見不著了,所以我勸你還是去輪回吧。”
“疼不?”
林業昌有點害怕,而這個問題司妍答不上來。
“你試試就知道了。”
話落,她割開自己粉嫩的前爪,擠出一滴血珠子,彈進林業昌的眼裏。
眼是歇靈之所,林業昌的魂沾到這滴血,猶如被熱油淋過痛不欲生,他掙紮著鑽出這具皮囊,還沒站穩,一副冰冷枷鎖從天而降。林業昌轉過身,就看到兩個鬼差立在角落,手裏拉著牽製他的鎖。
“你和他們走吧,放心,他們不會為難你。他們是我好友。”
鬼差麵無表情,看起來半點都不友好。林業昌很不舍,拉著黑貓毛茸茸的長尾哽咽起來,有諸多話要說,卻沒法開口。
“時辰到。”鬼差牽起鐵鏈,他整個人忽然飄在半空,本是抓住黑貓尾巴的手一下子變成透明的。
林業昌急了,大聲呐喊:“掌櫃你一定要來看我,不要忘記我!”
黑貓抬頭目送,圓圓的大眼睛裏滿是真誠。
林業昌的抽泣聲漸漸消失在了司妍耳邊,而那具沒有魂魄的空殼頓時**,散發出一股惡臭。
司妍迫不及待地從窗處跑了,撒開爪子一跳,冷不丁地落到熟悉的懷抱裏,寬厚且有點檀香。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說好一起行動,你怎麽能私自跑呢?”蕭玉抱怨,手卻很溫柔地從她頭心揉過。
司妍沉默了很久,收拾著殘留在心頭的不適。
“我從林業昌嘴裏打聽到了事情經過,然後我讓鬼差把他拉走了。”
她說話不帶感情,就像在說一個與之無關的人。蕭玉似乎已經猜到了,不由揚起一抹暖人的淺笑。
“這個家夥呀是該走了,這麽多年總不能一直漂泊,再說我都打點好了,他不會被人欺負。。”
雖說蕭玉與林業昌不對眼,但在最緊要的關頭,他不會放任不管,而且這對林業昌來說,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告別一位老友,難免有點傷感。司妍冷心冷情,麵上沒有半點表露,回到家就把林業昌給忘了,隻說了關於簡靜與沈維哲的事。
看來沈維哲是脫不了幹係了,不過蕭玉清楚,光是個沈維哲興不起大風浪,他背人定另有其人。蕭玉不禁想起與他對話的“簡靜”,氣勢與沈維哲全然不同,可是他始終想不起這位“故人”。
“算了,我們先去找沈維哲吧,聽馮薇薇說,汪琪與沈維哲很熟,我覺得我們能套她的口。”
原來蕭玉與馮薇薇呆著的時候也沒閑著,這讓司妍頗為滿意,她想拐彎抹角去找沈維哲,還不如單刀直入來得快些。聽林業昌說沈維哲早就在生死薄上,按理他不應該存在世間,到時喚出鬼差把他帶走,麻煩也就解決了。
“我去找他吧。”司妍毛遂自薦。“這拖來拖去沒個底。”
“不行。如今他是名人,更何況現代科技發達,我們貿然行動,說不定會引發誤會,到時脫身也難,我看還是再等等機會吧。”
這話並非沒道理,司妍仔細思考後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簡靜死亡的新聞上了各大媒體社會版頭條,有些甚至還犀利地拿出“七問”追責,一時間令相關部門焦頭爛額。
這個已經不是在可控範圍內的事,因為事件的本身沒有答案,他們不知道簡靜殺人的動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食人心肝,隨著簡靜的死,這都成了千古之謎。
司妍不關心網上吵鬧的吃瓜群眾,隻是那些失去愛子愛女的家長們的哭顏不禁讓人動容,可惜司妍無法告訴他們真相,他們也接受不了事實,一切隻能讓時間治愈。
幾天之後,司妍接到汪楷的電話,沒想這個鐵人已經去單位上班,拄著拐杖,綁著繃帶。
“你願意和我吃個飯嗎?如果不嫌棄我是個殘疾人。”
電話裏,汪楷的聲音聽起來很精神,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被帶過綠帽的事情。司妍沒有拒絕,一來是他特殊職業;二來是他這個人。
汪楷本想請她吃西餐,優雅地切個牛排什麽的,但是目前他隻有一隻手,於是就改為吃火鍋。
“火鍋我不喜歡,而且你身體沒養好,最好吃點清淡的。”
汪楷似乎沒想到司妍不喜歡人見人愛的火鍋,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哪個餐館,等了會兒,司妍先開口道:“我來做飯好了,明天早上九點,我去找你。”
幹淨利落,關係一下子拉近好幾步。掛上電話,汪楷心花怒放,好像隻意外掉進米缸的大老鼠。
汪楷兩眼望天,手捂胸口對著老天爺真誠地說了聲:“謝謝。”而後捂嘴竊笑了好幾分鍾。
他喜歡司妍,從第一眼起就有曾似相識的感覺,雖然中間有過不愉快的小橋段,但自他被撞之後,他又捕捉到了司妍無數優點,誓要把她發展成下一任女友。
汪楷戀愛經驗很豐富,高中時期他就成了校草級的人物,到了警校更是迷倒不少無知少女。年紀大了,求穩的心思也越來越強烈,他本打算與前任步入婚姻殿堂,可惜人家嫌他工作太忙,硬是把這段感情作死了。
想來,汪楷還要好好感謝前任,如果不是她作,他就不會被車撞,不被撞又怎麽能發覺司妍的好呢。
汪楷越想越高興,瘸著腿一走一蹦,晚上到家之後,他很認真地將狗窩整理了遍,等待明天司妍到來。
這通電話,蕭玉聽見了,他能感覺到司妍對汪楷的不同,特別是語氣之間那點微妙的溫柔。
好久了,司妍生命中好久沒出現過男人了,最後一個停留在一九三幾年,那個叫做宋紹勳的人。在她的心目中,宋紹勳的地位很高,蕭玉都沒有比較的勇氣,他很怕自己被比下去,最後落得連搭檔都不如。
“你是要去查案嗎?”蕭玉裝作不在意,隨口問了句。躺在沙發上的黑貓甩著毛茸茸的尾,懶洋洋地說:“他是汪琪的哥哥,而且他在辦錢小豪的案子。”
這樣說來,汪楷似乎有很高的利用價值。蕭玉找不到繼續問她的話題,於是拿起手機玩手遊。
這個新手遊人氣很高,是馮薇薇幫他安裝的。馮薇薇是裏麵的大神,跟在她後麵練級完全不費心。蕭玉就掛在遊戲上,偶爾按幾下,有時好友屏會跳出一字,問:“你現在在幹嘛。”
“打遊戲。”
“我想看電影就今天晚上,怎麽樣?”
又看電影?難道再撞個人嗎?蕭玉在心裏苦笑,他本想打上不去,但忽然想到司妍接到的電話,他便神差鬼使打了句:“好,你想看什麽電影?”
過了幾分鍾,馮薇薇發來:“電影票已經買好,晚上8點整^-^。”
看到這行字,蕭玉又後悔起來,他並不是很想看電影的人。
七點多的時候,馮薇薇準備地按響門鈴,蕭玉看著沙發上無精打采的黑貓,報複似地拋下句話:“她是汪琪的好友,我也是去套消息的。”
真幼稚。司妍翻了個白眼,調頭繼續睡。
蕭玉見她沒任何表示,心懷失落地走了。
今晚,馮薇薇打扮得很漂亮,身上穿了套淡粉色的連衣裙,烏亮的長發辮成麻花,發尾係上根黑色發結。
蕭玉不懂什麽咬唇妝、空氣瀏海,也不喜歡韓流打扮,他最喜歡長裙及踝,走路如扶柳扶風的姿態。馮薇薇的長相偏洋氣,但是臉長得好,任何風格到她身上都好看。她就像蕭玉肚裏的蛔蟲,深知他的喜好,這副裝扮簡直為他量身定做。
蕭玉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馮薇薇觸到他的目光頓時紅了臉頰,她嬌羞得抿著唇,跟在蕭玉的身後,她乖巧聽話,實在完美得挑不出刺。
“你晚上想吃什麽?”
蕭玉突然問道,馮薇薇像受驚的小鹿微顫了下,而且撲閃起大眼睛,靦腆地笑著道:“隨便。”
“牛肉拉麵?”
“好。”
馮薇薇幾乎沒要求,這讓本想帶她去吃便宜拉麵的蕭玉不好意思了,於是他就去了間日本拉麵館。
當初與馮薇薇接近時,蕭玉隻是想套沈維哲的消息,其實他並不喜歡她,甚至連上她的**都沒有。眼下,他覺得自己很幼稚,為了讓司妍在乎,而與一個不喜歡的人看電影,這不是在折磨她,而是折磨他自己。
蕭玉想回家,但在轉身刹那間,他忽然敗給了寂寞,敗給了醋意。
反正不管做什麽事,她都不會在意;反正她的心裏從沒有過他,為何他不能開始自己的生活,去找甲乙丙丁填補空虛?
古時有青樓樂坊,是他寂寞的好去處。今時繁華依舊,但那些美人已經不再是他喜歡的模樣了。想到這裏,蕭玉又覺得馮薇薇順眼不少。
這次馮薇薇訂的是美國科幻大片,炫目的特技令人目不暇接,可蕭玉依舊不爭氣地睡著了,睡夢中他再次回到兒時,看重重紗簾後俏影如畫。
“明日你就要走了,此次記得多習些書,莫要貪玩,明白嗎?”
威嚴的聲音高高在上,而他的目光隻落在父親的身旁,那裏坐著她,半低著頭,溫婉嫻雅。
不知怎麽的,他不願意走了,他知道自己起了不好的心思,但控製不了。
離了府,他騎上快馬,在田野地裏瘋狂馳騁。他想擺脫那樣的念頭,可絲絲情愫如亂麻纏在他的心尖,無論如何掙脫不了。他希望從馬背上摔下或者撞到樹枝,總之受了傷他就能多留幾日,多看她幾眼。
結果,他安然無恙地回去了。好在老天垂憐,食過晚食後,他起了高熱,醫士說是風寒所致。回程延期了,但他的心依舊沉甸甸。
那是盛夏之夜,夜如水,隨著微風隱隱捎來涼意。喝過幾盞苦茶,病未見好。他躺在竹榻上望著如碧波般的簾,等著,期盼著。
這一晚,她沒有來。
第二晚,她依然沒來。
第三晚,他明日要走,她終於現身了。
他永遠記得她身上月牙色的衣、她頭上玉製的蟬,還有她手裏擺的那盤鮮嫩欲滴的瓜果。
“明日你要走了,熱病褪了沒?”
她和往常那樣溫柔,笑起來時眼如銀鉤彎彎。
他點頭,說:“好多了。”心裏似蜜化開,甜得發膩。
“行李可都帶足了?”
“嗯,帶足了,放心。”
她聽後笑了,取了枚瓜一剖為二,去瓜籽遞到他手裏。他不假思索接過,咬了一口,比蜜還甜。
她聽著他唇角流下的甜汁,眼神漸漸迷離,而後低下頭極無奈地笑著說:“我以前也喜歡吃這甜瓜,後來越來越討厭了。”
他不懂,天真地問:“為什麽?”
她說:“因為我母親。她讓我把甜瓜送到別人那處去……”
他仍沒聽懂,直到後來有人告訴他,姬四之母曾讓姬四捧著一個甜瓜、一把銀刀到姬侯房中去,他這才明白這話的含義。
可是那時他太小,完全沒明白她的話,完全無法慰藉她所受的苦。他隻是很天真地說:“你不喜歡吃甜瓜,我們就吃別的。”
她笑了,笑得很美,而後伸手輕摸他的頭心。他心弦微顫,不禁閉上雙眼,留連於她指尖的柔情。
她是晚/娘,可他從沒把她當晚/娘看,他視她是上天賜於他的神女,陪他渡過每個地獄般的日子。
“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哀求,驀然抓住她的手。她吃驚,愣了很久。他慢慢地鬆開手,趁她遲疑的時候,不顧禮教、不顧身份、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她。
“跟我走,好不好?”
她驚慌失措,脫了他的手逃之夭夭,他頓時羞惱不堪,後悔起自己的衝動與非禮。其實那晚,他從她的眼裏看到猶豫,如果再堅持,連夜策馬狂奔,是不是會有另一個結局?
轟的一聲,蕭玉驚醒了,睜開眼就看到屏幕上飛機、轟、炸,十足的大場麵。可是他的思緒停留在夢裏,後悔懊惱的感覺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他的靈魂,他實在受不了壓抑,匆匆地逃離了電影院。
蕭玉一路飛奔,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的身邊。她忘了,但他沒忘,生前最後的記憶也是她。當年的公子玉叱吒天下,若不是因聽見她的傳聞與可悲身世,他又怎麽會陷入無盡殺戮,墮落成惡鬼?
他從沒後悔過,盡管受了千年之苦,他從來沒有為此後悔……他依然不願意放棄,哪怕得她厭惡。
“我回來了。”
蕭玉氣喘籲籲打開門,想得到她的迎接,可沙發上、茶幾上都沒有黑貓的影,他莫名恐慌,四處找尋,終於在臥室的床上看到那團蜷成毛球的小影子。
蕭玉如釋重負,悄悄走過去把貓抱到懷裏,貼在她耳邊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了你,你還記得嗎?當年你替我擋住父親拳頭,幫我包紮傷口,還替我做了四季衣裳,你還記得嗎?”
黑貓抬頭起莫名地看著他,她聽見了,但沒聽懂……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晚上,我做夢,夢到他們兩個了。司妍長得真漂亮,有雙很好看的眼睛,還有他……我的臭鸚哥,很高,身材很好。這個夢真美,真甜。
我一定要給他們好結局。